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跪地祈福

  沈初在京城生活了八年,也算見過了世面,但奉旨跪在公主府,確實是第一次聽說,不僅她,全京城的人都長了見識。

  正月十二,天氣寒冷,公主府的大門卻排滿了送禮、送親的人,他們翹首以盼接親的隊伍,想一堵狀元郎的風采。

  慶安公主是當朝最受寵的長公主,據說她出生當日,鳳凰盤旋三日為慶其生,皇上龍顏大悅,給了她無上榮光。

  讓沈初跪在接親隊伍必經之路,就是慶安公主的意思。

  天才剛亮,沈初就已經跪了三個時辰,腿早已失去知覺。她受不住的微微挪動,霎時一把刀明晃晃的架在了脖子上。

  「不想抗旨,就跪好了!」小太監頤指氣使,嚇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兩日前,慶安公主突然深夜進宮,專程向天子求了一道聖旨,當晚這道聖旨就傳到京城城郊的一座小院中。

  沈初的姨娘聽完聖旨,還沒起身就暈了過去,沈初卻像沒事兒的人樣,接過聖旨,拜謝聖恩。

  ……

  京城好久沒像今日這般熱鬧,街兩邊人潮湧動,他們看著路中間的沈初,想議論卻又不敢明言,唯有一個孩童指著她說,「呀,怎麼有個不要命的。」

  跪在迎親的路上,是添晦氣,能不是找死嗎?

  可今時今日,沈初若不跪,那才是真的找死。

  一旁的女子趕緊捂住男童的嘴,雖然她不知內情,但只聽聞跪在路中的人是狀元的青梅竹馬,便知,天子這是在:

  殺人誅心。

  ……

  炮竹聲漸漸響起,迎親的隊伍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沈初獨自跪在原地,就像一座雪人。

  聖旨詔,為謝上天姻緣一線,遂以沈氏於大婚當日跪拜上蒼,祈願二人同心同德,相敬如賓,白首齊眉。

  是以,她得跪到慶安和林白遠洞房花燭。

  雖然沈初心裡清楚,今日坐在棗紅大馬上的人,已不再是需要她的林白遠,更不可能為她反抗聖旨,斷送自己錦繡前程。不過,她還是鬼使神差的抬頭看了一眼,正巧,對上林白遠的目光。

  林白遠騎在馬背上,身姿挺拔,墨發金冠高束,長眉如遠山,鳳眸若寒潭,風華無雙。

  這麼多年,林白遠都沒有變,眼裡始終盛著濃得化不開的冰霜,比這寒冬里的雪還冷,卻乾淨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沈初有一瞬間痴楞,幽幽的感嘆自己養的小白臉真好看,就是可惜了,辛辛苦苦供養出來的男人,竟然就這樣被朝廷沒收,還分配了一個嫌棄婆家的嬌妻。

  兩人四目相對。

  她在馬下。

  他在馬上。

  和當年第一次見面反了過來。

  擦肩而過時,林白遠移開目光,而他身後迎親的隊伍,也像看不見沈初一樣,踩著她洗的發白的衣裙走進公主府。

  ……

  約莫半個時辰,公主府的小太監們匆匆在道路兩邊排成長龍點燃炮竹,以賀良緣之喜。

  到底是公主府出品,這些炮竹都像長了眼,全炸在沈初身邊,帶著衝力的火石打在身上,疼的她齜牙咧嘴,卻不能躲閃。

  刺耳的鞭炮聲,一陣高過一陣的歡呼,最受寵的公主和新晉狀元喜結良緣。

  黃道吉日,普天同慶。

  一聲「起轎!」,卷了九圈的炮竹,取長久之寓,瞬間圍著沈初炸開,疼的她眼淚就像開了閘一樣,止不住的流。

  身上一疼,心裡就覺得委屈。

  慶安公主讓她奉旨跪在大庭廣眾下,無非是要羞辱她,讓她知道自己有多麼低賤……

  讓她明白,林白遠不是她能高攀的。

  可是,在林白遠落魄潦倒之際,是她將他帶到京城,還不辭勞苦,每日打兩份工供他考取功名,怎麼等他功成名就后,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

  雪越下越大,沈初覺得這是老天爺在為她喊冤。

  一直到晌午,公主府最後一箱嫁妝終於抬進了駙馬新居。圍觀的眾人也跟著馬車而去,人群中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卻逆流而行,衝到路中間,一把將昏迷在雪地里的人兒抱住,「沈初,沈初。」她一邊喊一邊解開自己的上衣,緊緊包裹住沈初,用體溫將她喚醒。

  「蓉……姨.……」

  沈初睜開眼,淚水流過的地方,被寒風一吹,火辣辣的疼。她將臉埋在簡蓉懷裡,蹭了蹭暖意,虛弱的問:「蓉姨,喜酒送到了嗎?」

  讓沈初沒想到的是,她話音剛落,簡蓉一下子哭出了聲,這倒嚇著了沈初,莫非,酒沒送到?

  簡蓉抹了一把眼淚,雙手捧著她的臉,滿眼心疼,「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林白遠。」

  沈初扯起嘴角,「蓉姨,你有沒有見到他?」

  簡蓉泣不成聲,使勁的點頭。

  「那就好……」沈初話還沒說完,就因為虛弱,失去了意識。

  其實,她最想問的是,

  林白遠,有沒有給你銀子啊……

  這話沒問出口,簡蓉也不懂她的用心良苦,只是抱著她哀嚎。在簡蓉心裡,沈初一邊要忍受摯愛別離,一邊還要受盡公主折磨,雙重打擊下,她覺得沈初肯定活不過春分。

  ……

  慶安公主大婚,誰都不敢怠慢,京城侯爵、大臣紛紛登門賀喜,順便也和這新科狀元熟絡熟絡。

  林白遠自幼父母雙亡,一直跟著叔父流落異鄉,成親當日,並無其他長輩能幫忙待客,是以接親歸來,他便去了前廳。

  「白遠,簡蓉來找你了?」叔父林肅私下問他。

  林白遠看著遠處,點頭。

  林肅眼神幽黯,沉默了半晌,開口道,「那酒留不得。」

  林白遠微愣,遂即便知林肅在他身邊插了眼線,他沉下臉,「酒呢。」

  「丟了。」

  林白遠修長的手指握成拳,「叔父未免太自作主張了。」

  林肅被他這一聲「叔父」叫的眉心一跳,林白遠的性情他清楚,若不是真惹惱了他,林白遠是肯定不會與自己生氣。

  「今日沈初只是跪在京城,若你留下那壇酒,來日公主知曉,沈初怕是只有死路一條!」

  林肅話音落,明顯看見林白遠離開的腳步有些頓挫,看來,他是聽進去了。

  日頭漸晚,賓客逐漸散去,一直伺候在慶安身邊的李嬤嬤笑呵呵的推開閨房門,「公主,駙馬一會兒就到了。」

  燭燈下,慶安鳳冠霞披,精緻的妝容讓她美艷動人,狹長的鳳眸帶著些許威嚴,卻又透著女兒家的嬌羞,「嬤嬤,兄長們沒為難他吧。」

  「沒有沒有,皇子們心疼公主,都沒捨得灌醉駙馬,不過……駙馬這酒量也忒差了些,兩杯下肚就醉了。」

  慶安鳳眸微斜,有些不滿。

  李嬤嬤連忙在她耳邊低語,「公主莫急,駙馬雖然醉了,照樣可以同房,就是……男子醉酒不免行事粗魯,到時苦了公主……」

  慶安咬著嘴唇,臉色越來越紅,心情卻是極好。

  李嬤嬤安撫好慶安后,便要去請林白遠,走之前,慶安突然問,「她怎麼樣了?」

  「公主放心,她還跪著呢!」

  慶安這才滿意。

  林白遠送走最後一輛馬車時,掃見李嬤嬤站在門口一臉笑意,他轉身便從另一邊錯開進了院內。這一幕被馬車內一男子瞧見,略微有些詫異,「駙馬怎麼有些奇怪?」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頭戴金冠,身著暗色金絲綉雲袍,氣度尊貴非凡,乃當今大皇子李修淵,他淡淡的問,「如何奇怪。」

  「駙馬一瞧見二姐身邊的李嬤嬤,就掉頭去了另一邊,你說怪不怪。」

  說話的男子有一雙圓圓的眼睛,正是慶安的弟弟,也是最小的皇子李鈺。

  李修淵勾起唇角,顯然知道些什麼,「淮言,你和林白遠認識?」

  被點名的男子正靠在一旁假寐,白玉冠發,長眉斜插入鬢,一雙鳳眸雖然緊閉,卻依舊遮擋不住風采,他薄唇啟合道:「大殿上有過一面之緣,不算認識。」

  「你說的一面之緣,可是他封官那日?」

  「不對,林白遠封官那日,淮言還沒回京城!」李鈺搶話道。

  藺淮言睜眼,「皇上傳詔我入宮那天,正是他被賜婚當日。」

  他話音剛落,轎內突然傳來爽朗的笑聲,「淮言啊,淮言,當年你為了躲避慶安,故意請旨去外地辦案歷練,如今她前腳嫁人,你後腳就回京,還和準新郎擦肩而過,怎麼會如此巧合。」李修淵大笑。

  藺淮言摸著腰上大理寺的令牌,淡然道,「就是如此巧合。」

  李修淵回宮,要路過公主府,馬車剛進入公主府的範圍就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李鈺問。

  「回皇子,雪地里躺著兩個人。」

  藺淮言推開轎窗,昏暗的光線下,果然躺著兩個人,準確的說是其中一個抱著另一個。

  他下馬車查探,發現不是命案,最起碼抱人的婦人還活著,倒是婦人懷裡蜷縮的女子讓人看不出生命特徵,那女子約莫十七八歲,臉色蒼白,唇色烏青,臉頰上還有兩道粉色的淚印,她們穿著破舊夾襖,一看便知家世貧苦。

  藺淮言想也沒想,脫了自己的外袍遞給婦人。

  簡蓉抱著沈初凍的直哆嗦,突然眼前出現這樣一個清風霽月般的男子,繞是她活了半輩子,也看呆了去。

  「拿著。」藺淮言道。

  簡蓉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對藺淮言磕了三個響頭,「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藺淮言正要詢問她們的情況,卻發現簡蓉懷裡的女子,動了動嘴皮子,仔細一聽,她在說話。

  「蓉姨,醉香雞真好吃……」

  藺淮言一愣,反應過來這女子在說夢話,便沒有再詢問,直接離開。他上了馬車,李鈺迫不及待的湊了過來,「看清楚了嗎?是不是發生命案了?」

  藺淮言想起女子吧唧嘴的聲音,十分嫌棄,他眉頭隆起,敷衍了一句,「不是。」

  李修淵見他的樣子,不免好奇,「看清楚沈氏長像了?」

  「沈氏?」

  李修淵笑道,「這裡是慶安府邸,沈氏奉旨跪地祈福一事,你沒聽說?」

  藺淮言搖頭,「祈福不是由寺廟負責?」

  「祈福不是重點。林白遠和沈氏的關係才是主要原因。」

  「這個我知道!沈氏和林白遠青梅竹馬,二姐不喜歡沈氏,她說沈氏對駙馬別有所圖,所以就去求了聖旨。」李鈺興奮的接過話,「我聽說,沈氏愛慘了駙馬,駙馬能高中狀元,多虧了沈氏……」

  ……

  夜晚,下了一天的雪,終於停了,官道上,馬車繞過簡蓉和沈初,向皇宮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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