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宴會小風波
呵,天家的親情果真是世上最大的荒謬,最可笑的悲哀,莫名地他就成了皇帝心頭的一根刺,莫名地他就礙了許多人的眼,莫名地他早就該死了,死於十年前的奪嫡之亂中。
幼時,當他見到皇帝露出這種表情是,蕭莫塵心裡總是很害怕,很無助。記憶里,他從未對他展露過笑顏,他父親所有的柔情,所有的父愛,所有的期盼,都給了他的嫡長子,而他,連父親的衣角都沒抓住過。
世人皆說,洛側妃是宣王殿下的心頭好,命根子,情誼不斷,恩寵不絕。
可是,一個男人如果真的愛一個女人,怎麼會厭惡她所生的兒子呢?怎麼會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毫不猶豫地將她刺死?怎麼會冷眼旁觀她的孩子被迫害而不動於衷。
可是後來啊,蕭莫塵全明白了。他根本就不愛她,她只不過是那場慘絕人寰的奪嫡之戰中,另一個女人的護身牌。
而那個女人此刻也坐在主位,似笑非笑地地審視著他,眼裡儘是露骨的輕蔑與陰冷。
此等場面,此等視線交鋒,蕭莫塵都見怪不怪了,他不緊不慢地轉過頭,眼角爬上一層寒霜,低頭抿一口冰鎮果汁,果汁索然無味。
周身像是被冷氣隔離開來,那邊觥籌交錯,談笑風生,這邊只有孤寂與落寞,他從來都沒有融入過他們的世界。
就在這詭異的氣氛里,歌聲戛然而止,伴舞的少女井然有序地退了下去,而從那架紅檀描金繪山水人物的紫紗屏後走出來一個女子。
此間,大殿裡頭所有人的注意力皆被吸引過去。
女子身著一襲綉有大紅芍藥圖案的織錦宮裝,纖腰用錦帶束起,愈發顯得不盈一握,宮裝長長的拖尾鋪在大殿鮮亮的地毯上,像極了天邊流光溢彩的晚霞,隨著她的步子,步步生輝。
濃如烏雲的發間插戴赤金釵,孔雀作九尾,每一尾上皆綴明珠,下綴金珠為絡,細密的金珠絡亦雖著她的步子沙沙做響。
女子轉身,娉娉婷婷地朝著主位的位置走去,走近了發現,此刻她執著一柄雙面刺繡著芍藥的紈扇,綉功精巧細緻,遮去了大半面容。之露出年輕靈動的狐狸眼,眸波盈盈,如一汪山間奔流的清溪,轉動時幾乎可以聽得到泉水的輕快潺潺聲,只一眼,便將著酷暑掃去了一大半。
「百里雪見過皇上。」
直到「百里雪」開口之時,殿內除了個別幾人,皆是一副口呆放空的神態,久久不能回神。
上次見著北夷公主時,雖蒙著半邊臉,卻是極其嫵媚動人,尤其是那雙讓人如痴如醉的眸子,更是勾人魂魄。可沒想到,她連南楚的宮裝都穿地如此曼妙絕倫,只是那半張臉,就瀉了一殿光華。
「公主快快請起!」皇帝粗著嗓子,眾人才回了神。
只有蕭莫塵與蕭莫霖兩人屹然不動,因為兩人壓根就沒有看向殿中央。
「謝皇上。」白素心站直身子,餘光略撇向蕭莫塵的位置,見他壓根就沒有看她,心裡不免有些挫敗。
「公主今日所唱之曲,只因天上有,人間幾回聞吶!」皇帝不顧一旁皇后的臉色,情不自禁地讚美起白素心來。
「皇上謬讚了。」白素心盈盈行了一禮,言語雖謙虛,可心中早已心花怒放。我不就是出身低了點,比樣貌,比才華,百里家哪個公主能勝我一籌。
「可公主今日為何執起扇子來?」皇帝問道。
白素心又是盈盈矮了下身子,扇子垂著數寸長的紅色流蘇晃了晃,聲如珠玉:「回皇上,雪兒初來南楚,許是水土不服,面色不佳,有些難看,難以見人,這才執著一柄紈扇,以作障面之用,還望皇上莫怪。」
「不怪不怪,哈哈。」皇帝只擺手,傻笑著。
身邊的皇後娘娘陪著笑了兩下,用眼色示意海公公:「來人,給公主賜坐。」
「謝娘娘。」
白素心起身,見公公拿著紅木矮凳往太子鄰桌放,看中閃過一抹不悅,又見著那位置在蕭莫塵斜對面,視線剛好,這才舒心。
白素心一坐下,右手邊的三皇子蕭莫天急不可耐地遞過來一盞茶,咧嘴道:「公主剛那首《洛神賦》簡直宛若仙音,現在都在本王耳邊縈繞不止。」
被執扇遮住的嘴角微勾,白素心心裡愉悅不止,這歌可是特意為他而學,不知他是否也喜歡。彎起狐狸眼:「謝殿下,雪兒獻醜了。」
「不醜不醜,本王從未見過像公主這般驚為天人的女子,就像是畫里走出來一樣,美的失了真。」蕭莫天連忙擺手急切到,惹得白素心呵呵直笑,那笑聲直直撞入了他的心口。
白素心眼中含笑,眸若泉水,蒸騰出氤氳的酒氣來,熏人慾醉,將蕭莫天迷地神魂顛倒。
原來,受人追捧,是這般感覺,真真是妙極了。
白素心拿過那盞茶,扇子微微一開,優雅地抿了一口,又將之放下。
在她落座的空隙,下一輪歌舞又開始了。
借著觀賞舞姿的由頭,白素心肆無忌憚地往蕭莫塵的方向看去。
他光是低頭喝茶的模樣,都讓她心動不已。
不似其他皇子身著尊貴的玄底鑲銀邊精綉團蟒袍,玉冠嵯峨,雖只是一襲潔白錦袍,三千墨發簡單倌起,都將他高貴清冷的氣質凸顯地淋漓盡致。
第一次對一個男子有這般移不開視線的感覺。
似是覺得自己的眼神有些露骨,白素心稍稍控制了自己,垂眸低笑:這個男人是我的了。
這場歌舞未免也太冗長了,白素心疲於應對右手邊聒噪不停的五皇子,想轉移話題,奈何左手邊是半死不活,只會盯著盤底看的太子殿下滿,而後頭是「啞巴」婢女小檀。
時間過得極慢,外面的日頭都退了幾分顏色,那場歌舞才停下。
絲竹聲一停,一時間,殿內又恢復了安靜。
突然,主位上的皇帝又開始發話了,他樂呵呵地看著白素心:「南楚地大物博,大好山河,光是金陵城都風光無限,公主不遠千里而來,朕禮應盡地主之誼,帶公主遊玩一番,奈何政務繁忙,實在是脫不開身,不若。」皇帝頓了頓,眼睛掃過兩排席位,又是笑盈盈道:「不若讓朕的皇子替朕接待公主,你們年輕易相處,也不易拘束。」
聞言,白素心連忙起身,不卑不亢地向皇帝行了下禮:「雪兒惶恐,讓皇上掛心了,既然這是皇上的美意,雪兒自當接受。」
「不知公主想讓朕的哪位皇子陪同遊玩?」皇帝問。
白素心尚未開口,一旁的蕭莫天就暗自竊喜起來,他覺得公主目前只對他一人熟悉,自然會是選他,也不枉他剛才滔滔不絕費了一番口舌。
誰知,白素心來了一句:「雪兒喜靜。」
只一句,剛才才沾沾自喜的三皇子石化了。
「倒覺得五皇子於雪兒頗有眼緣。」白素心話到這裡,意思很直白了,她看了上了蕭莫塵,同游不過是幌子,她要的,不止如此。
不只是其他人覺得不可思議,公主怎麼會選這麼個不受寵的皇子,就連蕭莫塵自己都被驚著了。
他連她都瞧上一眼,她怎麼會瞧上他了?
蕭莫塵袖子一甩,將雙手放著於腿上,坐直身子,等著皇帝的反應。
皇帝笑意僵在嘴邊,略顯滑稽,一旁皇後娘娘的臉色也是不好看。
殿內突然安靜了起來,落針可聞。
皇帝嘴角一抽,把剛才的笑全都斂回去,僵硬地問著蕭莫塵:「宸王殿下意下如何?」
在蕭莫塵起身的瞬間,白素心只覺得心到了嗓子眼了,握著執扇的手指皆泛白。
「兒臣覺得不好。」蕭莫塵一站起,便拱手低頭,他不願與他四眼相對。
「為何?」皇帝言語間已經生了怒氣。
王者最是不願別人挑戰他的權威,更何況是他厭惡的兒子。
蕭莫塵依然低著頭,回著話:「兒臣身子向來弱,紅日當頭,易中暑,就不給公主添堵了。」
皇帝雙眉一擰,斥道:「逆子!不可對公主無禮!公主乃兩國和平使者,遠道而來,你怎麼敢拂了公主的意!」
「五哥!」蕭莫寒怕蕭莫塵惹怒皇帝,輕輕拉了下他的衣擺,畢竟對他,皇帝什麼刑罰都下得起。
「父皇。」蕭莫塵不為所動。抬起眸直直對上皇帝,語氣沉重:「您身為一國之君,不可言而無信。」
「你!」皇帝氣結,瞪著眼前的逆子半天說不出話。
他自然知道蕭莫塵所指何事,曾經由於心軟,給了他一個天子的承諾,那便是宸王的婚事,由他自己作主。
而此刻,皇帝是在打自己的臉。
他氣急敗壞,又因理虧不好發作,只是紅著瞪著這個自小不讓他省心的兒子。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白素心怕皇帝由於盛怒,而降罪於蕭莫塵,連忙說道:「皇上請息怒。」她緩緩道:「此事是雪兒欠缺考慮,皇上的皇子們皆是人中龍鳳,雪兒不該厚此薄彼,真的任性地指出名來,既然宸王身體不適,雪兒自當諒解,出遊之事,全憑皇上作主。」
她語氣平靜,不卑不亢,話中占理,也聽不出絲毫怨言,這下皇帝才消了氣,說了一句:「滾下去!朕見著你煩!」
蕭莫塵勾起嘴角,行了個禮,便退出大殿。
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他早就不想呆了,此刻他該坐在離歌身旁才是。
「殿下覺得北夷公主如何?」
「不如何,沒注意她。」
「但看得出公主很是中意殿下。」
「與本王何干!」
一踏出殿門,蕭莫塵便加緊步伐,想見離歌的心按耐不住,待他走到宮門,喊了好幾聲,小北才姍姍來遲。
他眼圈發紅,反應遲鈍,蕭莫塵問他發生了何事,他也不回話。
心裡緊著離歌,蕭莫塵也沒有心思再追問他到底怎麼了,上了馬車,便讓他趕緊出發。
馬車起步后,蕭莫塵習慣性地摩擦著新換的荷包,將不悅,陰暗,侮辱通通拋在了後頭,直直向陽光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