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妖精的血
“……後來,雪卉她也不知從哪裏知道了我有《淩蝶心經》這簿子,那日哭著求我給她,我明白她的心性,她太爭強好勝。可那簿子裏麵都是些我和姐姐都避退三分的東西,就斷然拒絕了她……”
珞薇想到了香桃,問道:“那之後師太不在房中嗎?”
曼秋一怔,“之後,我去找了姐姐。”
珞薇神色凜然,“這就是了。我估計師太前腳剛走雪卉後腳就把那簿子偷了出來,碰巧又正被香桃撞見,雪卉就是那時對她施了攝魂術。當晚她心下害怕又把曉璿拉到廊下說了這事,可巧又被我給撞著了。”
珞薇說完不禁搖搖頭,這一切何止一個巧字了得,就算是放到人間茶肆裏再添油加醋說上幾話也夠跌宕起伏的了。至於那晚香桃說的什麽死老鼠,約摸是她一個人的幻覺。
師太聽聞自己丟了簿子,也不怎麽心疼,隻悵然道:“我以為她至少還敬畏我幾分,卻是人老了,不頂用了……”
阿枚撲到床沿上說:“才不是呢!師太可威嚴了,在我們心中,師太就跟老虎一樣。”
曼秋輕笑道:“你如今這模樣,倒真不像七百年前那個沒毛的小鼴鼠。”
七百年前?沒毛?
珞薇張大嘴巴看阿枚,阿枚張大嘴巴看師太,師太……師太一本正經地看頭頂。
“諒你也不記得了,那時候你才這麽大。”
珞薇看看她把手微張,那個大拇指和中指間的距離,訝異道:“這麽小,還沒長開呢吧!”
師太點頭道:“連眼睛都還沒睜開呢,那時她剛從母胎裏出來,我發現的時候她母親都死了,她卻還有呼吸,通體粉紅,連毛都沒有幾根。”
“後來師太您救了她?”珞薇本就在心裏猜測阿枚沒準兒和師太有什麽淵源呢。
“我那時剛剛化作人形不久,就把它養在身邊帶了一段時間。”
“那為什麽又……又不帶了呢?”
曼秋抱歉地說:“阿枚當時太小,什麽都喂不下,我又找不到奶水,隻好給她喝我的血,後來它一日日長大,居然除了我的血什麽也不喝,姐姐說她不詳,要我扔了……”
妖精的血也是自身修為的一部分,她們很容易從各種味道當中聞出自己的血液,阿枚既然是喝曼秋師太的血長大,身上就也有一部分是曼秋的血。那麽七百年後曼秋師太從她身上聞出熟悉的味道,自然能認出她是誰。
珞薇聽到“不詳”二字的時候,下意識皺了皺眉,摟著阿枚肩膀說:“現今阿枚拜了師太為師,也是緣分使然,阿枚,你說是也不是?”
阿枚抬頭茫然地看向珞薇,七百年前她靈識未得,根本什麽也不知道,但曼秋這麽說她是必然相信的。心下隻十分愧疚,感情自己五百年前的恩尚未報完,現在又多出來個七百年前的。
阿枚歎口氣,嘟著嘴道:“我算是知道了,我修成人形就是來還恩的,一個接一個,索性這個恩人不用我費盡心思巴巴地找了!”
曼秋啞然失笑,這一笑又扯動了原本隱隱作痛的胸口疼,曼秋低哼一聲,道:“你把我一身本事學去,就是大大的報恩了!”
阿枚撲到被麵上,用被子捂著臉咯咯地笑。
曼秋卻沒笑,反是把臉一拉,陰沉著說:“今日之事,你不準說出去一個,一輩子爛死在肚子裏,知道嗎?”
阿枚抬起頭,師太是看著她,可話卻不是跟她說的。
守夜弟子臉色蠟黃地歪倒在地上,顫巍巍應了聲:“第、弟子明白!”
珞薇瞧一眼,是個少不經事的青澀模樣,但一雙眸子清澈可人,內斂低調,看樣子曼秋是打算讓她接替曉璿,自己也好有個接班人。
從曼秋師太房裏出來時,夜涼如水,微風習習。阿枚說是要多陪陪恩公,留下和曼秋一起了,珞薇早沒了睡意,同弟子把香桃送回房裏後,轉身又關門出來了。
說起睡覺,珞薇小時候有個壞毛病就是吃飽了嗜睡,而且絕不分時間地點。常常是吃的滿嘴油光就往爹爹懷裏一靠,醒來時蹭的他身上都是油汙還有自己的口水,那時候絕對是睡著了雷打不醒的類型。
住到斷合頂之後,珞薇睡眠質量就大大降低了,睡得淺做噩夢不說,但凡夜裏醒過一次就再也睡不著了,然後這種狀況一直延續至今,好比曼秋師太醒來的那幾日,珞薇一直無所事事,晚睡晚起,可在床上睜眼的時間比閉眼的時間多。
珞薇歎口氣,都說女子睡覺美容,照她這樣是絕對與睡美人無緣了。
一直到了山穀當中,珞薇還一邊漫無目的地走一邊若有所思,琢磨半天越想越亂。珞薇心中煩躁,習慣性往腳下一踢。
“哎喲!”
珞薇痛呼,她踢到了個比她的頭還大的石頭,捂著腳跳起來。
所以說人倒黴的時候喝口涼水都塞牙,珞薇走的這個路,腳下都是小碎石,她這麽一跳,跳到一個尖銳的石頭上,從腳心傳來鈍痛,然後以她捂腳的姿勢肯定站不穩,是以她等她反應過來時身體和地平線已經隻有幾掌的距離。
她當時冒出來的想法是,這石頭這麽尖,她會不會毀容啊?
然後,淡淡的酒香味。
珞薇無聲地哀嚎,她還是毀容了的好!
她剛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然後就感覺天旋地轉。
彼時她整個頭都捂在他的臂彎裏,什麽也看不見,但是她能感覺到那人有力的大手抱住了她的腰,然後她好像被帶飛了起來。
接著身子觸到了一片柔軟,還有點癢癢的。
她抬起頭,正對上他清冷略帶朦朧的黑眸。
她又低下頭。
這才發現他們坐在一隻大白雕上,白雕載著他們緩緩飛行在夜空當中。這白雕渾身通白,體型健大,羽毛很軟,也很長,嗬在她腿上,讓她忍不住撓了又撓。
薄薄的酒香從後麵輕輕撲打在她的耳垂上,她脖子往裏縮了縮道:“那個……我想坐後麵去……”
這個樣子實在是有點兒曖昧,不好不好。
後麵的人沒動,就好像沒聽見她的話一樣。
珞薇回過頭,和鶴九四目相對。
她的眼裏有一股強勁兒,毫不示弱地正視他;他漆黑的眼眸深如大海,卻平靜十分。
有必要說明一下,珞薇一直覺得瞪眼這種戰鬥一向是誰的眼睛大誰更有氣勢,偏巧珞薇生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所以她鐵定地認為自己不會輸。於是眼皮越睜越開、越睜越開……
但須知氣場這東西是由內而外的。譬如珞薇感覺她快把自己眼珠子瞪出來的時候,她的身子在一點一點變僵硬,後脊在一點一點滲冷汗……
就像是她體內的空氣正在被抽空,她感覺窒息,然後無形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湧過來要把她擠壓到變形。
而鶴九深如大海的眼睛隻是一貫的漠視她,平常得不能再平常,隨意得不能再隨意。
這一定是他施了法術!她不知道鶴九原來也這麽厲害。
好吧,她周圍都是厲害的主,就她一個弱爆了。(場外阿枚鏡古芾青齊說:還有我!)
就在珞薇眼睛酸澀打算自個兒往前挪挪的時候,鶴九突然撲哧一笑,轉過身子。
珞薇把頭一揚,也轉過身子。
他們坐在大白雕的兩側,背對著背。
唔……畫麵還可以,比較和諧,她也接受得了。
“這白雕,是你養的?”珞薇用衣角繞手指玩,她覺得兩個人不說話太沉悶了,雖然她的話也不多,但是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撿的。”
“哦。”
珞薇換了個手,接著繞。
“你和雪卉,是怎麽認識的啊?”
“我喝酒,她練劍,我說了幾句。”
“哦。”
就這樣?就十一個字解釋完了他們暗夜幽會?
珞薇絞完衣袖開始踢腿。
“你撿這雕多久了?它叫什麽名字啊?”
“四年,無名。”
“哦。”
珞薇知道他說的無名是真的沒有名字,就和他一樣。想到“鶴九”這兩個字時,珞薇還是忍不住偷笑了一下,這個家夥真的還沒有反應過來嗎?他怎麽都不抗議一下啊?
“那……我取一個?”
珞薇眼風掃掃身後的明紫。
“嗯。”
“唔……我覺得吧,叫白白挺好……”珞薇無聲地張嘴大笑,她似乎喜歡上了在取名這件事情上惡搞。
白白不動聲色地在空中急轉,載珞薇的這邊正好向下這麽一低——
“啊啊啊!我錯了我錯了!”
險些滑下去摔成肉餅的珞薇撲到白白身上揪著它脖子上的羽毛求饒。
空中傳來鶴九的低笑聲,“這家夥聽得懂人話。”
珞薇試探地說了下:“那,叫小白?”
白雕猛然向下俯衝。
珞薇揪掉了兩根羽毛,閉著眼大叫:“不叫小白不叫小白!”
鶴九這邊換了個更舒適的坐姿,閑閑道:“我想,可能它不喜歡‘白’這個字。”
“那它渾身白毛的,不叫白叫什麽?”
白雕急刹車右旋箭衝。
珞薇整個身子都被帶飛起來,大吼一句“蒼……梧!”,說完啊嗚一口咬在白雕脖子上。
“你%#&*¥……”
珞薇要說的是:你要是再敢把我甩下去我就咬死你!但是她牙齒都咬在白雕脖子上,隻能嘴唇動。
鶴九在上麵吃吃地笑,“感情你不隻會咬人還會咬雕。”
珞薇惡狠狠剜他一眼。
“就叫蒼梧吧。”
珞薇不動,牙關鬆也不鬆。
“我同意了,蒼梧也同意了。”
珞薇還是不動。
鶴九側身,一手撐在蒼梧身上,低下頭對珞薇說:“你沒發現,蒼梧飛得平穩很多了嗎?你要是真把它咬急了,我可製不住。”
珞薇悻悻鬆口,小心翼翼爬回自己原位。
“蒼梧曾是誰的名字嗎?”鶴九又轉回去。
“是我爹爹一個部下的名字,已經死了很久了,你怎麽知道?”
“以你的智力,不會在短時間內想出這麽一個……稍微有點品味的名字。”
珞薇一臉陰鬱,隨即又反應過來,他這是變相地說鶴九這個名字沒品位嘍?
拜托,這是你醉酒時硬叫我取的好不好?!不喜歡別用啊!
“不過,我喜歡鶴九這個名字。”
珞薇低下頭沒有說話。
夜空低垂,星漢燦爛,兩人一雕,自在逍遙。
是以珞薇再一次覺得她的人生,黑夜比白天長。
漫漫長夜,有孤單的,有害怕的,有茫然的,有煩悶的……
今夜,是說不上來的怪怪的。
好像有什麽不受控製地生了根,正在悄悄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