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番外棒梗歸來(二)
在兵團的時候,幹部、知.青,層次分明,可此時在這輛擁擠的列車上,沒有什麼幹部,也沒有什麼戰.士,他們都是返.城的知識.青年,而等待他們的也都是相同的命運——偉業!
每個回到城市裡的人都需要給自己重新定位,他們想要在那個曾經熟悉的城市中繼續生活、奮鬥下去的話,就要重新開始,這對他們來說,有些殘酷。
大規模的返.城,給他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地位上的平等,帶給大多數人一種錯覺,讓他們在疲憊中又覺得有些亢奮。
但這些人並沒有意識到,幾乎沒等他們正式踏足這座城市,就已經被無形的規則劃分出無數細緻而又難以超級的『等.級』……這玩意永遠都不會消失,只是會時不時的被時代更新。
然而此時此刻,過去歲月的共同經歷讓他們中的某些人之間發酵著一種比較親.近的情緒,但他們的潛意識裡都知道,只要一回到城市當中,他們就會被自然地分隔開來,泯然消失於人群之中,無論他們情願或者不情願,都將成為單獨的、孤立的個體,或許在未來他們還有機會相遇、相聚,但生活就像是一條奔騰的河流,你可以看到相似的浪花,但絕對不會是最初的那朵。
無論是曾經相識多年,抑或是才不久在火車上認識的,等到下車之後,他們將必須以全副的精力在城市中尋找和佔據一道新的起跑線……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價值,而他們現在必須要去重新尋找並體現鎴民的人生價值。
這就是宿命!
如果說他們這一代人都曾經懷著使命感奔赴祖國最需要他們的地方,那麼現在的他們就是滿懷疲憊……現在,他們終於得到了解脫,但隨著他們馬上就要離別,就要被各自所在的城市分化,他們心中的疲憊就像是轉化成為了潰瘍般的憂鬱和迷惘。
失落、依戀……或者是對未來的恐懼與困惑,讓他們變得亢奮或者歇斯底里,或者其它不同的感覺,在這一刻,各種情緒都在被發酵。
有些人奮力地從車窗里探出頭來,茫然的目光在站台上逡巡著,有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逡巡什麼,他們只是看了同伴的動作下意識地摩仿罷了。
更多的人都在相互告別……這種離別的場面通常都是非常動人的,雖然沒有灞橋的柳枝,但人們用握手、擁抱和揮之不盡的眼淚、泣不成聲的祝福來表達惜別之情。
一些女知.青的情緒波動較大,她們發出難以抑制的痛哭聲,不知道是哭泣挽留不住的友誼還是匆匆消逝的青春。
在這種時候,哭聲就像滴在白紙上的濃墨,迅速地在白紙上渲染著……哦,是在車廂中蔓延,尤其是這些知.青都是來自天南地北,依照現在的通訊、交通手段,他們很有可能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生活是一個喜怒莫測的福娃,它的祝福往往是你目前不需要的,就像是在你最無法承擔的時候,命運所降下的厄運。
而現在,他們看似一個美好的回歸,實質上他們比過去任何時候都需要團結在一起,共同迎接未來的未來……然而,他們必須分離,這是生活的饋贈或者……懲戒!
先是零碎的慟哭,然後就是成片的痛哭,從車廂內擴散到了站台上,那些年輕的工作人員無動於衷,但一些中年的工作人員眼中都露出難以言喻的神色——他們當中有不少人的子女也是下鄉的知.青。
知.青們一邊擁擠著下車,一邊大呼小叫地告別:
「郝建設,老.子下車了,到家給老.子寫信!」
「滾犢子!郵票和信封不是錢啊?你給我寫。」
「羅衛革,以後別咋唬了,老子不在身邊自己小心點。你還有什麼話想說?」
「沒什麼說的了,你快下車吧!」
「那我就下車了啊!」
「下吧!」
「我下去了!」
「你特么快下去,還噦嗦什麼呀!要不你跟我回家!」
「好,我下……」
最後這一句話,已是哭著說出來的了。
像這樣的告別,在每節車廂都有發生,有些人就像是生.離.死.別一般,畫面簡直無法形容。
可能是有所發現,車站的廣播員再次發聲,柔美的、像是能夠安定人心的聲音在站台上縈繞:「下車的乘客們,你們辛苦了!由於今天迎接你們回家的人很多,站台容納不下,所以只能委屈他們在站外等候,這也是為了他們和你們的安全著想,希望你們能夠諒解。
站台的工作人員可以協助你們有秩序的出站,順利地找到接你們的親友,需要幫助的乘客請問站台工作人員提出請求,我們將儘可能地滿足你們的請求,幫你們解決困難……」
其實這個聲音並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很多乘客甚至都根本沒有理會她在說些什麼。
在列車還沒有停穩的時候,就已經有人急不可耐地跳了下來,然後跑到某節車廂外面呼喊著,於是從那扇車窗里開始扔出手提包、行李捆、小木箱、網兜……各種物件都從車窗里扔出來了,有些人使勁兒大了,包裹竟然砸在了工作人員的身上,他們沒有發泄自己的情緒,而是老老實實地將包裹撿起,放到前面。
呼喊聲剎那間就像海嘯一樣幾乎將站台淹沒,那些從車門、車窗衝下來的乘客,剎那間就把那道由站台工作人員組成的堤防衝散,
不知道誰的包裹被摔破了,裡面的黃豆頓時灑落了一地,無數只大腳踩踏上去,結果是紛紛跌到……剎那間,站台上人仰馬翻,咒.罵聲、哭叫聲響成一片,可即便如此,出站的人流還是如同潮水一般勢不可擋地沖向了出站口……工作人員堪堪將鎖打開,人就被推到了一邊,門上的鐵鏈子更是被一股扯掉……或者是扯斷了。
在這一瞬間,整個城市似乎都蘇醒了,像是在歡迎她的兒女……又像是在審視!
在八號車廂上,有一個男知青坐在位子上,一動不動的,神色有些麻木,他從窗口望著外面混.亂.不.堪的站台,神色似乎有些迷惘。
待大多數乘客都下車了才敢出來的乘務人員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他,問道:「同志,你這是準備要住車上啊?」
她刻這節車廂的乘客都是在京城下車的。
那名乘客彷彿沒有聽到她的問話,目光……或者說全部精神,都已經被外面發生的畫面所……而此刻,一幕幕悲喜交加的寫實劇正在站外上演著。
……
「許梗同聲,許梗同志,原生產建設兵團四師三團二營的許梗同志,聽到廣播之後,請馬上到站外華表下面,那裡有人接你,那裡有人接你……」
即使是播放找人的廣播,車站廣播員的聲音也是一樣的溫柔,坐在8號車廂里的男知.青慢慢地站了起來,從行李架上拿起自己的行李大步向車下走去……不錯,這個男知.青正是返城的棒梗,他現在已經改姓許了。
總算是下車了!
被他弄得緊張兮兮的乘務員總算是鬆了口氣。
棒梗小心地避開腳下的黃豆,隨著已經縮小了無數倍的人流走出出站口……這個世界永遠不缺乏聰明人和冷靜的人,他們總是想方設法的在極端不利的環境中將自身的損失降到最小。
來到站外,棒梗遲疑了一下,這才向著那個高聳的華表走去。
他的心情有些複雜,也有些惆悵,當初他離開這個城市,有一種逃離的感覺,但在經過生活的毒打之後,他發現當初的彆扭竟然是如此的可笑……不管他願不願意,他都老老實實地回來了。
棒梗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風箏,竭盡全力地掙斷了那根線,以為自己從此可以飛翔在天地間,孰知過了一段時間后,他還是不得不墜地求存……而且這一次似乎摔得更狠,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夠重新站起來。
三年前,他充滿自信和野心地登上了北去的列車,但他的自信和野心在那片黑土地上被蹂躪得一塌糊塗,剛剛準備躺平的時候,他居然又登上了這趟136次列車,他現在都有些懷疑人生了,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玩偶,被無形的大手玩弄著,難以自主。
果然,在華表下面有人在那兒等著,旁邊還有一輛三輪車,一個圍著大圍脖的女孩正在那裡抄著手,不時地踝著腳,面向出站口方向……幾乎在棒梗走過去的同一時間,那個女孩也看到了他,身形頓時像是石化般的僵立在那裡。
過了好一會兒,當棒梗又走近數米的時候,那個女孩才向這邊跑上了幾步,試探似的喊道:「哥,是你嗎?我是小當!」
「小當,你長這麼高了!」
棒梗也認出了自己的妹妹,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連忙向前快走了幾步,而小當也跑上前,幫棒梗接過一個旅行袋。
「怎麼騎三輪車來接站?」棒梗把行李全都拎車上,不解地問道。
「這次返城的人比較多,媽考慮到你拿著那麼沉的行李,坐車不好坐,就讓我借了師傅的車來接你。」小當說道。
「傻柱?」棒梗問道。
「你別胡說!」
小當不樂意地說道:「我不管你跟他有什麼私人恩怨,他現在是我師傅,你不喜歡他就別提他,可別在我面前亂叫。」
「我是你哥!」棒梗氣道。
「可他是我師父,一入門牆,終身弟子,當初是媽舍下身段求師母答應的,你不應該讓我為難。哥,我如果是個不重情義,不知尊卑的人,你願意要這樣的妹子嗎?」小當振振有詞地反問道。
「你……你還是不是我妹子?」棒梗鬱悶了。
「你懷疑咱爸還是懷疑咱媽?」小當懟道。
「……」
實錘了,確實是自己的親妹子,不然懟人沒這麼利索。
「我來騎吧。」棒梗有些嫌棄地把小當拽下來,讓她到後面坐好,「都坐了幾十個小時了,身子骨都坐僵了,你先坐著,等我累了你再替我。」
「行,這可不是我欺負你。」
小當得意地坐在車裡……為了暖和,這車上鋪著兩層褥子,正好可以一層墊,一層鋪在身上。
三輪車剛騎出沒多遠,一個身影出現在面前,這個突然出現的男知青驚喜地看著二人:「棒梗,真的是你!這是小當吧,差點兒不敢認了。」
「閻解曠!」棒梗兄妹同時認出了來人。
「嘿,是我。」
閻解曠自來熟的把自己的行李就要遞上來:「小當,往裡讓一讓,我坐車幫上就行。」
棒梗冷笑,這老閻家可是把算計當作傳承了,「閻解曠,拉這一趟你準備給多少錢?」
「我說棒梗,咱們可是鄰居,你鑽錢眼裡去了?」閻解曠不滿地說道。
「你爸不是說過嘛,算計不到就受窮,我憑什麼拉你啊!」棒梗淡淡地說道。
「棒梗,你真的這麼絕情?」閻解曠怒道。
「有錢就有情。」棒梗說道。
「行,這筆帳哥們計上了。」閻解曠拿起行李,恨恨地走了。
「小當,坐穩了,咱也走著!」棒梗也騎著車緩緩駛離了站前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