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靜山

  第二天一早醒來，雪已經停了。方媽做好了飯菜，對梅招呼道:「趕緊洗把臉，去梳洗一下。」梅按照對方的吩咐做了，方媽則去正房，看兩個夫人醒了沒有？

  很快，方媽回來說:「梅，把這早餐端進去。小心點兒，一定要輕拿輕放，老夫人不喜歡讓人發出很大的響聲。」

  梅小心地端進去輕放下飯菜，擺好碗筷，兩位夫人此時也一前一後走了進來。兩個人優雅地坐下，誰也沒有說話。少奶奶紅蓮注意到一旁站著的梅，也只是看了她一眼。整個人顯得很沒有精神，從她紅腫了的眼眶可以看出，昨晚哭了一夜。

  兩個人默默地吃著飯菜，梅仔細的觀察二人。老婦人目測有五十多歲，灰白稀疏的髮髻向後挽著，上身藍色旗袍褂，配著黑褲，三寸金蓮顯得尤為刺眼。少奶奶紅蓮則二十三歲左右的年紀，大眼圓臉，身穿一件亮紅色金邊旗袍上衣，寬大的袖口下，露出一雙白皙的玉手，手腕上則套著一對耀眼的瑪瑙紅玉手鐲。下身是長色黑裙，和她母親不同的是一雙代表時代進步的大腳遮掩在黑裙下。

  梅想不通，少奶奶這麼漂亮的女人為何會被休掉。她們優雅地吃掉飯菜，過程沒有發出一點兒響聲，這讓梅很是奇怪，因為在她們鄉下，不管是父親還是繼母總是發出很大的『吧唧』聲。

  事後，梅好奇地問方媽:「她們都抿著嘴吃飯，不發出一點兒聲響，怎麼做到的？她們可以做到不呼吸嗎？」

  「呵呵呵呵……」方媽被梅天真的話逗樂了，然後向梅解釋:「但凡有些教養的大戶，都是這麼吃的。只有鄉下人嘴裡才會發出『吧唧，吧唧』的聲音。你也可以試試!像這樣小口小口地送往嘴裡，要細嚼慢咽，這樣才顯得文雅些。」

  梅照著對方示範的樣子，先用筷子少量加了些飯菜，然後，小心地送往嘴裡，抿上嘴，細細地咀嚼起來!

  梅平時就給方媽打打下手。方媽嫌梅太過瘦弱，捨不得讓她乾重活。但因為是窮苦女孩出身，梅成熟的比同齡女孩早。擦桌掃地，擇菜，和面樣樣拿手。就這樣過了半個月，有一天，家裡來了兩位尊貴的客人。梅去抱木柴時，注意到一男一女走進正房，旁邊還有看門人幫著提行李，看樣子是遠道而來。

  梅開始生火，方媽從正廳裡面出來。梅問道:「是少爺回來了嗎？他身邊那個漂亮的女人是誰？」

  「是少爺回來了!那個女人是他在外面找的小老婆。梅，趕快乾活吧！裡面氣氛可不大好。」兩個人默默地燒著熱水。

  客廳里，氣氛降到了冰點。被稱為老婦人兒子的靜山，向母親介紹了身邊的女人碧雲，老婦人抿著嘴，不發一言。看得出來不太滿意兒子的行為。紅蓮看到丈夫帶回的女人則捂著臉痛哭著跑出去。差點兒撞到迎面而來的梅和方媽，她們趕緊一躲，端著的茶水才沒有濺出來。

  梅和方媽走進去把茶水倒上，梅便近距離偷偷觀察了兩人。那位少爺一身西裝革履，生的英俊挺拔，只是面容嚴峻的臉上，多了絲冷漠。那個女人則身材婀娜，柳腰細眉。燙著一頭捲髮，身穿淡粉色套裝，白色的蝴蝶型領子襯托的女方膚色更加嬌俏可愛。尤其是那張櫻桃小口，紅潤而豐盈，連梅都驚嘆第一次見到這麼精緻的人兒。再低頭看看自己一身土裡土氣的打扮，瞬間有了種自卑感。

  男人看到進來的方媽，吩咐道:「方媽，先給碧雲收拾一間房去休息!」梅也跟著她們退了出去，母子兩人在沒有外人的打憂下，終於敞開了心扉。

  「母親，那封離婚的信是否已經收到？」

  「是的！收到了！」

  「那母親的意思？」

  「你這不是胡鬧嗎？當初三媒六聘給你娶得媳婦，你說休就休了，你有想過讓紅蓮以後怎麼過日子？還有，讓娘在親家面前怎麼交代？紅蓮又做錯了什麼？而且，你不在時都是她在照顧娘，你又有什麼理由拋棄她？」

  老夫人一口氣說出憋在心裡的話，因為生氣，滿臉漲得痛紅，臉上的肌肉都不自覺地抽蓄起來。

  「這我都知道，可我和紅蓮沒有共同語言，況我接受的是新思想，怎麼和她共處？再者，現在是1950年了，我知道現在婚姻上已經講究男女平等，可以自由戀愛。離婚也是可以的，不同於舊時代。離了婚還可以再找合適的，這對她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何必把我們兩個不愛的人硬綁在一起。」

  「你簡直胡鬧！我不理解你那新潮思想，在咱們家就是不行，你學了幾年洋文就把老祖宗的規矩丟的一乾二淨，想都別想!」

  老夫人斬釘截鐵，她是不理解兒子的新潮思想，她接受的就是舊思想，沒有辦法做她看來傷風敗俗的事。

  「可是，母親，我愛碧雲，我非娶她不可。」靜山也是寸步不讓！他不是不孝，而是他對未來看的明白，碧雲是他留洋時的同校學妹，兩個人互相愛慕，互相賞識，早已惺惺相惜。

  還記得在英國，兩個人站在猶如美畫風景的傍晚康橋下，映襯著晚霞，靜山問碧雲:「碧雲，我早已結婚，當年父母之命，媒約之言。雖然我從沒承認過，也沒有一天夫妻之實，但始終不再是自由之身。」

  「靜山，我知道。我們趕上了這個新舊交替的年代，總有一些事不那麼如願，但是作為新思想的我們也有自己的選擇，既然我覺得你值得我付出，我就不會抱怨你什麼。」

  面對愛人的善解人意，靜山當場許下承諾，回國就會離婚，給心愛之人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

  碧雲比靜山小一級，兩人是在同鄉聚會上認識的，靜山大學畢業后，又在英國滯留一年，直到今年碧雲畢業，兩個人才雙雙回國。

  「你這是存心和娘對著幹了？」面對老夫人的不理解，靜山幽幽地回了句:「母親，實不相瞞，碧雲已有身孕，雖才兩個月，還不見顯身。我沒辦法丟棄她，也不能這樣做!我必須儘快娶她給她一個名分。」

  老夫人聽了，果然被驚到。她也不是完全不通情達理，畢竟女孩沒有錯，都是自己的兒子惹的禍。怎麼辦？老夫人沉默了，她若讓兒子放棄紅蓮，就可能斷了紅蓮的活路；可若讓兒子放棄碧雲，一個婦道人家未婚先孕，先別說兒子不同意，就是對人家姑娘也沒法交代。

  事到如今，老夫人只好妥協道:「你可以納對方為妾，至於紅蓮，我去給她談談。」

  「娘，怕是不行!現在新中國只許一夫一妻制，不能再像舊社會那樣三妻四妾了。」老夫人聽了徹底懵了:「這話當真？這政府咋什麼都管？」

  在得到兒子的肯定后，她猶豫了。她必須儘快作出決定，而且兒子只能選擇一個。一邊是照顧自己多年的兒媳，一邊是等著讓自己抱孫子的陌生女人。老夫人活了這麼大年紀第一次面臨這艱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