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手機從手上脫落,砸在床上沒發出任何聲音。明楊給她披衣服的動作也頓了頓。蘇畫慢慢的,屈起雙腿,抱住,愣愣的盯著前方,一動不動。明楊覺得她很不對勁,蘇畫在顫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通話還在繼續,可裡面沒人說話,傳出沙沙的電流聲和低低的啜泣聲,再一看蘇畫,兩行淚水無聲無息的滴落,被子濡濕一片。

  莫茉說的是:「蘇蘇,顏露死了。」

  她不是今天才死的,她已經死了有七天了。

  鄰居聞到了異味敲門沒人回應,叫來了物業。再次敲門無果,兩人都聞到了明顯的腐爛味,物業破門而入,屋內臭味更重,似乎是浴室傳出來的。

  整整一浴缸的水,都已經變成了黑色,顏露泡在浴缸里,身體發白髮漲,曾經秀美的臉龐下一拱一拱的,是蠕動的蛆。物業當場嘔吐了,立馬報了警,法醫屍檢結果認定是自殺。

  她為什麼要自殺?這也是警方想知道的。通過調查才知,顏露投資被騙,幾萬塊的存款被騙的一分不剩,騙子目前已逃離龍江市。她原是想賺錢早點買房子和男朋友結婚,但是男友出了軌,對方是個家庭條件不錯的本地人,能給他不錯的工作不錯的生活不錯的未來。

  那天迎面相遇時,顏露定定的站在兩人面前,她應該很生氣很難過,應該質問他這女人是誰。可兩人手挽著手,親密無間,如同曾經的他們,這還用問嗎?

  顏露張了張嘴,沒發出一個音節,身邊的女人看著奇怪的她,說:「你是誰?為什麼擋住我們的路?」

  男友微微一笑,忒自然的對她點了個頭:「一個老同學。」然後同女人離開。

  他連分手都不想說,就那樣的拋棄了她,拋棄了他們五年的感情。她的世界都是他,可他的世界根本就沒她。嗜酒如命又好賭父親又上門要錢,要死要活的在門口鬧,一大群看熱鬧看笑話的鄰居,紛紛職責她不孝,沒良心。

  顏露也不解釋,甚至笑了,說:「錢我真的沒有,你要的話,我把命給你吧,反正它是你給我的。我曾經以為它是你給我最珍貴的東西,現在看起來一文不值。」

  警方讓顏父去公安局認領屍體,他卻在顏露的遺物里翻找值錢的東西。莫茉操起凳子,差點砸在他的頭上,這種人死了都嫌污染環境。蘇畫手裡拿著一個相框,她說:「值錢的東西嗎?這就是最值錢的。」

  顏父以為錢藏在相框里,欣喜若狂。等他看清上面的照片,愣愣的模樣終於讓人感覺到他有一絲悲傷。

  照片是兩個長的極為相似的少年少女的合影,笑的陽光燦爛。

  只有蘇畫知道顏露有個雙胞胎哥哥,叫顏冰。但他在十八歲就去世了,從工地上掉下去,一根鋼筋穿透了他的胸膛。兄妹倆的媽媽去世后,爸爸依然沒有覺悟,敗光了積蓄便要兩孩子都退學去工作,他沒有錢繼續供他們上學。

  哥哥知道妹妹成績好,主動退學擔任了掙錢養家的責任。那時他才十六歲,幾乎沒人敢用,一個老鄉——是包工頭,見他們確實可憐,在自家工地上給他臨時小工的工作。

  顏冰的工資一直都是工頭直接交給了爸爸,但爸爸不知道的是他事先告訴了工頭,不要全部交給他,另一部分錢給妹妹存起來。

  十八歲那年,他以為成年了可以成為正式工找到工資更高的工作,誰知那天上班就從十二樓掉了下去。

  還有三天就是他們十八歲生日,從此顏露再也不過生日。

  哥哥去世后顏露也退學了,拿著不足五百塊的私房錢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城市,開始打工生涯。她千方百計的想避開爸爸,可爸爸卻像噩夢一般纏著他,又如同討債似的問她要錢。

  葬禮是他們幾個湊錢辦的,敏感的顏露人際關係並不好,弔唁的人屈指可數,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最後只剩蘇畫和莫茉。

  莫茉頂著一張淤青微腫的臉,冷冷的表情,黑色的衣服和墨鏡讓她看起來像個黑社會的大姐大,冰冷的氣息拒人千里之外。

  「莫茉,你的臉怎麼了?」蘇畫驚訝的問。

  「操,老娘晦氣,被人打了。」莫茉摘掉墨鏡,眼睛周圍還有淤青。「就上次給你說的那帥哥。他媽的,被一老潑婦包養的。都他媽有主人了還仗著一張好看的臉沾花惹草。昨天潑婦和她養的狗來我酒吧,那小白臉是個軟蛋,說是我乾的。我操,那潑婦長的又胖又丑又老,是個人看了都倒胃口,還賴我。」

  「還疼嗎?」

  「我也找人打他狗男女了,老娘從不吃虧。」

  莫茉吐出一口煙圈,蘇畫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學會了抽煙。她背靠著牆,右手夾著煙,煙霧裊裊上升,垂著眼一言不發,是那麼的孤寂傷感。

  「這個白痴,值得嗎?」莫茉突然罵了一句,背光看不清她的表情,蘇畫覺得她在哭。

  莫茉跟顏露關係一直不好,甚至還吵過架,她認為顏露的男朋友一點也不好,讓他倆分手。顏露卻認為莫茉瞧不起她,順帶瞧不起她的男朋友,他是多麼的貼心啊,蘇畫也認為一個男人願意給你煮飯,下雨時給你送傘,騎著破自行車兜風,這就是愛情啊。

  多麼純潔美好的東西,為什麼要用金錢破壞它?

  弔唁結束后,顏露的爸爸才出現,那個邋遢無用的男人佝僂著背,彷彿一夜之間頭髮全白。紅鼻頭,腫泡眼,沒人相信他是因為傷心過度。他一言不發的抱走了骨灰盒,縱使蘇畫也不會去同情他後半生會過的如何凄涼孤苦,因為他是自作自受。

  外面可真冷,陽光忽明忽暗沒有一點溫度。蘇畫坐在鞦韆上,獃獃的。旁邊是火紅的楓葉,蘇畫曾以為這是一件很愜意的事,現在她才明白,愜意跟環境無關。

  媽媽又發來視頻,明楊任由它響,那樣的蘇畫讓他心情無比的沉重。

  他已經給爸爸媽媽說了要帶一個人回來,雖然他沒有說是誰,但媽媽也猜到了。她不禁喜極而泣,這麼多年兒子終於願意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願意主動跟人接觸,願意找個女朋友。但第二天又打電話說來不了了。明楊沒有說原因,只說元旦節再說。他一直是個很乖很懂事有分寸的人,媽媽也沒再為難他,只讓他開個視頻讓她看看未來的兒媳婦。明楊發了張照片過去,是那張他們在聖誕樹前的合影,照片中的蘇畫巧笑嫣然,笑容能融化冰冷的心,明夫人總算明白兒子為什麼動心了。

  視頻到時間自動掛斷,媽媽又發來一條消息,明楊沒看拿著一條毛毯走到鞦韆旁,蓋在蘇畫的腿上,又輕輕把她摟在懷裡。

  這無言的溫柔和安慰讓蘇畫再也綳不住,眼淚大顆大顆從眼眶滑落。

  「那天,露露給我發消息了,可是,我沒有看,我以為……」

  她以為無非又是顏露約她逛街,淘便宜的衣服這種事。她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登上企鵝,查看以往消息,怎麼也找不到那天顏露發的,當時沒有打開,就不會有本地記錄。

  蘇畫無數次猜測顏露給她發的什麼內容,是說男朋友背叛了她,還是所有的血汗錢被騙的一分不剩,或者吸血鬼的一樣的爸爸又來問她要錢,可是不管是那件事那時候顏露最需要的是她的安慰,也許她看了消息,回復了,顏露也不會自殺。

  「因為我沒有回復,露露以為她被這個世界拋棄了,所有人都不愛她,所以她絕望了。」

  顏露隔了很久又發來第二條。

  「蘇蘇,我要走了,我要去一個沒有悲傷沒有痛苦,沒有寒冷的世界,那裡只有溫暖幸福和愛,不要想我,不要來找我,我會過的很開心。」

  蘇畫記得當時自己改還回復了,說這個地方在哪裡,有空一起去旅遊。但顏露只發了個再見的表情,沒說別的,頭像變成了灰色,並且再也沒有上線。

  誰能知道顏露要去的是天堂。從第一條消息到第二條消息間隔了十幾個小時,那段她在等什麼?也許在等蘇畫的安慰,也許在等奇迹的發生,可是她什麼都沒有等到,孤獨又絕望的跟這個世界作別。

  「如果我當時看了,如果我能陪在她身邊,如果我好好安慰她……她就不會死了。都是我,是我害死了露露。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難過的時候她都在身邊安慰我,可她難過的時候,我卻……」

  蘇畫倒在明楊懷裡,放聲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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