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 如願以償
是夜,李氏伸手支著腦袋,倚在迎枕上發呆,渾濁的眼睛停留在發白的窗棱紙上,上麵貼著喜慶的剪紙,紅彤彤的,竟是有鮮血的感覺,屋外狂風怒號,颼颼的刮過,吹到窗戶上嗚嗚的作響。
一手捏著一隻青瓷茶盞的杯蓋,又一茬沒一茬的在炕幾上滾動,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屋子裏靜極了偶熱有燭花爆了的劈啪聲,李氏陷入沉思。
白天鋰四的那就怨鬼殺人的話還在耳邊徘徊,要是真的有鬼,那麽她也算是吧。
“說到底也還是我害死的”
李氏“吧嘚”一聲拍下杯蓋,緊緊的抓住邊緣,死死的就像是要捏碎它似的,心口宛若放著一塊大石頭,壓著喘不過氣來,往事一重重,一幕幕在腦海裏上演
“我真的是過意不去,讓你們如此生分”
“老夫人要是恨我就恨我吧,為什麽要生他的氣?”
“我自問沒有做錯什麽事,也沒有得罪過你,對你不敬,可是為什麽你還是容不下我?!”
“你恨我也罷,怨我也罷,隻要我死了就是,你不要傷害我的孩子!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
李氏煩擾的閉上眼睛,心裏翻江倒海,那個女子笑靨如花,娉娉婷婷的站在梅花底下嫣然一笑,就可以攝人心魄的美不勝收,對待自己時的恭敬謹慎,說什麽也是不生氣,甜甜的微笑,可就是這樣子,最是惹人心煩!
長得狐媚樣子,最是會勾引人,暗中挑撥自己還就不相信她沒有做!既然做得出來,何苦掩蓋那番樣子,做作的讓人惡心!
李氏怨氣衝天,恨不得把她挖墳鞭屍,殘骸拋出去喂野狗!可即使是這樣子,也難解心頭隻恨。
“是你自找的!不要怨我!”
一陣風吹過,寒冷刺骨,李氏渾身打顫,騰地睜開眼,屋裏的燈全滅了,慘白的月光透過木格窗,斑斑點點的落了一地的影子。
寂靜,可怕的安靜,沒有風,甚至門窗都沒有開,莫名其妙的燈全都滅了。
李氏倚在大迎枕上,不自覺的咽咽口水,一隻手死死的攪著身上的薄被,扯著嗓子叫了幾聲戚嬤嬤,可是回答她的依舊是一室的月光。
就像是出殯時的白布,月光給所有的東西都覆上白紗,一切都是慘白一片,李氏就像是躺在棺材裏看著眼前的,像是在參加自己的葬禮。
“人都死哪裏去了!”
李氏心裏恐慌不已,卻是強裝鎮定,陰沉著臉,見還是沒有人來,不經的心就提到嗓子眼。
“到底是誰?你要做什麽?哼哼”
李氏冷笑一聲:
“不要以為這點小把戲,就可以嚇到我,我勸你不要枉費心機!”
沒有人回答,依舊是寂靜一片,這時!不知是哪裏傳來一陣“噔—噔—噔”的鞋子聲音,這是宮裏的人愛穿的謝,高高的,讓女子走起路來搖曳生姿,這會子卻是在這裏響起。
李氏猛地坐起來,這是她最熟悉不過的,那個女子說她最愛穿宮裏的鞋子,記得剛剛見麵,關係尚可時,自己還送了她一雙石青鞋麵的宮鞋呢,那鞋子隻是要看,沒有一點實用之處,穿上了就不要想走快,極其講究平衡。那這是這會子又是誰愛穿?那聲音就像是在李氏心尖上敲打似的,一聲一聲又一聲,李氏的心也跟著噗咚——噗咚——噗咚的跳著。
“要是有事情,那些世上的冤案還有嗎,壞人不是叫惡鬼們給掐死光了”
壞人都叫惡鬼掐死光了。
鋰四的話這時候在她腦海裏越發的清晰,一字一句就像是有人在她耳邊緩緩地吐出一樣,背後有絲絲冷風吹來,一點一點從背後衣服就鑽進去,在皮膚上遊蕩,像是一張巨大的薄紗裹著李氏的身體,透骨的寒涼此時是如此的真切。
李氏不由自主的裹了裹身上的薄被,警惕的看著前方,絲毫不敢回頭,一陣比一陣淒苦哀怨的叫喊聲突然在屋子裏遊蕩,李氏一下子瞪大眼睛,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過頭,雙手緊握成拳,咬著下唇,精神高度緊張,僵著脖子不敢動。
“老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
宛若地獄裏傳來似的
月光之下,空無一人的窗戶下,此刻正站著一位女子,身著梅花紋月華錦衫,蝶戲水仙裙,長發及腰,烏黑發亮,看不清麵相,倒像是側對著李氏,可以見到那尖尖的小巧的鼻尖,一臉專注的看著窗外。
如此舉動如此衣著,真是如此的相似!李氏嚇了一大跳,惡狠狠的瞪著那女子道:
“你以為你還能怎麽著我,活著你就鬥不過我,死了你還想翻天了不成?”
月光稀 是誰搗寒衣
望天涯 想君思故裏
月光斜 今夕似何夕
雪花飛 問歸未有期
今夜更漏迢遞 無淚戚
青絲成雪兮釵委地
生若求不得 死如愛別離
黃泉碧落去 從今分兩地
千山雪 月下長相憶
月光稀 是誰搗寒衣
天涯路 魂自歸故裏
今夜無雪無晴 無悲喜
緩緩的歌聲像是流水一樣在空寂的房間突然逆升而起,一遍又一遍,催人淚下,李氏緊緊的捂著耳邊,腦海裏突然躥出那個女子在明媚的春光中赤著腳丫,站在水邊歌唱的樣子,就是這首調子!一樣的內容!李氏拚命的搖頭:
“賤人!賤人!不要以為你唱幾個花調就了不起,說到底還不是像娼妓一樣!”
猛地聲音截然而止,一切都又歸於平靜,倏忽間那抹影子又不知道哪裏去了,李氏緩緩的睜開眼,剛剛的一幕像是她的臆造,屋裏依舊是慘白的月光,沒有人,更沒有歌聲!
李氏深深的吸口氣,癱坐在暖炕上,心有餘悸的拍拍自己的胸口,嘴角扯出譏諷的笑:
“看吧,死了都是這般的沒用!”
卻是在一回頭,看見剛剛的那個女人正對著自己,嘴裏的寒氣噴到臉上,李氏打了一個激靈,看著蒼白的臉一點一點貼近自己的肌膚,“啊”一聲叫了出來。
李氏猛地從炕上坐起來,嚇了金菊一跳,眨巴著眼睛看著朦朦朧朧的李氏。
一切都沒有發生,那隻不過是一場夢,李氏看著燈火通明的房間,旁邊還站在幾位伺候的丫頭婆子,心口的大石終於落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一臉的頹廢之色,額頭都滲出冷汗來。
都是鋰四白天的一句話!
李氏心裏很是埋怨鋰四,對於那個女人的死,現在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覺得不安,接過戚嬤嬤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看著窗外廊下微微晃動的紅色宮燈,長長的歎口氣。
“姑娘!姑娘!姑娘!”
茉莉急匆匆的衝進鈴二的屋子,扶著門框,看著鈴二,咽咽口水:
“姑娘,姑娘,楚先生又帶著聘禮來了,姑娘趕緊去看看吧”
鈴二剛剛端起的青瓷茶盞這會子重重的落到花梨木圓桌之上,褐色的茶水濺的到處都是,微微一怔,回過神來,也不管自己有沒有梳妝,急匆匆的就往【雲鬆令】跑去。
茉莉看著鈴二前去的方向,急忙追了過去,揚聲道:
“姑娘,楚先生在老爺的【三省齋】!”
跑在前麵的鈴二急忙收住腳步,“哎呀”一聲,調轉方向往【三省齋】跑去,門房那裏吹吹打打的聲音還沒有停息,鈴二看著一抬又一抬聘禮從眼前走過,【三省齋】前熱鬧非凡,嘰嘰喳喳的好多人圍觀。
鈴二舒口氣,理了理衣裙,摁摁鬢發,深深吸口走進【三省齋】。
楚城怕是進屋了,裏麵傳來上官忠義爽朗的笑聲,看來相處的還不錯。
“既是如此,小女我就放心交給你了”
上官忠義正好與楚城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上官鏵和上官鈺。
陽光正好,洋洋灑灑的落在楚城青衫之上,溫文儒雅,淺淺而笑,唇齒之間吐出好聽的聲音,雖說是被迫下嫁,但是此時看來還是不免的心動。
“二妹”
景然最後一個出來,一出來就四處張望 ,看見鈴二正站在長廊之下,就嫣然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
鈴二猛地一驚,羞羞答答的垂著腦袋走了出來,福了福身道:
“見過父親,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好”
又是像楚城單獨行一禮道:
“楚先生好”
聲若蚊吟,臉上蕩漾著甜甜的笑,月牙彎彎般的眼睛,這才是會心的笑容,景然看了終於寬慰了,雖說鈴二害過自己,可是婚姻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自己就是再壞也不能壞人家的婚事,現在看見鈴二雖是下嫁,但是總的來說倒是得了個知心人。
“姑娘真是好福氣”
胖墩墩的媒婆笑嘻嘻的扭著腰肢走了過來拉著鈴二的手道:
“楚家這次整整下了六十四抬聘禮,各個都是滿滿當當的,金啊銀啊最是多的,綾羅綢緞都晃花了婆子的眼嘍,新郎這可是真心一片,老婆子我在這裏就祝你們早生貴子”
鈴二嫣然一笑,兩頰被媒婆說的飛上了紅暈。
“最妙的是楚先生送了一對活的鴻雁來,等過會兒就送到你屋子裏去,說不定啊,這鴻雁還會說話,私下裏嘰嘰喳喳的和二妹說一說楚先生的心裏話”
景然說完捂著嘴咯咯咯的笑了。
“二嫂”
鈴二顛怪的看了景然一眼,跺跺腳,一臉嬌羞。
“這可是楚先生親自獵殺,這個季節又不是暮春又不是夏末,鴻雁不常回來活動,得來的可是費盡心思啊”
上官忠義很是滿意這個女婿,加之七八年前加過一次女兒,那是薛氏定好的,自己做甩手掌櫃,這回是自己給自己女兒做主,心裏甭提多高興了。
“知道了”
鈴二的頭都快要低到地上了,心裏卻是一陣狂喜,鴻雁代表忠貞,沒想到他竟是這般用心,鈴二思及於此,越發的對楚城上心,偷偷瞥了他一眼。
楚城恭敬謙和,一直溫婉的笑著,聽見上官忠義如此誇獎於他,臉上顯現著羞愧的紅色。
這一幕正好落到一雙怨恨的眸子裏,鋰四看著鈴二笑的那般燦爛,恨得咬牙切齒,狠狠地攪著手裏的帕子,心裏氣的翻江倒海!
費了那麽多心思,竟是讓這個賤人都到好歸宿,真是不甘心啊!
“哎!”
鋰四悔恨不已,懊惱的踢了牆角一腳,帶著玉簪憤憤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