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這並不是蘇畫第一次失去親人，媽媽在她十幾歲的時候因病去世，想一想那時都沒這麼難受。不管明楊如何安慰，蘇畫固執的認為是她間接的害死了顏露。
那天后她生病了，發燒咳嗽說胡話，掛了兩天的點滴人才逐漸清醒。不過幾天的時間，蘇畫瘦的厲害，氣色也非常的差，每天就喝的下兩碗清粥別的什麼都不吃。
下雨天是個容易勾起人心中悲傷的天氣，淅淅瀝瀝的小雨如同纏纏綿綿的愁緒，在空蕩蕩的心中悲鳴傾訴。蘇畫望著窗外發獃，自從顏露死後她經常做的事就是發獃，對生活再沒了以前的熱情。
「你好，我叫蘇畫，以後我們就是同事了，你叫什麼名字？」穿著工作服的蘇畫熱情的伸出手去。對面的女孩很冷漠，瞥了一眼那隻手，圓潤白皙，一言不發的繼續擦桌子。
別的服務員告訴她，那個女孩叫顏露，是個怪脾氣，很不好相處，讓她別自討沒趣。
「你在做什麼？」蘇畫在後廚看到顏露蹲在地上，面前的凳子上放著飯碗，一口沒吃恍如沒聽到似的做著英語試卷，由心感嘆：「你好勤奮。不過這道題做錯了，應該選C。」顏露皺皺眉，不高興她在旁邊瞎指導，最後還是翻了答案，果然選C。
蘇畫笑眯眯的說：「我英語成績還不錯。」
顏露那時才知道她是大學生，只是趁假期打零工賺零花錢，不是跟自己一樣是苦逼的打工仔。
「你為什麼不吃肉？」顏露小心翼翼的問。蘇畫把肉全挑到一邊，嘟著嘴說：「他們都說我太胖了，該減肥。」她看了看顏露有些渴望的眼神，想了想：「我還沒有吃過，扔了也怪可惜的，你能幫幫我嗎？」
顏露看著那堆肉，彷彿在進行激烈的抗爭，最終還是點點頭，蘇畫笑眯眯的對她說謝謝。
「蘇蘇，我肚子疼，你幫我值班，可以嗎？」
顏露一手扶著桌子一手捂著肚子，腰都直不起來，臉色蒼白。
「你怎麼了？」蘇畫關心的問。
「那個……」顏露對著她耳朵小聲的說。蘇畫聽后忙說：「你等等，我給你貼個暖寶寶。」
「有沒有舒服一些了？」
顏露點點頭，難得露出笑容，蘇畫又遞上一杯香甜的紅糖水。
短短的時間兩人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顏露說她要通過自考拿到本科證書，像那些人一樣在明亮寬敞的寫字樓上班，總有一天她要俯瞰龍江市，而不是仰望。
她做到了。她那麼努力堅強有狠勁，有什麼理由不成功呢？有個好工作，有個愛自己的男朋友，終於擺脫前半段悲慘的人生，既然已經給她打開了門，告訴了她幸福就在那頭，堅持走下去就會的到幸福，為什麼又要在這條路布滿荊棘呢？
小的時候我們都在盼望長大，以為長大后可以擁有很多東西。等真的長大了才知道，擁有的在漸漸失去，而那些想擁有的是那麼的遙不可及。
沙沙的雨聲不知何時是個盡頭，蘇畫閉上眼睛，把自己蜷縮起來，一滴淚從眼角滑落。
「露露，對不起。」蘇畫已經說了無數遍，可心中傷痛不能抹去半分，每每想起顏露對生活充滿希冀的眼和曾經在一起的時光。一條裙子兩人換著穿，一碗泡麵一起吃，一起窩在顏露的出租房裡，裹著被子看同一部愛情電影，哭的稀里嘩啦的。
每每想到這些，傷痛成倍的增加。
突然她聽到一聲輕微的音樂聲，好像是鋼琴聲。蘇畫疑心聽錯了，屏住呼吸仔細聆聽，真的是鋼琴聲，是明楊在彈琴。
琴聲斷斷續續時高時低，蘇畫強撐著身體，尋著聲音而去。
上一次明楊彈琴時她還只敢躲在門外偷偷摸摸的錄視頻。這首曲子不是她上次聽過的《秋日私語》，她五音不全對音樂從不感冒，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首。只覺得那琴聲，似乎在修補她受傷的心靈。
什麼樣心境的人才能寫出這樣治癒心靈的曲子？蘇畫想。
如同清澈的湖水流淌過腳背，如同輕柔的春風拂過面頰，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花香，蔚藍的天空像一面鏡子倒影著一張張真誠的笑臉。他們沒有煩惱，沒有彷徨，不會感覺孤獨，也不會有悲傷。
這便是顏露說的那個世界嗎？
蘇畫走過去挨著明楊坐下。明楊握住她的手，讓她感受琴鍵的跳動。
一下，一下，彷彿敲在心上。
「每次感到迷茫，難過的時候，我就會彈這首曲子。」
「……」蘇畫怔怔的望著他：「你為什麼會迷茫？」
「小的時候我在醫院住過很長的一段時間，每天都面對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聞著讓我想嘔吐的藥水味，做不完的檢查，吃不完的葯，那時候我就覺得生命沒有任何意義，人生來就是受苦的。」
她不止一次聽過類似的話，可從明楊嘴裡說出來仍然有些驚訝。他這麼好的生活，居然認為是來受苦的？
「醫院有很多病人，每個人的病都不一樣，心情卻都是一樣。有多麼渴望活下去，就有多麼害怕突然的死亡。那種感覺，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明白的。」
其實，我明白。蘇畫心說。
「醫院裡有一個非常樂觀的女孩子，她年輕漂亮，儘管她有白血病，因為化療剃光了頭髮，可她還是很開朗。她的樂觀感染了很多病人，好多人都開始積極治療，保持愉快的心情，大部分人都痊癒出院了。但她一直沒有。」
白血病在電視劇里出現的頻率很高，蘇畫也有所了解，這種病幾乎沒法治。雖然臍帶血可以治，但要生二胎，一般人也等不到那一天。
「她說她是音樂老師，特別會彈鋼琴。我喜歡看她的手指在琴鍵跳動，像是充滿了活力的生命。她教我彈琴，陪我做遊戲，給我講故事。可是，沒多久，她的病情惡化了，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
明楊垂眼看著蘇畫，眼裡波瀾不驚。那雙黑眸里彷彿出現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姐姐，你什麼時候好起來啊？我還想你教我彈琴呢。」八歲的明楊托著雙腮，趴在床邊。
女孩帶著呼吸機，一張嘴就是霧蒙蒙一片，她兩頰凹陷的厲害，已經不如當初那麼漂亮了，身體十分虛弱，只能天天躺著，連眨個眼都覺得很累。她指了指臉，明楊給她拿掉呼吸機。
女孩看著他說：「姐姐可能要走了。」
「你要出院了嗎？」明楊摸摸她的額頭，「可是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好。」
女孩笑了笑：「陽陽，你看你的名字里有個陽字，你的爸爸媽媽希望你陽光快樂，你要笑，你笑起來特別好看。」
「姐姐，不是陽光的陽，是楊樹的楊。」
女孩哦了一聲，喃喃道：「楊樹的生命力很強的。」過了好一會，女孩又說：「還記得我給你說的平行世界嗎？就是在宇宙的另一個空間有一個跟這裡一樣的世界。」
明楊搖搖頭，這麼深奧的知識，他眨眼就忘了。女孩用力的喘了口氣：「那是一個沒有悲傷沒有病痛，只有健康快樂的地方。姐姐啊，就是要去那個世界。」
「我也想去。我這裡不舒服。」明楊拍拍心口。
女孩搖搖頭：「你還小，他們不會要小孩。」
「那我長大了就去那兒找姐姐，我想跟姐姐做遊戲，聽姐姐講故事，還要教我彈琴。」
女孩望著天花板：「等你長大了，你就捨不得了。」眼角有些濕潤，女孩抬手，明楊先她擦掉淚滴。
「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走？」
女孩撫摸他的頭：「我們每個人在這個世界存在的時間是有限的，到了就必須要離開，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可是……」明楊有點想哭了，「可是，我還沒有學會彈鋼琴，你走了誰來教我？」
「你知道全球有很多很多會彈鋼琴的人，他們比姐姐都彈的好，你可以找他們教你。」
明楊扁著嘴搖頭。
女孩一口氣嘆到一半突然開始劇烈的喘息，痙攣，非常的痛苦。
明楊嚇壞了，同病房的人叫他趕緊去找醫生。醫生護士湧進來一大群，有人很生氣的吼：「誰把呼吸機給她取了的？不知道會出人命嗎？」護士把明楊關在門外，他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那天起，他再沒有見過女孩。
或許，她已經去了那個只有健康快樂的世界。
明楊說：「她覺得我很有天賦，把曲譜送給了我，說等你長大了給它取個名字吧。」
「那它的名字是什麼？」
明楊捧著蘇畫的臉，擁進懷裡，自上而下的撫摸脊骨凸起的背。
「她的名字叫《莫桑》。」
房間里再次傳出《莫桑》的低喃，音樂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將雨聲，愁緒，悲痛全部摒棄在外，佛真的治癒了她心上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