第五十八章.所謂漂亮
紫袍華服，玉冠束發。
空明天地間，紫衣男子遺世獨立。
“你是誰？”
“你是誰？”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
“你認識我嗎？”
“你認識我嗎？”
又是同時間。
珞薇咬咬手指頭，這個叔叔好奇怪哦。
她跑上前，盡量用甜甜的討人喜的聲音說：“叔叔，你帶我回家吧，我不記得我為什麽跑來這裏了。”
她不認識這個怪叔叔，可是剛剛這個叔叔救了她，他就應該不是壞人。
紫衣男子也從對麵走來。
繚繞的煙霧散開，男子的麵容在她眼前變得愈發清晰。
“叔叔……”珞薇輕聲驚呼，她的一根指頭還放在嘴邊，有幾滴口水順著指頭流下來，“你好漂亮哦……”
這世上的男子，有如山般堅毅沉著的，是為俊彥英傑；有如水般清雅寧邃的，是為超凡脫俗；可彼時珞薇麵前的這個，他的舉手投足，他的眉宇發冠，無不透露出雪山般的沉潛剛克，但他清冷的眼眸，那裏麵深蘊著的墨藍流光，隻一眼，珞薇就不自覺被深深卷進去了。
這男子居然能把山之剛毅水之柔情如此完美地結合在一起！
其實在開口前，珞薇的小腦袋急速旋轉，她想了好多好多她能夠想到的詞匯，可是最後說出口的，隻是“漂亮”二字。
這最簡單也最貼近的詞匯，因為無論從男子還是女子的角度來看，他都漂亮得不得不讓人驚歎！
“我認得你。”
男子星目微眯，緊緊盯著她的五官，似乎在腦海中搜索拚湊，半晌，他的神情陡然一變！
珞薇身子發抖，不自覺往後退。
那時的她，還看不懂那樣的眼神，她隻是本能的感到害怕；
那時的她，如果能看懂那樣殺意凜冽的眼神，如果能記得那樣無情冷血的眼神，五十年後，她斷斷不會逃到天虞山……
“珞兒！”
劃破長空的呼喚。
珞薇本能地回頭尋找聲音的主人。
男子的眼光又深一層，薄唇輕勾，“渙神煙麽？”
長袖揮動，珞薇周圍的煙又開始聚集，越來越濃，她似乎聽到衣袂在空中漂浮的聲音，然後她的世界越來越白，白茫茫的世界，隻有她一個人！
“咳……咳咳……”
煙霧太濃了，珞薇被嗆得直咳嗽，她怎麽揮都揮不掉眼前的煙。
“珞兒！珞兒！”
急切的呼喚聲。
珞薇頭暈腦脹，她的意識又變得模糊起來。
“咳咳……”她不停地咳嗽，想把吸進去的煙咳出來。
“珞兒！珞兒！珞兒！”
呼喚聲越來越急切，越來越近。
珞薇抓著自己喉嚨，拚盡力氣發出“嚶”的一聲。
“珞兒！”
汜葉旻趕過來，濃煙像薄紗一樣被他大力撕扯到一邊。
“渙神煙？”
汜葉旻扶起跌坐在地的珞薇，上上下下地檢查她身上沒有受傷之後懸著的心才微微放下，接著開始調足靈力為珞薇驅退渙神煙的後效。
“爹爹……咳咳……”
珞薇蜷曲著咳出一大口白煙。
“你還知道我是你爹爹！”汜葉旻沒好氣地說。
珞薇意識漸漸恢複，一臉怨色地說：“爹爹自己做錯事還說珞兒不好！”
“我做錯什麽事了？”汜葉旻的臉色也很難看，他一路著急尋來，見她在渙神煙中呼吸困難的一刻，他就想起自己把她從斷魂台上帶出時七竅流血麵無血色的模樣，他當時隻有一個念頭：如果是這一次，他一定踏平這裏讓全世界陪葬！
可這丫頭不明白自己的苦心也就算了，中了別人的渙神煙也渾然不自知，如今還在跟他鬥氣，你說他能不火嗎？
“爹爹在外麵惹了那麽多爛桃花，還不讓我知道，我這就告訴娘親去！”珞薇從他懷裏掙紮著站起來。
“珞兒！”汜葉旻低喝，似是真的怒了。
“我不聽我不聽！”
“我汜葉旻此生遇見的桃花，隻有你娘一個！”
霎時間天空劃過一道閃電，把汜葉旻冷峻的五官照的棱角分明。
那一刹那就像在珞薇眼中定格了一樣，他清冷的麵龐略顯蒼白，似乎還沒有從某種強烈的擔心中恢複過來；他的狹長的雙目壓抑著怒火，卻閃爍著無比熾熱的堅定；他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線，每次他生氣的時候都會這樣；他高挺的鼻尖還有一層薄汗，應該是剛剛找她的時候太著急了。
一個就算兵臨城下也安之若素的人，如果不是為著自己所愛，會這樣嗎？
“爹爹……嗚哇！”
珞薇突然趴在他懷裏大哭。
汜葉旻想起她剛剛被嗆得呼吸困難臉色慘白的模樣，一顆心還是軟下來，大手輕輕拍著她後背安撫。
“爹爹……珞兒錯了！”
其實她心底裏也是不太相信的，隻是一聽到那些女人的話，她就為自己的娘親抱不平，滿腦子都是無風不起浪，剛剛看到爹爹的表情她心底裏最後一絲不相信也消除了。
可是——別人可以懷疑爹爹的品行，她怎麽可以呢？她是爹爹的女兒，她應該自始至終堅定不移地相信爹爹才對！
“……珞兒知錯了……”
汜葉旻還以為她是在說自己再也不一個人亂跑了，拍拍她的頭說：“知錯能改就好，你怎麽會中渙神煙？誰給你下的渙神煙？”
珞薇一怔，抽泣著說：“珞、珞兒不知道，珞兒跟著一個女人跑出來，後來、後來就不知道了……”
汜葉旻估摸著她可能是中了兩次渙神煙，第二次又讓她忘記了剛剛的記憶。他再仔仔細細檢查一遍，又鄭重其事地問：“有沒有覺得哪裏痛？哪裏不舒服？”
珞薇搖搖頭。
汜葉旻歎口氣，既然沒事，那他也不用探尋她的記憶去追查是誰下的渙神煙，也許珞兒隻是誤入了別人的陣法罷了。
“珞兒，你聽著，剛剛那些女人說的都是真的，一個人有可能因為虛榮心去誇大其詞，但不會一群人都這樣，你明白嗎？”汜葉旻輕輕擦掉珞薇臉上的淚痕，正色道。
“可，可爹爹你不是……”
珞薇嚇得舌頭打結，她剛剛才堅定不移地相信爹爹，他這麽說……是……是……
汜葉旻輕笑，“那些事情都是真的不假，可確實與我無關啊！”
“爹爹在說什麽？珞兒不明白。”什麽真真假假有關無關，都給她繞暈了！
“唔……”汜葉旻捏捏她的臉蛋，“簡單點來說，就是有人冒名頂替了我的身份，我雖然在人間的時日多，但真正知道‘蓬萊公子’的真容的人並不多。”
“啊？！”
珞薇這才反應過來，她拍拍自己腦袋，怎麽這麽糊塗，當時他們就在當場，以爹爹的氣度怎麽可能不引人注意？可那群女人還是吵來吵去的，顯然是不認識他啊！
“爹爹，你是說‘蓬萊公子’的樣貌一直是假的？你用了易容術？”
“每次都用易容術得多麻煩，還要對著鏡子一遍遍注意自己不要變錯了。”
“那是怎麽回事？爹爹你別繞彎子了，珞兒聽不懂！”珞薇急得直跺腳。
汜葉旻輕笑著揉揉她的頭，“很簡單，自從我發現蓬萊公子聲名大躁之後，行事都變得十分低調隱秘，能不露麵就絕不露麵，後來世人發覺這些行事手段符合蓬萊公子的風格，但一直未能發現本尊，久而久之，對蓬萊公子樣貌的猜測，臆想，甚至是訛傳都越來越多，我真實的容貌別人反倒記不清。再說過了這麽長的時間，這世上還幾個見過蓬萊公子本尊的人嗎？”
“哦！”珞薇恍然大悟，又跺腳抱怨道：“哼！這個冒牌貨簡直可惡，白白玷汙了爹爹的名聲！”
“這些本就是身外物，我何曾在意過？或許，這個冒名頂替的是不想蓬萊公子有一日消失在人們心中呢？自從有了你娘和你，我已經許久不曾管過閑事了，這些事情又是在近幾年出現的，可能蓬萊公子在人們視線中消失得太久了吧，我相信不管為了何種目的，那個人對蓬萊公子始終是懷有崇拜之心的，與我而言，這也就夠了。”
珞薇睜著黑鑽石樣的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點頭。
“不過，珞兒要答應爹爹保密，這件事不能讓你娘知道。”汜葉旻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做拉勾狀。
“好！”
珞薇也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和他拉勾。
這個珞薇是明白的，不是說娘親自卑小氣會懷疑爹爹的桃花債，而是，作為爹爹最親近的人，娘親和她一樣，除了愛更有敬，她們都不希望有人玷汙爹爹的聲譽，就算爹爹不在意，就算世人不知道那是爹爹，她們的內心也容忍不了！
龜醫說娘親受不得氣，所以這件事情還是不要讓娘親知道的好。
汜葉旻捏捏她的小鼻子，“這才是爹爹的好珞兒！走吧，我們該回家了。”
珞薇突然抓住他的大衣袖，道：“爹爹，你希望我去參加姑姑的婚宴嗎？”
說著，珞薇垂下頭，她怎麽會不知道爹爹帶她出來的意圖呢？不逢年過節的好端端急匆匆就出來了，爹爹這是先給她吃一罐蜜，把她哄的開心了，然後她也跟著乖乖聽話了。
其實，從小到大，每次爹爹對她使用這種糖衣炮彈都會奏效的。
“傻孩子，你以為爹爹不知道嗎？婚宴那日正是你的生辰，爹爹那天有很多事，抽不開身，所以今日提前帶你過生日。至於參不參加，你雖是神女，可一個小孩子能讓多少人注意到？不想去就不去吧。”
珞薇眼睛裏氤氳水氣。
真是的！爹爹就是有讓她犯錯都犯得心安理得的能力。
“爹爹，後天我會準時過去的，我保證不出任何差錯！”
汜葉旻一愣，苦笑道：“傻孩子，爹爹倒是希望你每天都能像今天一樣任性，反正橫豎有爹爹替你擋著。還是，你不相信爹爹？”
珞薇撲到他懷裏，把頭埋在他的頸窩處，“才不是呢，珞兒也會故意搗蛋闖禍啊，被人發現了就立刻縮到爹爹懷裏裝無辜，珞兒知道，就算天大的事，爹爹也能擺平的！”
“可是……”珞薇把頭埋的更深，“珞兒今天任性夠了呀，所以就不想任性了，想好好聽話了。”
汜葉旻苦澀地笑，“你今年的生日過得真是糟糕。”
“才不是呢！今年的生日珞兒過的最任性最開心啦！”
“好吧，那婚宴無論你想不想去，但憑你自己的心意，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知道嗎？”
“嗯嗯！”
汜葉旻把她向上抱了點，“回家吧。”
他走得那麽快，卻把珞薇抱得那麽安穩。
珞薇側過頭，夜幕下，他的側臉朦朧而溫潤。
她想，爹爹真的是很漂亮呢！漂亮得她隻會說漂亮啦！
可是——珞薇撓撓頭，好熟悉的感覺，她之前也有說過誰很漂亮嗎？她不太記得了……
“爹爹！”
“……？”
“你蓬萊公子的身份還是娘親告訴我的，她怎麽知道的呢？”
“我救了她之後，她便認定我是蓬萊公子。”
“啊？娘親知道什麽嗎？”
“她什麽都不知道，但她就是認定，她說就算我不是真正的蓬萊公子，我也是她心中唯一的蓬萊公子。”
“呃……好繞哦，珞兒不明白。”
輕笑聲。
“這世上，有種奇怪的東西叫做女人的第六感，比這更邪乎的是女人的癡心。”
“……”
睡著了。
汜葉旻淡笑，他抬頭看看天，電閃雷鳴之後，明天會是一個晴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