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真相
珞薇屏退眾人後才帶鶴九小心翼翼地進入曼秋師太的房間,當然,她是小心翼翼,鶴九是閑庭信步老神在在。
關於讓鶴九進入女子閨房以及如何解釋他的身份問題,珞薇原本是打算讓他捏個訣,隨意化成個女子蒙混過關。可是鶴九當時那烏雲密布的臉,大有要把他麵前的珞薇生吃了的意思,珞薇打了個寒戰,訕訕笑著說:“你這樣進去就挺好,挺好!”
鶴九替曼秋師太解毒療傷,也沒叫珞薇在一旁護法什麽的,完全把她當空氣。
之後珞薇撐著頭在桌子上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正好有弟子端著水進來,彼時房間裏隻剩下珞薇和師太了。然後那弟子驚訝地發現師太的毒解了,傷口也好了,然後全弟子一窩蜂地跑來,雖然師太還沒有醒,但她們已經對她淚眼汪汪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和阿枚用過了早膳,那個被派去斷合頂的弟子才乘著絨絨回來,跪到珞薇麵前雙手呈上來一個藥瓶。
珞薇問:“見到陌掌門了嗎?”
那弟子搖搖頭,“小妖跪了一夜也沒有看見掌門,後來有一隻大鳥飛來投給我這個藥瓶,我估摸著能救師太,就趕緊回來了。”
珞薇麵無表情地接過藥瓶。
是個極佳的療傷聖藥,口服外用皆可,用給大傷元氣的人再適合不過。
午膳時,妖族族長遣來的人才不緊不慢趕來,珞薇沒看一眼,隨手給揮走了。
曼秋師太第三日就醒了。
第四日、第五日、第六日……珞薇每天都遊手好閑四處晃蕩,走到哪裏都有人恭恭敬敬給她行禮然後投來感激涕零的目光。
珞薇很開心,原來當一個施恩的神比當一個施威的神更讓她受用,她有點兒明白爹爹遊俠天下的樂趣了。
雖然這恩是鶴九幫她施的,然後她還恬不知恥地冒名頂替了。
第七日的時候,星辰發現了曉璿的屍體。
在一個大坑中,並著其他姐妹扔在一起,特意被施了法術不讓她們變回原形,全都被肢解地七零八落。
珞薇深切地體會到“惡毒”這個詞的意味。
星辰帶領著其餘弟子給曉璿她們舉行了小小的葬禮,曼秋師太說是又病倒了沒能過來。
阿枚在一旁泣不成聲,珞薇看著這個才被小心翼翼拚湊起來馬上又要被大火燒成灰的屍體,她忽然想起她都沒仔細看過曉璿的模樣。
這個陌生的女子,這個她認為頗有些膽色的女子,這個她想要結識的女子,在她還沒來得及同她說一句話,就已經香消玉殞了。
珞薇突然想到什麽,在哭泣的人群中仔細尋找。
所有人都哭得悲慟萬分,隻有一個,瘦削的臉龐顴骨清晰可見,一雙幹涸的眼睛空洞無物,卻亮得滲人。
珞薇悄無聲息走近她,她瘦小地縮在並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裏,珞薇用隻有她們兩個能聽到的聲音說:“那天晚上,和曉璿在長廊裏的是你對吧。”
那人猛然抬起頭,空洞的眼睛一時找不到聚焦點。
珞薇問:“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仰頭看她,訥訥道:“香桃。”
珞薇又走近一分,“你該相信我,我需要你告訴我你知道的所有事。你別怕,我不逼你,這幾天你就跟著阿枚,什麽時候想說了,你就什麽時候告訴我。”
香桃好似費力地思考了一陣,半晌木然地點點頭:“好。”
阿枚那張不大的榻上,躺了三個人是有點兒擠的,珞薇這次也睡不著,但是不能翻來覆去地亂動了,她怕吵醒了香桃。
香桃剛剛搬進來的時候,猶如驚弓之鳥,阿枚不小心摔碎了瓷碗都惹得香桃風雲變色大呼小叫,之後香桃瑟縮在床裏側,雖然一直沒有動,但渾身緊繃顯然一直也沒有睡著。
現在珞薇聽到兩個人均勻的呼吸聲,心下才稍稍安定下來。
半夜珞薇快睡著的時候,香桃突然做噩夢,被夢魘住了直嚷嚷,阿枚和珞薇都被驚醒了。
阿枚揮點亮燈,珞薇才發現香桃渾身冷汗,整個身子都是冰涼涼的。
“香桃!香桃!”
珞薇喊她,推她,香桃像被什麽拉住了怎麽也掙脫不開,怎麽也叫不醒。
“不要……不要殺我……我不知道……別殺我!不要……”
阿枚跟珞薇說:“要不把她打醒吧?她這樣子看著怪嚇人的!”
珞薇正猶豫著要不要這麽做,門外突然傳來了急切的敲門聲。
她當時突然冒出一個念頭:莫不是曼秋師太出什麽事了吧?
打開門發現是為曼秋守夜的弟子,珞薇當下心涼了半截。
守夜弟子喘著粗氣道:“師太、師太請兩位過去!”
珞薇呼出一口氣,還好她不是烏鴉嘴!
阿枚走來擔憂指指床上的女子。
珞薇想了想,決定把她打醒,一起帶去見曼秋。
香爐裏燃的是安眠的香,曼秋師太靠坐在榻上,守夜弟子為她們搬來木凳,三人一一在榻前坐著。
連帶守夜弟子的五人中,隻有阿枚禁不住這香,哈欠連連直打瞌睡,還沒一會兒就靠著珞薇肩頭睡著了。
香桃仿若靈魂出竅了一般,隻剩一個硬邦邦軀殼坐在那裏,曼秋師太扯了扯嘴角,劇烈咳嗽起來。
珞薇近前拍著她的後背道:“師太老了。”
她說的是實話,剛剛進來看到那個靠坐在榻上的女子,恍若隔世——她的皮膚變得幹皺了,增出許多細紋,鬢角也染上縷縷花白。憑她的功力,要維持年輕的容貌輕而易舉,可見她這一病,心態究竟是蒼老了多少?
曼秋師太不甚在意地笑笑,隻問:“死了多少?”
珞薇拿了個軟枕墊在她身後,緩緩說:“曉璿、以冬、從雲、飛雪,共四個。”
曼秋又劇烈咳嗽起來,咳得整個身子都蜷曲。
“她們……可都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那個動輒把她們罵的狗血淋頭的師太,現在滿眼淚花地說,她們都是她最得意的弟子。
也許,她們泉下有知,真的可以安息了。
曼秋一直咳一直咳,珞薇驚駭地發現她一直捂嘴的袖口變得殷紅!
“這是怎麽回事!”
珞薇這一聲叫的淒厲,嚇得阿枚一激靈,清醒了大半。
那守夜的弟子惶然跪下來,又跪行到珞薇身前,哭著說:“師太聽到曉璿師姐的死訊後,就喀血昏死過去,醒來、醒來就變成這樣了,師太一直不讓我告訴你們……”
“不怨她,既是因我而起,這惡果自然也該是我嚐,隻苦了我的徒兒……”
曼秋師太招招手,哭得身子撲簌簌的阿枚跪行至榻前,哇地大哭出來,“師父哇!”
師太把耳朵往另一邊側了側,哭笑不得地說:“我還沒死呢,搞得像我要說遺言一樣。”
阿枚睜著兔子眼道:“師父您的意思是您不會死了?”
“這世上哪有不死的道理?”
阿枚撇嘴又哭出來,“師太您還是要死啊!”
曼秋師太臉上有些架不住了,珞薇拍著阿枚柔聲道:“師太的意思是她的病會好的。”
師太點點頭,“隻是體內的毒還沒拔幹淨,傷了心肺,休息一兩年也就行了。”
阿枚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師太沒事就好。
珞薇動了動嘴唇,還是沒有開口。
師太道:“神姬不問老身雪卉的事嗎?”
珞薇斂眉沉聲,“煩請師太告知。”
曼秋仰起頭,越過眾人看向縹緲的遠方,“雪卉她,是姐姐的女兒。”
珞薇剛想問她姐姐是誰,香桃突然發起癲狂,指甲撓進頭皮,幹涸的眼睛要睜瞪出來,粗啞地幹嚎:“曼夏、曼夏哈!哈哈!”
曼秋指著她急道:“快!快按住她!”
好在珞薇當時腦子靈光,直接施了個定身咒把她定住了,想想為了以防萬一,又一手刀砍下去。
“這是攝魂術,還是我教她的呢……”曼秋眼角有淚滴落。
珞薇看向阿枚,阿枚搖搖頭,要麽這個是師太私下教給雪卉的,要麽她在那次授課的時候睡著了,反正她沒看出來香桃是中了攝魂術。
“曼夏是我的姐姐,也是雪卉第一任師父,我們本是一株並蒂蓮……”
師太跟她們言簡意賅地說明情況:大致就是曼夏在人間時因緣際會愛上了一隻狼妖,正熱戀的時候狼妖突然不知所蹤,沒過幾天她又發現有了孩子,這時候天虞派妖族族長正廣招妖師,曼夏為了養活孩子就帶曼秋一起過去了。兩年後,曼夏的身子還沒有顯形,她們忽然發現新一任的族長就是那狼妖,曼夏滿心歡喜地找他他卻裝作不認識她,三個多月後那狼妖又迎娶了族長夫人。
至此,曼夏成功晉級為深閨怨婦,還是一到夜裏就鬼哭狼嚎惡語相向的那種,奈何不了族長又一腔怨憤無處可撒的她居然把恨意轉移到了跟那男人有關的孩子身上!
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曼夏自己刨腹產把才成形的嬰兒取出來,隨手就扔進山旮旯裏。
然後淪為爹不管娘不愛的野孩子的雪卉靠著頑強的生命力活了下來,幾十年後跑來天虞山巴巴地尋母,曼夏頭疼地意識到原來這娃打娘胎裏就有記憶了。
之後,作死的曼夏又做了件更作死的事情,她騙雪卉說你親娘是我妹妹曼秋不是我,然後還假好心地把雪卉收作弟子。可她一看見雪卉就想起負心漢,一想起負心漢就產生了有如滾滾長江奔騰不息的恨意。
可想而知,雪卉在她親娘那裏受到了多少明裏暗裏的冷落欺淩。
一個孩子從小沒娘疼沒爹教,長大後又飽受摧殘,這心理能健康嗎?
再往後,就是這娃子在全族弟子比試中奪魁,曼夏氣的不得了,當場就把她扔給曼秋說她再也不想看見這個人了。
於是乎在外人看來一直灰頭土臉的雪卉終於揚眉吐氣重新做人了!醜小鴨搖身一變成白天鵝啦!
但是這娃也繼承了她生母的優良傳統——恨這個把她扔在山旮旯裏幾十年都不管不顧的母親恨得咬牙切齒。
誠然曼秋師太也看出了這孩子的扭曲心理,想著替姐姐彌補一點兒過失就對她比對其他弟子更好,但時不時還是敲山震虎避免她做出什麽過激的事來。
但這樣在雪卉眼裏又是另一個意思:你這個虛偽的女人你表麵上對我好不就是怕我揭穿你醜陋惡毒的真麵目嘛,暗地裏還不是防賊一樣防著我?
最後,我們的曼秋師太震虎沒震到,反倒差點兒把自己老命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