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養我吧
柳白蘇向夫子一拱手,這便是放課了。他從學堂歸來,便如乳燕投林般奔回了家中,這是著急要向程孟州學武去。他是不喜讀那些之乎者也的聖人文章的。像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一心追逐著天邊飛來的鴻鵠,很難靜下心來研讀經文。
柳家商賈出身,於文采一道難免欠缺不少。柳老太爺做夢都想子孫後代里能出一個狀元。他育有三子,大兒子取名柳英文,二兒子柳博文,三兒子柳尚文。足以顯見對讀書取士之道是多麼的痴狂。
只可惜後輩多是繼承了柳家祖先的經商天賦。大老爺為人古板嚴謹,為柳家經營多年;二老爺遠走西域,負責朝廷與番邦通商,至今三年未歸了;三老爺倒是在朝為官,頗得民心,但肚中墨水了了。孫輩中只有柳白蘇聰慧好學,或許是個讀書種子,被柳老太爺寄予厚望。只可惜他只對神仙傳和闖江湖感興趣。當然還有別的孫子,但大多數像柳三老爺的兒子——柳家二少爺柳士鍾一樣,是個潑皮無賴兒,整日只識得擊球走馬,招搖過市,眠於花柳之中,是京城中不折不扣的一群紈絝子弟。
每每想到如此,柳老太爺也不禁流淚嘆息著。
書嘛,他也是愛讀的。神仙傳,江湖雜記一大摞,都是柳白蘇從他這裡順出去的。隨他瞧嘛,他想著這也不是禁書,可以激發想象力嘛。可誰承想柳白蘇這樣入迷呢。
柳老太爺自我安慰的想,孩子還小,以後可以慢慢教嘛。於是從床褥下摸出珍藏的話本來,邊看邊呵呵笑著,他是喜歡看些才子佳人的故事的。
這天燕燕照例坐在自家門檻上,望著太陽傻笑著。楊春花在她身旁陪著,不知怎麼眼裡閃爍著淚光。陸更夫家她是去過的,不知道為何卻不見了陸靈光。陸父只一句,她丟了。這好端端的人,怎麼會丟了呢?她想著,有村裡人說昨天來了一輛有錢人的馬車,帶走了陸家孩子。該不會是把人賣了吧?就像她小時候一樣!楊春花想到這裡,心揪了起來,卻再也沒有過問。
陸陵光睡到晌午方醒,不免有些尷尬。下了樓瞧見鍾霧青正坐在大堂吃飯,很自覺的湊上去,伸手去拿碗筷。
卻被鍾霧青用筷子敲了手,「先去盥漱。」
她只得「哦」了一聲,去問店小二如何盥漱。
半晌,陸陵光手上揉搓著澡豆,這東西很是新奇,湊近一嗅,卻不好聞。
這次再去吃飯,鍾霧青總算不挑她了。看見她吃飯動作並不狼吞虎咽,不像沒見過世面似的,心中又生出幾分好感來。
這孩子真怪!鍾霧青想到。
這個人很好說話嘛,陸陵光想著,要是遇見的人都這樣寬容些就好了。
吃完來到異世后最好的一頓飯。陸陵光心中已經打定主意要跟著鍾霧青了。他人也好,又有錢,長得也很俊俏,符合她的口味。
於是她恬臉道:「你知道日行一善嗎?遇上我就是你這輩子做過最大的善事了。」
鍾霧青嘴角一抽,這個孩子臉皮竟然這麼厚嘛。
陸陵光又誘導說:「那你知道還能做什麼更大的善事嗎?」
鍾霧青作聆聽狀,陸陵光便接著說:「奉養香火,神佛可保佑世人平安。」
言下之意就是讓你養著我了。
鍾霧青心領神會,很有長期飯票的自覺,說:「能和小仙子共處,真是幾世修福。」他現在明白過來這孩子不過是個小神棍,只是對她很感興趣,也的確有幾分喜愛罷了。
聽到這句話,陸陵光心中石頭落地。臉上露出笑來,她其實是更想被別人叫做小仙女的。
一連在客棧住了幾日。鍾霧青隨她去廣元城亂逛,買了東西回來找他報賬就是了。鍾霧青看著她捏著面人玩的不亦樂乎,心想她果然還是個孩子吶。
陸陵光瘋玩了幾天,彷彿放假過節一般歡喜。
這天鍾霧青尋她說,要去別的地方了。
「去你家嗎?」她問。
鍾霧青一愣,然後低頭想了想說:「算是吧。」
這是個有故事的人吶,可陸陵光現在並沒有興趣聽他的故事。
出發的時候陸陵光收拾出一大箱玩具來,耳聾的老馬夫搭了把手,給搬到馬車上去。鍾霧青瞧見裡面一大堆物件:雕刻的核桃、不知名的山水字畫、幾隻貓的泥塑,還有什麼紫砂茶壺、皮影、系著劣石的吊墜之類的,全是不值錢的零碎。
他不以為然,以他的眼光自然是看不上這些破爛的。
陸陵光卻不以為意,你懂什麼,這些都是珍貴的民間藝術品。
車馬輪響,馬車微微顛簸著,陸陵光點數著箱子里的寶貝,這下不愁路途無聊了。
鍾霧青心裡瞧不上,但最終難逃真香定理。隨手擺弄著一隻武將的皮影,一同與她編排起故事來。
說來這些故事也真古怪,什麼和尚猴子豬去取經,一個男孩劈開座山救了他娘,還有狼外婆與小紅帽鬥智斗勇的故事,全都是他聞所未聞的。現在的話本都這麼豐富了嗎?
暖風熏得人醉,拉車的雪白駿馬打了個響鼻,抖了抖身上的長鬃,繼續向前方駛去,綿延的大路兩旁山巒疊嶂,車馬便成了潑墨山水上的最靈秀神韻的一筆。
自從陸陵光走了不多日,青山村也重新歸於平靜。陸林消沉了幾日,終歸振作了起來,日子總是要過的。這日他從山中砍柴歸來,正踉蹌著走近家門,忽聽得院里傳來一陣狗吠聲,還夾雜著幼犬的嗚咽。
他心中正詫異著,忙放下柴垛,轉身一看,原來是前些日子送出去的一隻狗崽。見它一身黃白夾雜的絨毛,骨瘦如柴,好不可憐。
不是被李家抱走幾天了嗎,怎麼又跑回來了?這可是隔著十幾里的路吶!陸林口中念叨著,看著小狗依偎在老黃懷裡委曲的哼哼著,一時心軟了。又想起與女兒陰陽相隔,她再也不會回來了,不由得悲從心來,捶地痛哭起來。
京城的某處荒郊野嶺。
柳白蘇看著烏漆碗中的野菜,正愁眉苦臉。
旁邊的老頭吹鬍子瞪眼道:「看這碧玉青青的正是人間美味,你還不滿意?」
說完,又給他夾了一筷子綠油油的菜葉。
柳白蘇的臉色變得和菜葉一樣綠,叫苦道:「練武就練武嘛,為何不讓下人帶膳食來?還騙我說你帶了人間美味。」
程孟州嘿嘿一笑,反問道:「行走江湖還能帶個廚子不成?都得靠自己才行。」又語重心長道:「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要是這點苦頭都吃不了,乾脆回家去罷!」說著一揚手,轉過身去。
柳白蘇聞言連忙扒拉著碗里的菜葉直往嘴裡塞,口中討好道:「吃得,吃得。」
老頭這才滿意的暗自點頭,從懷裡掏出裹得緊實的半隻燒雞來,自顧自地啃著,吃得滿嘴流油,好不快活。
柳白蘇聞見了肉香,心中更是悲傷的逆流成河,恨恨得咬著野菜葉子,彷彿要嚼出肉味來。
一處清冷幽靜的山谷中,卻有重重樓閣拔地而起,直插霄漢。浩大的宮闕樓台在彷彿身在雲端般巍然屹立。
一個身影高坐在金漆雕龍的莊嚴寶座上垂手問道:「鍾霧青動身了沒有?」
「稟報教主,早上得到消息,已經在路上了。」
被稱作「教主」的男人點點頭,慵懶的靠在座背上,眯起眼睛似睡非睡,任由底下的人彙報著教務雜事。
底下的教眾卻絲毫不敢怠慢,因為他心中知道,眼前這位披頭散髮,身著似血紅衣的尊貴男人,正是當今江湖中武功高強的第一人——懷明月。
懷明月,聽上去像個女人的名字,但是從來沒人敢當面調笑說。
因為說過這話人,已經變作了爛泥中的枯骨,被埋在了九幽之下!
懷明月正是凌霄教的首任教主,他素來肆意橫行,無法無天,行蹤詭譎。因此凌霄教便被江湖人稱之為魔教。
凌霄教自創立以來,已經距今一百八十餘載了,沒人知道懷明月活了多久,更沒有人不怕死的前去問他。教眾都把他視作神明頂禮膜拜,敬畏非常。江湖上卻人人談之色變,至於名門正派,更是恨不得欲除之而後快。
大魔頭懷明月突然想到了什麼,吩咐底下的人說:「等他回來了,無名你去一趟。」
底下便隨即有個身材瘦削的黑衣男人躬身拱手應答。
等得教主揮手讓他們散去,眾人都一股腦向門口涌去。人流中教眾卻紛紛不約而同的避開這位黑衣男人,彷彿躲避瘟疫一般。等到無名的身影漸漸走遠,眾人這才舒了一口氣,談笑起來。
夜色漸濃,陸陵光蓋著一層薄薄的錦被,望著窗外直打哈欠,她有些想家了。不知道同學發現她出事了沒有?奶奶身體還好吧?一時之間思緒翻湧,心裡難過起來。
鍾霧青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只看見她臉色不好,遂溫聲道:「累了便睡罷,路程還遠呢。」
陸陵光依言乖乖躺下,隨著車馬搖晃著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