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人卑劣

  大理寺獄是關押京城諸司犯罪官吏和重要案犯的地方,和衙門的牢獄不同,這裡瀰漫著死寂的壓抑。

  一陣腳鏈的響聲打破了沉寂,隨後在昏暗的光線下只見兩名獄卒將一個瘦弱的身軀推進牢房。

  被推之人踩在牢房內的茅草上,雙腿就軟了下去,跪坐在其中,瘦弱的身軀止不住的顫抖。

  獄卒鎖上牢房,天牢內重新陷入沉寂。

  沈初抬頭仰望牢房上那僅有一尺寬的窗戶,心中忐忑不安,想到往後不知何時才能出去,一瞬間焦慮、害怕、恐懼,讓她失了神智,唯剩心中咒罵的聲音:

  藺淮言,你這個不分是非黑白,草菅人命的昏官!

  「小哥哥。」

  清脆的叫喊聲喚醒了沈初神智,她茫然聞聲望去,只見一約莫六、七歲的孩童從牢房的隔欄縫隙里伸出一隻骨瘦如柴的胳膊,破爛的衣袖短了一截,露在外面的肌膚黑紅相交,生滿了凍瘡,已有潰爛跡象。

  男孩長發臟而不亂,一雙眼睛亮晶晶,「小哥哥,吃飽了就不會害怕。」他張開手掌,露出一小塊失去彈性的饅頭。

  沈初瞧著那塊饅頭,視線隨之落在男孩臉上,雖然光線昏暗讓她看不清男孩長相,但那天真的笑容卻深深映在她腦海中,久久不能自拔。

  在這種境況中,唯有心中無愧之人才能坦然面對。

  牢房裡的時間,流逝的很慢,沈初以為過了幾個世紀,但當她踏出牢房門時,天才剛暗下來。

  大理寺內戒備森嚴,金屬刀具在寒冬里發著泠冽的冷意,莊嚴蕭肅。藺淮言坐在書案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就好像他特意為大理寺而生。

  忽然,沈初心中悲涼頓生,能否活著出大理寺,全靠眼前人的一句話,什麼我命由我不由天,都是欺騙人的!

  「不是有話要說。」藺淮言見來人一直盯著地面不發一言,破天荒的主動詢問。

  「大人想聽什麼。」沈初抬頭,兩人四目相對,當不得不面對時,她突然勇敢了。

  藺淮言手指一頓,「你想說什麼。」

  「大人,我想說的你未必想聽。」

  藺淮言長睫微微顫動,耐著性子道,「說來聽聽。」

  天牢里壓抑的氛圍讓沈初此刻猶如天神附身,神勇無敵,一字一句道:「大人,我只是一介更夫,跟死者無冤無仇,也沒資格進入京耀酒館,我一沒有殺人動機,二沒有盜竊能力,這些只要大人派人去查,定能知曉我沒有撒謊。」

  「我知道。」

  藺淮言輕描淡寫,沈初卻直接打了一個寒顫,先前的神勇在藺淮言幽深的眼眸中,消散殆盡,「那大……人為何要……捉著我不放。」

  「先說說你怎麼遇見黑衣人的,還有那乞丐是誰。」

  「我沒……」她被人點破心思,本能處於自保張口便要狡辯。

  「這裡沒外人。」藺淮言定定的看著她,「現在說,我不會判你包庇罪。」

  沈初被他看的全身發麻,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大人……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是受了驚嚇,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下有兩隻才孵出的小雞,我怕供出黑衣人會被殺人滅口,才一時忘了坦白。」

  藺淮言抬了下眉,顯然覺得此理由說不通,甚至還有些滑稽……

  「大人……小的要是知道那日會遇見黑衣人,寧願觸公主鳳威,也不願出現在芳草巷。」

  「有駙馬在,自然不怕公主責罰。」他倚靠在凳子上,不知是提起公主還是因為林白遠,他蹙了蹙眉。

  沈初愣住,藺淮言話中別有深意。

  「大人,駙馬宅心仁厚,平易近人,體諒我等生存不易,才出言幫我證實。」

  「平易近人?」藺淮言沉下眼皮,輕笑一聲,「你倒是看的不一樣。」

  沈初啞言,林白遠看著……確實不太近人……

  藺淮言見眼前人陷入沉默,起身來到她身側,沈初頓時覺得頭頂上出現一陣威壓,還沒來得及思索他要幹嘛,卻被骨骼分明白皙修長的手指扣住下頜,隨後那雙指在她臉頰上輕輕擦拭……

  沈初驚訝的整個人不受控制的往後退了一步,然而藺淮言手上的力度讓她又無法動彈,頓時又羞又惱,「大人這是在作甚!」

  藺淮言對她的怒意無動於衷,一心都在她臉上,直到看見什麼后,才鬆開手。雙指捻了捻,又放在鼻子聞了一聞,「胭脂?」

  沈初瞧見藺淮言手上的粉漬,心下一顫,這人分明是知道自己是女子,說不定也知道自己和林白遠的關係,卻還要故意耍她,頓時更加厭惡眼前之人。

  「這等顏色的胭脂,我倒是第一次見。」藺淮言像是只對胭脂起了性子,鬆開她,再次回到桌案前。

  「大人,你既已知我非兇手,是不是可以放了我。」沈初拱手拘禮,語氣不善。

  「不急。」藺淮言掩了神色,淡淡的說,「你雖不是兇手,卻也未如實相告,本官念在你是初犯,不定你罪責,但你得將功補過,幫本官捉拿真兇。」

  沈初一怔,疑惑道:「小的只是一衙役,不諳破案之理。」話剛說完,她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詞,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的問:「大人是要讓我作誘餌?!」

  藺淮言嘴角掛著淺淺笑意,「食君之祿,忠君之士,衙役一職可還習慣?」

  卑鄙!

  沈初心中咒罵。

  衙門不招收女衙役,她能當上衙役全靠偽裝,現在藺淮言竟然用她女子身份威脅,如果不當餌,就去揭露她身份。

  被人稱讚的藺淮言——大理寺少卿竟如此卑劣!

  「大人,小的最近身體不適,衙役一職已力不從心,先前就打算離京回鄉,請少卿大人體諒。」她對著藺淮言低頭作揖,久久不願抬起頭,頗有種他不同意就長拜不起的勢頭。

  沈初會拒絕,倒也在藺淮言意料之中,不過起初他認為沈初貪生怕死,只會敢怒不敢言,竟不曾想平日里畏首畏尾的她,此刻卻有如此勇氣抗拒。他雙眼微眯,顯然是不滿,手指叩著桌案,一字一句道:

  「按照我朝例律,包庇嫌犯,刑罰三年……」

  「大人!」沈初一聽連忙改口,「抓賊捉凶乃是平民應盡職責,小的願意作餌誘敵,護百姓安危!」

  藺淮言神色幽深,知道此刻低著頭的沈初定是百般不情願,說不定正在心裡辱罵自己,可即便如此,眼前女子言不由衷的樣子卻讓他發現了一絲樂趣。

  看來,方才天牢關押的一個時辰,讓她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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