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桃花朵朵
且說珞薇正問到“蓬萊公子”一稱來由之際，忽然聽到聽眾中有人叫嚷謾罵。
正是一名膀大腰圓的中年婦女，油光滿麵，一手拤著腰一手指著那山羊胡子，先是將那說書先生從頭到腳罵得豬狗不如，罵得他直想鑽回娘胎裏重生一遭，接著嘴裏振振有詞地哭訴起“蓬萊公子與我姐姐二三事”來。
珞薇瞧這婦女的模樣，心裏琢磨著她姐姐能好到哪裏去？她又偷偷瞧瞧自己的父親大人，那終日喜怒不形於色的俊臉上，左邊眉毛不著痕跡跳了一下。
終於，那婦女哭訴得差不多了，“如今我姐姐年老色衰，卻仍舊待字閨中，為的就是守住蓬萊公子十五年前對她許下的諾言，她日日夜夜都期盼著蓬萊公子能駕著七彩祥雲而來，跟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珞薇蹭到渾身冒寒氣的父親大人麵前，仰頭問：“爹爹，那個人姐姐長得應該比她好看點兒吧？”
嘿嘿，十五年前，她還沒出生，也許爹爹娘親還沒見麵呢，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汜葉旻眼神掃過來的時候珞薇差點兒嚇掉到桌子下麵，她皮笑肉不笑地又乖乖蹭回去。
那邊說書先生見場子被砸，都準備灰溜溜走人了，卻又從樓上緩緩走下一婀娜女子，說書先生身子一定，竟然看得有些癡了，那女子腰似楊柳眸若寶石，蓮步款款從樓梯上輕移而下，整個人柔弱的就跟沒有骨頭一樣。
隻是，她說出來的話跟她柔弱的形象不太相稱——
“這位大嬸，飯能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
珞薇一口茶水嗆出來，這個無骨女子雖然容貌姣好，但臉上已經有些歲月痕跡，她叫胖婦女大嬸，赤裸裸的嘲笑啊！
“你說什麽？”
胖婦女被她這麽一叫，本來被臉上的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瞪的老大，要把眼睛瞪出來一樣。
“大嬸，奴家三年前才與蓬萊公子同遊西湖，他告訴奴家因心無歸處故而浪跡天涯，試問何來與你姐姐十五年之約一事？更何況，大嬸你出門有照過鏡子嗎？蓬萊公子豈是人人都能入得了他眼的？還是說大嬸的娘隻把一副好皮囊給了你姐姐？你這麽說話也不怕閃著腰啊！”
婦女氣的臉上的肉一抖一抖的，“死三八！你給我下來！”
場麵頓時哄作一團。
珞薇倒是在努力回想著，三年前？那時候她才五歲，爹爹好像是有一次出去了十來天吧？還同遊西湖？還心無歸處？
“爹爹！”
珞薇小臉揪成一團，也不管從汜葉旻身上冒出來的寒氣有多攝人發抖，拽起他的大衣袖，怒目而視！
“這個地方不適合小孩子。”
汜葉旻一臉不悅地把珞薇拎起來，他平常動作都是很溫柔的，這次這麽粗魯，珞薇便認定他這是心裏有鬼的表現！
“不要！”
茶肆裏本就人多，兩個女的一開罵又吸引來更多的人，門口陸陸續續有人擠進來看熱鬧，珞薇趁著人滿為患的時候左扭扭右晃晃，然後“次啦”一聲，珞薇穿在外麵的小紅衫斷了。
“珞兒！”
汜葉旻抓著一截紅衫，奈何人來人去他一時看不到珞薇掉到哪裏了。
“哼！你不要我看我偏要去看！”
珞薇揉揉屁股開始在地上鑽來鑽去，剛剛那一摔可疼啦！她的小屁股都快摔裂了！
她鑽呀鑽，鑽呀鑽，滿世界的腿和腳，啊呀呀，味道可真不好受！
珞薇也不知道鑽到哪裏了，隻聽得謾罵聲離她越來越近，她拍拍手站起來，又擠到一個人前麵。
終於看到人啦！
隻是、隻是，這是什麽情況？！
——胖婦女依舊做茶壺狀指天罵地，什麽難聽的咒人的話全使出來了，靠近她的人還被她的唾沫星子攻擊得連連後退。那個無骨女子站在兩級台階上，首先氣勢略勝一籌，也是用尖酸刻薄的話語回敬胖婦人，兩人的聲音響得連房頂都在輕顫。
再一看看周圍，珞薇不禁驚歎，我的乖乖神啊！忽如一夜春風來，千秋萬樹桃花開呀！
“小姐別哭了，莫被這群沒見識的女人氣壞身子，蓬萊公子答應了會回來娶你就一定會回來的！”
一個嬌滴滴脆生生的小丫鬟安慰著另一個比她還嬌滴滴脆生生的小姐，而那小姐泫然欲泣，一臉的生無可戀；
……
“你們，你們都瞎說！要不是在成親那日蓬萊公子被朝廷緊急傳喚，我們現在連孩子都有了！你們知道什麽呀，他現在是在執行秘密任務，根本沒人見得到他！”
一個瘦削女子頂著個母雞嗓子試圖在這場罵戰中奪回一畝三分地，奈何她的聲音根本蓋不過胖婦女的；
……
“公子，你既允了妾身生死不離，如今這番便是要妾身離你而去嗎？可若沒了你，妾身活著有何意義？”
一女子扶著心口仰天長歎，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柄匕首出來當場準備自殺，還好被旁邊一人踹掉了；
不過，那人腳力貌似蠻大的，把這女子踹在地上直抽抽，看樣子一時半會兒起不來了。
……
“你們，你們這群女人都睜大狗眼看看！”一個五大三粗的女的把一個瘦成魚片似的小男孩往肩上一架，霎時一覽眾山小。
“這個，這個是蓬萊公子的遺腹子，我兒子！本來我也不想出聲，可你們這群女人實在是太過分了，叫公子死在土裏也不得安生！”
珞薇下巴差點掉下來，遺腹子？私生子？流落在外的哥哥或者弟弟？
一時間珞薇滿腦子都是雙龍奪嫡、勾心鬥角、明搶暗箭、你死我活、不共戴天、鮮血淋漓、白骨森森、看破紅塵……
呃……不對不是這個節奏！
珞薇趕緊甩甩腦袋，她最近那些人間的話本子看太多了。
再一扭頭仔細瞅瞅那個有可能是自己弟弟有可能是哥哥的人。珞薇好後悔自己沒帶個鏡子過來，她一直覺得自己白白嫩嫩討人喜，嘻嘻哈哈惹人愛，可是吧……這個家夥既然跟自己一個爹……呃……她是不是沒有注意到自己也挺挫的？還是因為她吃得太好後天營養補上了先天不足？
幾個念頭剛冒出，人群早已沸騰起來，胖婦女不知怎麽就跟無骨女子扭成一團扯頭發，離她比較近的那個小姐的婢女也憤憤錘了她幾下，後來一大幫女人竟然七手八腳地打起來，擰成老大一團在地上滾皮球！
所以說人性險惡呀！這邊女的都快打得不成人形了，那邊一眾看好戲的還在叫好，甚至有人開了賭局下注看誰最終勝出！
“嘖嘖嘖！”珞薇悲戚地搖搖頭，眼風一掃卻瞥見一個高挑清麗的女子，簡約無華，容貌算不上出眾卻有種讓人看一眼就移不開視線的氣質。
高挑女子隻站在女人堆滾皮球的前麵幾寸，不像是置身事外的看客。她雙手環胸，冷眼看著那群女人爭來爭去，流露出厭惡憎恨的眼神，皮球滾到她麵前時她還抬起腳踹了幾下。
“啊！”
淒厲地慘叫，但很快淹沒在女人的咒罵聲中，根本沒人注意到。
珞薇卻臉色大變，因為她剛剛一直在注意這個高挑女子，所以她看見了。
高挑女子前兩腳踩在胖婦女心口處，最後一腳重重落在她的天靈蓋上，也就是這最後一下，那婦女慘叫一聲，便再沒了聲音……
珞薇從頭到腳起一片雞皮疙瘩，她想到臥病在床的娘親，突然生出了一種危機感，就像看見一個兩眼放光的小孩來到自己麵前，她預料到自己手中食物可能會被他搶走的感覺！
高挑女子冷冷掃一眼看好戲的人，陰沉著臉走了。
珞薇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
街道上不知怎麽的一個人也沒有，珞薇本來還想找個柱子什麽的藏起來但是街道過於空曠，除了緊閉的房屋居然沒有任何東西！
漆黑無光的街，她跟著那女子越走越快，時不時有白色煙霧飄過，她的視線也變得模糊起來。
女子越走越快，街道越來越深，煙霧越來越濃，珞薇跟著她小跑起來，她的意識漸漸有些模糊，好像想不起來自己是在幹什麽，隻是一直茫然地跟著。
“我聞到了你的香味哦！”
猶如鬼魅般的聲音從夜幕降臨而下，珞薇揮開自己麵前越來越濃的煙霧。
女子不知何時已近到她身前！
臉上白得像麵粉，嘴唇紅得在滴血，她的瞳孔是詭異的銀白色！
珞薇被嚇得跌坐在地！
“很香啊，吃起來味道肯定不錯……”女子伸出血紅的長指甲，輕輕滑在珞薇的臉上，“小妹妹，家裏人沒有告訴過你，晚上不能隨便跑出來嗎？”
珞薇渾身顫抖，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她，她怎麽會到這裏來？
她是誰？她在哪裏？她要幹什麽？
“哈，小妹妹別怕，我會先讓你睡死過去，然後再吃掉你，這樣你就感覺不到痛啦，怎麽樣，姐姐很溫柔吧？”
女子發出詭異得像是夜裏啃噬骨頭的聲音，她露出陰森森的獠牙，十根指頭上是淒慘的綠光！
“啊——”
珞薇捂著眼睛大叫！
“砰——！”
珞薇的耳朵在那一瞬間似乎失去了聽覺。然後嘩啦啦的，她感覺自己頭頂紛紛揚揚有什麽落下來。
珞薇顫巍巍睜開眼，麵前一片白灰灑落。
濃煙遮眼，她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麽朦朧虛幻。
前麵似乎有個人影。
珞薇急切地揮走眼前煙霧，那麽朦朧的感覺，她想茫然地想抓住什麽。
空間似乎被人急切的撕開，白色的煙霧裂了一道大口子，她的麵前，那一襲疏狂的明紫灼痛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