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請安（1）
入夜，景然與上官鈺具是睡下了，繡纏枝蓮的帳幔隔著昏黃的八角宮燈，景然一眼瞧過去朦朦朧朧的，倒是睡不著了，反而眼睛睜的大大的，愈是靜，聽覺愈發的好，倒是聽見窗外的落雪聲，偶有枯枝被積雪壓斷的“嘎吱”，偶有風呼嘯而過，燈花有時“劈啪“爆了，印在帳幔上的影子就亂晃動。
景然睡不著，一是有和上官鈺的約定，一是許家的家仇，輾轉反側，思量該是如何如何，又有瑣碎的家事，想著於氏使什麽陰招，著了道就不好了。
反反複複，掂量打算，一直到二更天這才昏昏沉沉的睡了去，醒來時天已大亮，攔起帳幔，見睡在暖炕上的上官鈺已是早起了，被子枕頭具是收了起來，炕上整理的幹幹淨淨，景然慌了神，也不知是何時辰了。
素心領著一幹婆子丫頭，捧盆執盂，拈巾拿帕的站在外間，聽見裏間有了聲音，便問
“奶奶可是起來了”？
“趕快進來吧”
景然不是這會子的人，穿衣打扮皆是不會，這會子正糾結與如何穿衣呢，素心到來的是時候。
用香皂洗了臉，青鹽漱了口，梳頭，略施粉黛，剛準備起身了，就聽見屋外有喧鬧聲——
“戚嬤嬤您老怎麽來了”
“你們奶奶可是起來了”？
“奶奶早就起來，正梳妝呢”
“什麽時候還在梳妝啊，我去瞧瞧”！！
隨後就聽見掀門簾的聲音，紅綃高聲阻止的聲音，眾丫頭婆子圍攔的聲音，戚嬤嬤高聲嚷嚷聲。
景然皺起黛眉，微有不悅，素蓮瞧見了，冷哼了聲，匆匆趕到門外，一掀簾子就看見眾人圍著一個五六十的婆子，婆子長得很是富態，衣著光鮮，正奮力往裏頭鑽呢，素蓮瞧著就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指著戚嬤嬤道
“一大清早，嬤嬤就吵吵嚷嚷的，這算什麽規矩？我還沒聽見哪個大戶人家的婆子來奶奶門前鬧騰的，真真是臨老臨老真不要老臉”！！
戚嬤嬤聽見這話氣的立刻吹胡子瞪眼，目眥迸裂，也停了動作，指著素蓮就一通罵
“哪裏來的不要臉的小蹄子，姑奶奶我當值的時候，你還不知道是哪個種呢！裝什麽大戶人家的小姐丫頭，罵我做什麽，你自己不怪嗷著，年紀小小的，毛都不知道張沒長齊！就訓斥起奶奶我了”
“呦！這是哪位奶奶，我在府裏當差這麽些年竟是未知啊”
綠蕪正端著一盅湯水走來，聽見這罵，早早的就忍不住了。
“賴皮不要臉的小賤人！看我怎麽收拾你！”
戚嬤嬤跟在於氏身邊也當差好些年了，自從於氏為正妻以後，哪裏受過這種氣了，伸著手就去打綠蕪。
“吧”的一聲，清脆的一巴掌應在綠蕪的小臉蛋上，立刻就紅腫起來，顯現出五個手指。
綠蕪是個爆仗脾氣，最是牙尖嘴利的，又好麵子，掐尖要強的，風風火火的行事風格倒是尋常的不敢招惹，這會子在這麽多丫頭婆子麵前給戚嬤嬤落了麵子，心裏氣的翻江倒海，恨得咬牙切齒，“嘭”的丟開了湯盅，狠狠地回了黎嬤嬤一巴掌，黎嬤嬤也不示弱，三番四次的下來，兩個人打的可凶了，到底是年老體弱，慣來是將養著的，又長得肥頭大耳，黎嬤嬤一時處於下風，挨了綠蕪好幾次打，蓬頭垢麵的，衣衫淩亂，眼青鼻腫的，綠蕪倒是好些，隻是釵環盡斜，衣裙微汙的。
“住手”
隨著一聲嗬斥，門簾掀起露出景然冰冷的麵龐，鳳眼輕動，淡淡的瞥了戚嬤嬤一眼，咳嗽一聲，也不說話，隻帶著素心去【慶春時】請安。
“奶奶！奶奶!奶奶!”
戚嬤嬤見景然不說話，那哪肯放過綠蕪的，務必是要景然懲罰她的，便追著景然前去
“奶奶可不能不為我做主啊，您快瞧瞧，我這老胳膊老腿的都被那小蹄子打成什麽樣子了，奶奶啊，您可不能偏私啊”
景然有個習慣，一生氣就不喜歡說話，也不言語，對於惹事兒的人淡淡的不喜搭理，這倒是急了戚嬤嬤，心裏思量著，自己是於氏的人，這個二奶奶是個小媳婦兒，哪裏有媳婦鬥得過婆婆的，還不是受盡婆婆的刁難，二奶奶要是想好過，早早的哄好自己來說。
想到這兒啊，黎嬤嬤就底氣足足，心一橫，便又說
“奶奶這心是長偏了了吧，我可是太太院子裏的管事嬤嬤，奶奶就是這麽給我臉麵的？”
景然是準備不予理會的，這件事就這麽消停了，誰知這戚嬤嬤不知好歹，以為自己怕了於氏嗎？婆婆又怎麽了？就是婆婆，本姑奶奶也照樣如此，管她如何！
景然吸口氣，努力平息自己的怒氣，回頭對戚嬤嬤道
“嬤嬤既是知道自己是太太院子裏的人，何苦又來管我院子裏的人呢？既是僭越了，來尋什麽公道，俗話說得好，公道自在人心，可不是靠上下兩片肉吧嗒出來的”
“我這······”
戚嬤嬤半張著嘴，還未說完，就看見景然絕塵而去，氣的戚嬤嬤滿腔的怒氣無處可撒，回頭對身邊伺候的小丫頭又是打又是掐的，好半天這才平息了下去。
景然到了【慶春時】見院子裏鴉雀無聲，人人都是屏聲斂氣的，匆匆行匆匆做事，心裏就拎起來，丫頭掀了簾，景然俯身走了進去。
於氏正在吃早飯，酸枝木嵌大理石圓桌上放著些粥米，點心，饅頭包子，幾盤精致的鹹菜，一起在的還有鈴二和一位穿著華麗，衣裝精美的男孩子，額頭上勒著嵌南珠的抹額，舉止散漫，神情倨傲。
“兒媳見過婆婆，請婆婆安”
景然依規矩屈膝行了一禮，於氏正在照顧那小男孩吃飯，邊帶著和鈴二說幾句家常話，又有幾個丫頭在旁邊布菜，說這些逗趣兒的話，倒是把景然晾在了一邊。
景然倒是不急不躁，乖乖的站到一邊，眼觀鼻，鼻觀心，靜靜的站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見眾人漱口的聲音，於氏的早飯也就吃完了。
眾人這才散了開，鈴二細心體貼的為小男孩係好披風，有囑咐隨性的丫頭婆子好幾句，直是送出了門，這才轉身回來，一瞧見景然站在那兒，便笑了笑行至景然麵前道了聲
“二嫂安，昨夜睡得如何？”
滿臉笑意，看不出不喜，對景然也熱忱，好像剛剛並不是他們晾了景然半天似的。
“勞你記掛了，尚可？”
景然想著那孩子便是上官大人的老來子三爺上官釗了，看樣子也是個嬌生慣養的，性情也是趾高氣怡的，還是少惹為妙罷，也是笑著回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