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春節假期,除了嬸嬸帶來的一場突如其來的相親,算得上是平靜無波地度過。她沒有加那個男生的微信,也不知道他經歷了那一場驚魂一刻的車禍之後怎麼樣,不過她也不關心。
只是有一個瞬間,她忽然想起,這場車禍,和程卓然遇到的那一次,何其的相像。
然而也只有一瞬。
回到江城的第一天,言夏就到寵物店去接牛奶,有好幾天沒見到牛奶,不知道它有沒有忘記它。
幾乎一個春節假期沒見過,言夏再看到牛奶,覺得它似乎胖了一些,不知道是長肉了,還是外面的毛髮將它撐胖了。牛奶的記憶力沒有言夏想象得那麼短,它從言夏一進來時,就沖著她叫喚了。
聲音軟綿綿的,真像牛奶。
這天出現了一個小意外,在言夏抱著牛奶要離開的時候,腳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湊上來一隻生物。金色的毛髮,挺大的個子,是一隻金毛,眼熟的金毛。
它圍著言夏腳邊打轉,還衝著她嗚嗚地叫喚,很難想象一隻金毛,叫喚的聲音比牛奶還軟,透著一股可憐兮兮的味道。
她終於記起來,這隻金毛叫蛋糕,是喻薄的金毛。
然而跟在他身邊的人不是喻薄,是另一個陌生的男人,平頭,中等個子,一張普通得過眼就忘的臉。
他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看到金毛在言夏腳邊不肯離去,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然後叫金毛:「蛋糕,乖乖,和我回去好不好。」
金毛不理他,依舊看著言夏,一雙眼睛特別黑特別亮。
男人無奈,又叫了一聲蛋糕。
牛奶似乎還記得這隻金毛,這次它沒有警惕地將一身毛都豎起來。言夏蹲下身,在蛋糕頭上摸了摸,蛋糕享受地眯起眼,可憐兮兮的嗚咽轉變成了舒適的呼嚕。
「它見過我,還喝過我給的板藍根。」言夏想了想,又在後面加上兩個字,「應該。」
男人的臉上倏忽間迸發出驚喜的神色,像是找到了救星:「那您可以幫一下忙嗎?」
言夏和男人一起到了小區樓下,金毛一直圍著她轉,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這麼招小動物喜歡了。明明和金毛才見過一面,它對待她的親熱勁就好像她才是它的主人。連牛奶都生出敵意了,悄悄對著它齜牙咧嘴,威脅似的喵了兩聲。
男人一直在對她道謝,看得出來他對金毛實在束手無策。
電梯停到言夏的樓層,她抱著牛奶走出去,蛋糕自然地跟著她走出來,男人在電梯里,頭疼地喊了一聲蛋糕。蛋糕一點也沒聽到男人的叫聲,或者說,聽到了也裝作沒聽到,歡快地跟在言夏身後。
言夏停下來,蛋糕跟著她,也乖巧地停下來。
乖巧得言夏幾乎認為它成精了,怎麼會這麼靈性?
「它不聽你的話,那它平常聽誰的話,喻薄嗎?」
男人看起來一點也不驚訝她說出喻薄的名字,但是也並不奇怪,蛋糕對她那麼親熱,那她與喻薄肯定也有關係。
「您應該也是喻總的朋友吧,我能再麻煩您照顧蛋糕一個晚上嗎?」
「喻總他明天才回來,您看,蛋糕現在也不聽我的話,就愛跟著您。」
他真的對言夏過分尊敬了,一口一個您的,生生將她叫老了好幾歲。
腳下的蛋糕睜著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看著她。
言夏當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答應的,等回過神,蛋糕已經跟著她進屋了。這一個活動的燙手山芋在她面前亂轉,言夏把牛奶放下,這隻白色的貓咪一躍跳到柜子上,牢牢地守住自己的地盤。
她沒養過狗,不知道蛋糕吃什麼,還好那個男人將蛋糕送來后,一併送來它的食物和玩具。好在言夏租的房間寬敞,這一大堆東西進來,倒也不顯得擁擠。
言夏養了蛋糕兩天,養狗與養貓最大的區別可能就是一個需要溜,另一個只需要房間大小的活動空間而已。她這兩天,每天早上被蛋糕從睡夢中拱醒,言夏其實有起床氣,但每當她不耐煩地看著蛋糕時,它總會拿那雙黑亮的眼睛看言夏,那條大尾巴在身後搖著,模樣實在可愛,她只能將起床氣吞回到肚子里,套上運動服陪它去散步。
這幾天,她被蛋糕硬生生地改變了生活作息。
即使到了春天,江城的天氣也沒有回暖起來,早上依舊很冷。言夏在運動服里塞了兩件衣服,才敢帶著蛋糕出門。不過這次,她在出門前接到了一通電話,是個陌生號碼。
她把手機架在肩上,一邊說了一句你好,一邊給自己倒了半杯水。
早上起來口渴得厲害,她打算喝完這杯水再出門。牛奶睡得正沉,一點沒有被他們的動靜所影響。
手機那端有輕輕的呼吸聲,很輕,言夏把手機堵在耳邊才聽得清。但是有時候人的直覺就是那麼的准,幾乎在聽到這呼吸的一瞬間,她就知道手機對面的人是誰了。
然後,她熟悉的聲音就慢慢在手機里響起。
「言夏,我是喻薄。」嗓音淡淡,好像還加著一點疲倦在裡頭。
言夏這時卻想起了男人將蛋糕交給她的那一天,還和她互留了手機號,如果那天她沒把手機號給別人,或者乾脆點,沒把正期待著和她一起出門的燙手山芋接下,也不會有這麼一通電話。
「嗯。」言夏應了一聲,面不改色地把水杯里的半杯水一口氣全喝下,「蛋糕在我這裡,你什麼時候來接走。」
喻薄沉默了一下,他說:「我在你家門口。」
言夏打開門,她應該磨蹭了五分鐘,還是十分鐘,才將門打開。最先注意到的,是喻薄的眼,看起來倦意深深,將眼皮扯寬了,明明感覺應該是風塵僕僕,但是撲面的卻是乾淨清爽的氣息。
她不動聲色地目光從喻薄微濕的頭髮上放下來,然後拉過蛋糕,在他主人面前。
喻薄的嗓音有點沉,連帶著那點子冷冽的味道也壓低了:「你帶蛋糕去散步?」
言夏才點頭,他就說:「一起吧。」
今日在門口還興緻勃勃的蛋糕,出了門反倒顯得有點不精神起來,尾巴聳拉下來,走得也沒有那麼快了。
應該是一路靜謐的場景,就如同此時尚未清醒的城市,但到底現實沒有如此。喻薄牽著乖巧走路,完全不像前兩天那麼鬧騰的蛋糕,問:「它是不是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早晨的空氣很涼,涼到它與嘴唇接觸時,會變成兩種溫度。言夏呼吸間,氣息變成了白色。
「除了每天早上要起來陪它散步,總體來說,沒有什麼麻煩。」她說。
雖然是喻薄牽著蛋糕,但不知為何,蛋糕總愛走到言夏這邊去,揚起的尾巴不時掃她的小腿。
喻薄看到,眼裡浮現出一點笑,將他凜冽的眼型描畫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蛋糕很喜歡你。」
可是看得更仔細一點,喻薄的那點笑像是浮在水面上的落葉,風一吹,只留下幾圈漣漪,就會飄走。
言夏說:「看得出來,我沒見過這麼黏人的金毛。」
「不過他不黏你。」
明明主人才是它最應該親近的人,蛋糕卻依然圍繞在她身邊。
喻薄一直都是鬆鬆地牽著蛋糕,狗繩在他手上纏了兩圈,也是松垮的弧度,只消他將手垂下,那狗繩就會完全落下。果然,蛋糕只是稍微快跑了幾步,喻薄手上的狗繩就完全被帶走了。
他不著急,喊了一聲蛋糕的名字,金毛就乖乖回來了,即使喻薄的聲音,還不算大,他甚至沒有提高音量。
「大概是我太忙了,沒有時間照顧它,它就與我不親。」
言夏攏了攏衣服,順便將運動服的帽子戴上,這樣北風吹來時,不至於能吹到她的耳朵。
喻薄向前,往她的左側方走了兩三步,那是風吹來的方向。
她說:「可是蛋糕卻很聽你的話。」言夏的聲音裡帶著真誠的疑惑,「為什麼呢?」
金毛在他們身邊繞圈,一圈圈的,疑惑他們,為什麼不走了。明明散步的距離,還沒有到平常的一半。
喻薄的唇色淺淡,言夏這時仔細對著他看,才看得清楚,這顏色像極了今年冬天,第一場落雪的顏色。言夏知道他並沒有生病,生病時的喻薄,顏色比平時還好三分。
喻薄垂眼想了一會,說:「可能因為我是它主人。」
一個不像解釋的解釋,言夏卻莫名其妙信了。
後來他們一起去吃了早飯,今天從言夏答應和他一起出去的時候,一切就好像開始不太聽從指揮了。
高秉庭為她尋找的這個小區,千好萬好,單隻有一個壞處,太高級了點。譬如最簡單的早餐店,言夏來到這裡的第一天,硬是沒有找到過。
他們吃早餐的這個店面,看起來並不像個餐館。
這是一個三進四合院,江城典型的建築,他們坐在檐廊下,上面掛著一串銅錢風鈴,如果是在夏天,四面通風,那風鈴與風相碰的聲音,一定很動聽。可惜現在這個時候,關上了門窗,裡面只有暖氣流淌。
店裡的早餐是最平常普通,但一個個做得精緻,加之盛在精緻的碗盞里,彷彿這普通的早餐也有了高級感。
言夏把帽子放下來,在喝一碗粥,裡面加了不少佐料,蝦肉,蟹黃,還有切得細細的芹菜末。
喻薄的粥還沒有端上來,他撿了旁邊擱著的一隻蓋碗,喝茶。這家店連同裝飾都像是上個世紀,王朝還沒沒落時的裝扮,木質的門窗,橫豎垂直成格子的形狀。乍眼看過去,窗上白茫茫的,像糊了白宣紙。
實際上,只是一扇玻璃。
光從這裡照進來,彷彿更透亮了一些,喻薄的大半個身子在光下,將他的皮膚幾乎也映照成透明的質感。
言夏想到高中,他的位置也總在窗邊,也總是有陽光眷戀他。她總愛戳他的臉,通常只是輕輕一碰,為了讓她手指的陰影也能落在他臉上。
服務員端上剩餘的餐點。
喻薄看了一眼他的托盤,然後側頭,輕聲對服務員說:「麻煩再幫我上一杯溫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