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進衙門
沈初醒來已是三日後,按照本朝禮俗,今日林白遠要攜慶安進宮,得呆上整整一天。
她靠在床榻上,接過簡蓉遞來的清粥,喝了兩口便因為清粥寡淡蹙起眉頭,她想喝豐登酒樓的雞湯粥,清香爽口,油而不膩。
簡蓉看在眼裡,心裡也不是個滋味,拉著沈初的手,安慰道:「囡囡,你不要氣餒,林白遠雖然娶了公主,但還可以納妾,你對他的情誼,只要他還有點良心,肯定會來娶你的……」
「咳咳……」沈初一口粥嗆在嗓子里,咳的滿臉通紅,「誰說要當妾室了?」
簡蓉接過碗,用袖子給她擦了下嘴,語重心長道:「囡囡,姨娘也不希望你給人做妾,但現在不比從前,林白遠已經當了駙馬,你就委屈點,只要能進了林白遠家門,就算是妾室,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說著,簡蓉又嘆了口氣,「怪我,當初在他科考前,就應該讓你們二人成婚,圓了你的心愿。」
沈初懵了,「蓉姨,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簡蓉瞥她一眼,埋怨道:「姨娘又不是外人,你要是心裡不舒服、悶得慌,就跟姨娘說,千萬別憋壞身子……」
「蓉姨!」沈初越聽越不對勁,一臉疑惑的開口打斷簡蓉,「林白遠還錢了嗎?」
「還錢?」簡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愣了半晌見沈初表情堅定,才確定自己沒聽錯,「啊……對對對!那兩個沒皮沒臉的男人,在我們這混吃混喝十幾年,現在攀了皇親,就翻臉不認人,我呸!明天我就去找他們要錢,不給個幾百兩,我就……」
簡蓉越說越上頭,一邊收拾一邊罵。
沈初確定林白遠沒給銀子后,瞧了眼簡陋的屋子,撇了撇嘴,好不容易養大的鴨子,竟然一毛不拔的飛了……
她獨自傷心錯過最佳要錢機會,簡蓉忽然將一件黑色錦緞棉袍遞於她眼前,「這個,我先收起來,以後有機會了還給那位大人。」
沈初點點頭,她聽簡蓉說了,那日兩人凍的失去知覺,幸好遇見那位大人,不僅給了她們一件上等棉袍,還吩咐人將失去意識的她送了回來。
這等善良的官大人,真是太少見了。
此時,窗外天色已暗,寒風刮的門窗咿咿呀呀的響,沈初盤算著,天亮后得找同僚修繕下屋子,只用給個辛苦錢。
一想起要用錢,她連忙掀開被子跳下床,簡單的收拾下后,就出門向衙門奔去,現已耽誤了三日,再不去,怕是要丟了飯碗。
京城以皇宮為中軸,下設城東、城西、城郊三個衙門,沈初住在城郊,在城東衙門當差,又去城西兼職做了更夫。
因此,除了皇宮,沈初可謂是一張活地圖。
從城郊到城西,需要兩柱香的時間,沈初氣喘吁吁的到達衙門,還沒等她緩一緩,發竹梆的劉胖子已拎起她衣襟,凶神惡煞道,「這幾天死哪去了?不想幹了就早說,我好找人頂替你!」
沈初為了做事方便,平日里都束起長發,著一件男衫。她本就個子高挑,再加上瘦弱,很容易被人當成小廝,沈初也乾脆將錯就錯,故意在臉上塗抹些黃色粉漬,讓她看起來更像個營養不良的少年。
是以,平日里見過她的人,都沒認出她就是前兩日轟動京城的沈氏。
「鬧了三天肚子,頭暈腿軟,今日才下得了床。」沈初陪笑。
劉胖子掃她一眼,沒看出個所以然來,便將打更用的竹綁扔給她,「下次就算死了,也得來送個信,如果因為打更出了事故,上面怪罪於我,小心我刨你祖墳!」
「……」
出了事,應該是巡防侍衛失職,關更夫什麼事。沈初敢怒沒敢言,抱著竹綁點點頭,轉身融進黑夜裡。
沈初一路行到城東城西的分界線,盡頭就是皇宮,她遠遠便見羽林軍守衛正在檢查著什麼,隨後一輛馬車駛了出來,兩馬並駕齊驅,定然不是臣子,應該是什麼皇親,比如,慶安公主.……
想到這,她連忙拐進巷子中,以慶安驕蠻的性子,既認定自己對林白遠有非分之想,就不可能輕易的饒過她,還是避開的比較好。
可她這胡亂一鑽,偏離了本要去的地方,便只能改變打更巡街的順序。
「天乾物燥,小心……」沈初賣力打更,一句話還未喊完,巷子拐角處卻發出一陣細微的響聲,緊接著一位黑衣人摔進她的視線中。
地上的黑衣人,踉蹌了兩次站起身來,抬頭的時候,掃見不遠處的人,微微一愣。
沈初對上他的目光,咽了咽口水,餘光慌亂的四處找尋退路。而那黑衣人停頓片刻后突然向前邁了步子,沈初來不及細想張口喊完「小心火燭」便調頭朝來的地方跑。
沈初朝著光亮的地方沖,適時,一架馬車從另一邊駛過來,幸虧馬夫訓練有素,及時拉住兩匹大馬,這才留了她一條命。
突然停下,驚了馬車裡的人。沈初慌張的躲在背光處低著頭,祈禱不要是慶安公主,卻偏偏聽見兩個熟悉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
「怎麼回事!」
林白遠和慶安公主的聲音一同響起,沈初認命的吐了口氣,該來的還是要來。
慶安掀開馬車門,馬夫連忙緊了緊馬韁,指著黑暗中的人影,「啟稟公主,是這更夫行事匆忙,突然闖了過來。」
慶安撩起眼皮掃了眼前方的人,「本宮的轎子也敢闖!」
「小的,不是故意的……」沈初壓著嗓子解釋道,她一直沒抬頭,不知除了慶安外,轎內還有一人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
慶安今日回宮,本是件高興的事,卻沒想到在宮裡碰見一個人,引起一些流言蜚語讓她很不痛快,現在又有人頂撞,一肚子火正好有了發泄出口。
她勾勾手,欲下令帶走更夫,轎中卻傳來林白遠的聲音,「公主,今日我有些乏了。」他聲音虛浮,像是困極了。
慶安聞聲回頭,林白遠收回目光和她對視,微微勾起嘴角,頓時讓慶安受寵若驚,瞬間便都消了氣。
馬車離開后,沈初才如夢初醒的摸了摸自己的發巾,竟然忘了,她這副模樣,慶安應該認不出來。
沈初今夜連著受了兩次驚嚇,和下半夜的更夫交接完后,就火急火燎的趕了回去。
……
「囡囡,」簡蓉煮了一碗熱粥,給沈初驅寒,然後又將自己的床褥搬到她的床榻上,鋪好后才說,「以後,就別去打更了,你一個女兒家,在外不安全。」
沈初正在搓洗臉上的粉漬,抬頭便灑了一地的水珠,詫異道:「怎麼了?」難道,今日的遭遇她都知道了?
簡蓉嘆了口氣,「以前你當更夫是為了給林白遠買筆墨,現在他已經不需要你,你又何必非讓自己過的這麼辛苦。」
原來是這樣啊,沈初咧著嘴笑,「不辛苦,不辛苦。更夫半夜就有三文錢,再加上衙門的俸祿,拋去家用,不出三年,我們就可以換院子了。」她說著,用水清洗掉臉上殘留的粉漬,「蓉姨,到時候,給你買個帶口水井的院子,這樣你就不用跑幾里路挑水,我也可以安心的用水,還不被你嘮叨!」
簡蓉被她逗笑,雖然沈初每日當差臉上髒兮兮的,但她知道,沈初比誰都更愛乾淨,連寒冬臘月里也要日日洗澡,不然就睡不著,真不知她是哪裡養來的富貴病。
沈初洗漱完后,鑽進被窩,簡蓉往外移動了些,把捂暖和的地方讓給沈初。沈初抱著她愜意的撒嬌,「蓉姨,你真好。」
軟糯糯的聲音讓簡蓉心裡一動,低眉看清沈初白皙細膩的皮膚,想了想說:「囡囡,要不……姨娘托媒人給你說個好親事,你一個人這麼累,姨娘心疼。」
沈初本就未休息好,一躺下困意就來了,她打了個呵欠,懶散地說,「現在誰敢娶我啊?」
簡蓉聽著只覺得沈初是不想嫁,才用沒人娶來敷衍她,「你還是惦記著林白遠……」
「怎麼會,我還想活著。」
「那你為何不想嫁。」
沈初聽的有些乏了,扯著被褥蓋住耳朵,明顯不想再討論,但簡蓉一副不問出真相,誓不罷休的樣子,讓她又不得不面對,「哎呀,我的好蓉姨,就算我想嫁,也得有人娶呀。」
簡蓉一聽,頓時兩眼放光,「那要是有人娶,你就嫁嗎?」
此刻,沈初困的意識已顯迷離,她隨意嗯了兩聲便睡了過去,而簡蓉卻因為那一聲「嗯」開心的一宿沒睡。
……
翌日,沈初還在賴床,院門被強制破開,就聽有人在喊:
「沈初在哪兒!」
簡蓉聞聲出了房,見六名官差站在院中凶神惡煞的四處張望,慌張的迎了上去,「何事竟讓官爺親自跑一趟。」她雖很少去沈初當差的衙門,但也知道今日前來的不是沈初同僚。
「你是沈初?」官差愣了下,遂即判定沈初另有其人,他舉起佩刀抵在簡蓉脖子上,恐嚇道:「交出沈初,不然,別怪我們不客氣。」
簡蓉一看這架勢,心中直呼壞了,會不會是慶安公主又來找麻煩了?她正不知道該怎麼回話,沈初收拾妥當后匆匆來至院中,卻因為焦急沒穿好鞋,才跑了幾步又回頭撿鞋。
「沈初?」官差試探性的問,眼前這人瘦瘦弱弱,肢體協調性也不好,怎麼看都不像他們要找的人。
沈初點點頭,遲疑道:「官爺,您找我?」
「你就是昨夜的更夫?」官差再次確認。
今日丑時四更,他們接到更夫王大報案,在路邊發現一具女屍,因昨日氣溫寒冷,影響屍體變化,仵作驗屍后,也只能確認該女子死於戌時至亥時。
而那段時間,城西的更夫就是沈初。再經事發地周邊百姓回憶,昨夜聽見了激烈的馬啼聲,更重要的是,戌時,本應該出現在城西正裕街的更夫,竟然去了事發地附近。
一系列的問題,都將矛頭指向上半夜的更夫,偏偏在更夫日誌上,沈初記載的又是:未有異常。
綜上因素,城西衙門的捕頭,決定直接將沈初捉拿歸案。
「官爺,您這是……」沈初有些摸不著頭腦,她本就是一名衙役,對衙門辦案流程十分清楚,眼前官差有六人,應為一隊,手中拿著盤枷,說明是負責看守牢獄的官差。
出動一隊看守牢獄的人馬,看來他們緝拿的要犯為窮凶極惡之徒。想到這裡,沈初忽然心裡一驚,莫不是出了命案?
為首的官差沒給沈初詢問的機會,一聲令下,身後的同僚紛紛上前,將沈初按在一旁的土牆上。
「官爺,小的是犯了什麼事,還請官爺賜教。」她沒有反抗,配合的戴上盤枷。
為首的官差見她態度不錯,便沒故意為難她,簡單的回了句,「昨夜死人了。」
果然,如她所料,昨夜出了命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