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29章 不討厭
十一月底,高二年級組秋遊,地點在城郊的梅峰,兩天一夜的露營。
其實早半個月就該去了,但碰上那段時間天氣不好,一推再推,秋遊轉眼變成了冬遊。
好在天氣預報說這兩天都是大晴天,能出來放風,所有學生都很興奮。
早晨八點半在學校門口集合。
溫元初載凌頌過去,溫元初背了個大的登山包,凌頌只背了書包來,裝的全是他的零食。
他自己書包里塞不下,還分了一大半塞去溫元初那。
到學校門口,凌頌啃著包子從車上跳下,溫元初停了車,背著一大一小兩個包跟在他身後給他遞紙巾。
張揚幾人簡直沒眼看:「閨女,你讓溫元初伺候你,也伺候得太理直氣壯了吧?你可真好意思?」
凌頌一抹嘴:「他是我老父親,關愛我這個崽崽怎麼了?」
其他人:「……」
行吧,你高興就好。
坐上大巴車,凌頌挑了個靠後排的位置,往窗口邊一坐,後頭上來的人都很自覺地沒往他身邊湊,把位置留給了去給他買水的溫元初。
王子德坐在凌頌後排,趴到他座位后小聲問他:「老大,你之前說,追到了溫元初請我們吃飯,海鮮自助走起,是不是很快就能吃上了?」
凌頌正在吃東西,聽到這話差點沒嗆著。
馬上反應過來這話是以前的凌頌說的,瞬間淡定了:「是嗎?我失憶了,不記得了誒。」
「而且,什麼追不追的,不要滿腦子污糟思想,玷污我和溫元初純潔的父子情。」
王子德:「……」
他倆說話時,溫元初已經上車過來,王子德默默退回去,戴上耳機。
凌頌莫名有一點心虛,臉撇向窗外,繼續吃東西。
溫元初沒說什麼,也不知最後那句他到底聽到沒有。
放了東西,他在凌頌身邊坐下,把水遞給他。
凌頌含糊說了句「謝謝爸爸」,老實得跟只鵪鶉一樣,再不敢造次。
從學校出發去梅峰,大約一小時車程。
上路之後凌頌的嘴就沒停過,一直在吃東西。
眼見著他又要拆薯片,溫元初終於沒忍住出聲提醒他:「別吃了,吃這麼多零食,一會兒中午正經飯又吃不下。」
凌頌收了手,不吃就不吃唄。
他腦袋一歪,枕溫元初肩膀上開始補眠。
嗅著溫元初身上那種淡淡的香味,很快沉入美夢中。
到達目的地還不到十點,凌頌伸著懶腰跟在溫元初身後下車。
郊外山裡的空氣十分好,十一月底了,依舊能看到草木蔥蘢。
凌頌抻了抻脖子,深吸一口氣。
心情舒暢。
集合點名之後,分班列隊開始爬山。
梅峰由好幾座山頭組成,都不高,但自然環境很好。
海城的冬天也不算太冷,這個時節來爬山的人還不少。
凌頌第一次參加這樣的活動,特新鮮,跟著張揚王子德他們沖在最前頭,走得飛快。
他還想拖溫元初一起,但溫元初沒理他。
溫元初不緊不慢地走在最後,不時拍一兩張風景照,真正像來踏青的。
半小時后,他在山道上,撿到了累得蹲在路邊吐舌頭的凌頌。
溫元初好似一點不意外,過去給他送水,順便把他的書包背到了自己身上。
凌頌蹲地上不願動,跟他抱怨:「你說我天天跟著你晨跑,體力怎麼還這麼差,王子德他都比我跑得快。」
溫元初隨口安慰他:「他個子小腿短,跑起來不費力,所以跑得快。」
凌頌想想好像是這個理,立馬滿血復活攀著溫元初的胳膊跳起來,嘻嘻哈哈地往他身上貼:「元初爸爸,你背我吧。」
「兩個書包,怎麼背?」
凌頌也就是這麼一說,真讓溫元初背,他也沒這個臉。
跟溫元初說笑幾句,他力氣恢復得差不多了,又跑跑跳跳地繼續前行。
他們班最後挑中了山坳臨溪水一塊十分空曠的地方,準備在這裡紮營。
溫元初選了相對高點乾燥點的一塊平地,放下他的登山包,開始著手搭帳篷。
凌頌完全不會這個,但十分好奇,蹲在一旁盯著溫元初幹活,不時搭把手,唯一的用處也只是給他遞遞工具,胡亂指手畫腳的事倒是幹了不少。
不過溫元初完全不聽他的,很快動作麻利地把帳篷搭起來。
有同學過來看,順口調侃凌頌:「你既不帶東西來,又不幹活,全指望著溫元初,晚上也打算蹭他的帳篷嗎?」
「溫元初我爸爸,我就跟他睡怎麼了?」凌頌半點不汗顏。
溫元初默不作聲地看他一眼,沒說什麼。
這事他們昨晚就商量好了。
因為要在這裡露營一夜,學校要求他們自帶寢具,凌頌這個出土文物哪懂這些,反正他有溫元初就行了。
所有的事情溫元初都能幫他搞定,不需要他操心。
在凌頌心中,溫元初就是無所不能的。
帳篷搭好后,大家圍在一起,開始生火野炊。
班長帶著一幫力氣大的男生背了幾十斤牛羊肉過來,還有其他各種菜,一起做燒烤。
爐子是找這裡的管理處租的,五六個人共用一個。
凌頌坐在溫元初身邊,眼巴巴地瞅著火上烤得滋滋響、香味撲鼻的肉,不時吸一下鼻子。
張揚看不慣他這德性:「閨女,你都不動手,就干坐著等吃?」
凌頌訕笑。
好吧,他確實習慣了別人來伺候他。
但這是集體活動,他好意思占溫元初便宜,但不好意思占其他人便宜。
不等他開口,溫元初淡聲說:「他那份活,我幫他干。」
其他人立刻閉了嘴。
確實,剛才穿肉、生爐子、接水、上烤架,溫元初都是幹活最多的那個。
行吧。
凌頌感動非常:「謝謝爸爸,爸爸你真好,么么噠。」
張揚等人滿臉一言難盡。
但見他們一個淡定自若,一個傻不拉幾好似什麼都不知道,算了……
一頓燒烤吃到快下午三點。
期間凌頌幾乎沒動過手,光動嘴吃了,什麼東西烤好了,溫元初都是頭一個送他盤子里,其他人嫉妒都嫉妒不來,畢竟他們烤起東西來不如溫元初麻利,也不如他烤得好吃,全都指望著他。
至於凌頌這個拖油瓶,只能忍了。
溫元初去帳篷那邊拿東西,凌頌捧著吃得滾圓的肚子躺地上曬太陽。
張揚湊過去問他:「閨女,你究竟知道么么噠是什麼意思嗎?」
「雖然爸爸們也經常這麼跟你說,但是吧,爸爸們跟你是真正的父女情,你跟溫元初他吧,呃,你懂的。」
張揚擠眉弄眼。
凌頌莫名其妙:「不是謝謝的意思嗎?」
「……誰告訴你的?」
「林秋怡啊。」
張揚無言以對:「你自己百度一下吧。」
五分鐘后。
溫元初回來。
凌頌正在微信上跟林秋怡說絕交。
林秋怡:啊啊啊啊,閨女你聽我說,我必須得解釋,我跟人說謝謝時確實會說么么噠啊,我跟娜娜就經常發這個啊。
凌頌: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個詞真正的意思,你騙我,你太過分了。
林秋怡:老母親迎風流淚.jpg
林秋怡:我也沒想到你會跟溫元初說啊。
林秋怡:說了就說了唄,男生之間說這個,有什麼關係嗎?
林秋怡:除非你心虛。
林秋怡:狗頭.jpg
凌頌不再理她。
他一抬眼,對上溫元初看向自己的略帶探究的眼神,心裡咯噔一下。
糟糕。
他好像,真的心虛了。
溫元初並不知道他在想這些有的沒的,把剛拿來的書遞給他。
「上課。」
凌頌:「…………」
別的同學要麼相約爬山去了,要麼打牌打遊戲,他竟然要上課?
出來秋遊,溫元初竟然還惦記著給他帶了書來?
不帶這樣的。
但溫元初這裡沒的商量:「你上周落下的進度太多,這周必須得補回來。」
眼見著凌頌要翻臉,溫元初伸出手,在他耳後和頸側輕輕揉了一下,緩和了聲音:「我是為你好,聽話。」
凌頌瞬間說不出話了。
他好像心跳得有點快。
心不在焉地把書接了過去。
張揚默默遠離他們,找其他人玩去。
晚上那頓,一人發了一盒泡麵又或是方便米飯,凌頌沒吃,一直在吃零食。
天色暗下后,班長組織全班同學圍坐在一起,就著中間的一點點篝火,開始做遊戲。
擊鼓傳花玩了幾輪沒什麼意思,有人提議氛圍這麼好,當然要說鬼故事。
男生們躍躍欲試,女生們發出低呼聲,坐緊了一些,臉上也都是掩不住的興奮。
凌頌淡定嗑瓜子。
溫元初偏頭問他:「你怕嗎?鬼故事。」
凌頌吐掉瓜子皮:「朕最不怕的就是鬼。」
他自己就是只死鬼,才不怕鬼呢。
依舊是擊鼓傳花的模式,花傳到誰手中,由誰來講故事。
大家一個個絞盡腦汁、搜腸刮肚,貢獻出或恐怖、或血腥、或悲慘、或搞笑的鬼故事。
凌頌聽得津津有味。
連最老土的湘西趕屍在他聽來都是新鮮事。
直到花傳到他自己手中。
凌頌下意識地把花扔給溫元初,溫元初又扔回給他。
他不情不願地撿起花。
也是,讓溫元初這個悶葫蘆當眾講鬼故事,是有點為難他。
凌頌想了想,清了清嗓子,開口:「說,故宮裡經常鬧鬼。」
立刻有人噓他:「聽過幾百遍了,換一個。」
凌頌沒理,繼續說下去:「從前的皇帝寢宮興慶宮的後院里有一口井,你們去參觀過的人應該看到過,現在被用鐵絲網封了,上頭還壓了座假山石,要是冬天的傍晚去,臨到快關宮門那會兒去看,偶爾能聽到井裡傳來咚咚咚的響聲,但是那下面明明是一口什麼都沒有的枯井。」
「所以呢?你知道那下頭是什麼?」有人問。
這個倒確實是故宮幾大傳說之一,各種說法都有。
走近科學那節目還專門做過一期專題,故弄玄虛了半天,最後說沒有鬼,就是地下水流動產生的聲音。
但沒人信。
「知道啊,我當然知道。」凌頌幽幽道。
他的聲音有一些飄,聽起來涼颼颼的,有人咽了咽口水,問:「那到底是什麼?」
「當然是……」
凌頌拖長聲音,手機電筒忽然亮起,由下至上映出他半張面無表情的臉。
坐他正對面的幾個女生乍一看到,嚇得尖叫出聲。
凌頌放下手機,繼續慢吞吞地說:「四百多年前,成朝末代皇帝被人毒死後扔進那口井裡,但他當時又還沒死透,井口壓著假山石他爬不出去,只能不停地在下面敲石頭,咚咚咚,都是他用腦袋撞石頭的聲音,後來他在裡頭成了活死人,投不了胎,每到天黑之後就習慣性地去敲那假山石,他根本不知道,四百多年都已經過去了,所以到現在還總有人能聽到那個聲音。」
「你們要小心了,下次去參觀,千萬別等天黑要關宮門了還不走,那個死鬼皇帝說不定哪天就從那井裡鑽出來,附身奪舍,搶了你們肉身……」
「你別故意嚇人了好吧,誰信啊?」
有女生出聲打斷他,說著不信,聲音卻有些抖。
手機電筒又突然亮起,映出凌頌比剛才還僵硬無表情的半張臉,他的眼珠子甚至都沒再動一下,盯著那個說話的女生,喉嚨里滾出聲音:「你看,朕像是在與你說笑嗎?」
女生一聲尖叫,在一片鬨笑聲中躲去別人身後。
凌頌笑倒在身側溫元初的懷裡。
溫元初微蹙起眉,心情複雜地抬手拍了拍他的後背。
凌頌坐直身,湊到溫元初耳邊笑問他:「溫元初,你被嚇到了嗎?」
「這種亂七八糟的故事,你從哪裡聽來的?」
「當然是……我編的啦。」
凌頌沒有說,其實他還真在那井裡呆過一段時日。
逆王造反后,跳井的不單隻有他的太子妃嫂嫂和侄兒,他的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在興慶宮前殿被誅,他躲在後院里,慌不擇路下,也跳進了那口枯井裡。
他的師父那時還是逆王身邊的謀士,親自帶人來後院搜找,發現了他,但沒有將他供出,叫人壓了座假山在井口上,保下了他。
那半個月,逆王派人在整個上京城挨家挨戶地搜捕他,他就躲在那口暗無天日的枯井裡,惶惶不可終日,靠著他師父的人夜間投下的一點吃的勉強度日,別說敲石頭,他連動都不敢多動。
一直到半個月後,井口的假山被移走,他才終於重見天日。
將他從枯井裡抱出來的人,是帶兵打來的溫徹。
那時他當真以為,溫徹會一輩子護著他。
夜色太暗,溫元初眼中的情緒辨不分明。
他抬起手,輕敲了敲凌頌的額頭,有如嘆息一般:「笨蛋。」
凌頌不服:「你怎麼又罵我?」
溫元初沒理他。
「你自己想。」
凌頌扒著他手臂:「元初爸爸,你怎麼這樣啊?」
溫元初被他煩得不行,一抬胳膊,摟著他的腦袋摁入自己懷中,呵斥他:「不許再鬧。」
凌頌哇哇叫。
「你放開我!」
打鬧間,溫元初的唇瓣不經意地擦過凌頌鬢邊,倆人同時一愣。
溫元初鬆了手。
凌頌坐直身,偷眼看溫元初,溫元初目視前方篝火,徹底不再理他。
他摸了摸被溫元初的唇碰過的地方。
他好像,……不太討厭這個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