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是誰
程孟州問徒弟：「學武是為了什麼？」
柳白蘇回答：「為了行走江湖。」
程孟州辯駁道：「百曉生不懂武功，卻也能行走江湖。」
柳白蘇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
程孟州又問：「行走江湖是為了什麼？」
柳白蘇說：「自然是為了行俠仗義，快意恩仇。」
程孟州嘆氣道：「錯了。」
「哪裡錯了？」
「全都錯了。」
柳白蘇俯身一拜，道：「請師父賜教。」
「學武本不是一件樂事，甚至不是一件好事。須知『俠以武犯禁』吶。依我之見，學武無非是為了打人，好人壞人不都是人嘛。而行走江湖只為了一個字——」
「什麼字？」柳白蘇好奇道。
程孟州手捻著花白鬍須，俯身望著翠景樓下熙熙攘攘的商客，意味深長道：
「爭！」
陸陵光打了村中惡少，心裡覺得說不出來的快意。等到陸林問她的時候，她一五一十的都說了。
她並非真是七歲的孩童，陸父也並非是她親生的父母。
她未曾與他有過親近之意，委實也談不上與他有什麼情誼。也未曾想過得罪陳鄉紳會給陸家帶來什麼後果。反倒燕燕是自從她來到異世之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陸林聽著心裡咯噔了一聲。
卻不是因為女兒得罪了陳鄉紳。
而是因為陸陵光這個人。
他死死盯著陸陵光看了半晌。
他這個女兒自幼膽小怕事，就算孩子心性貪玩亂跑，卻也不敢做出這樣大膽的事。自從山溝下跌落她再醒來時，就彷彿換了個人似的。
陸林心裡琢磨著，越想越害怕。
看著她也覺得越來越陌生，像是從來沒有見過她似的。
陸陵光瞧見他異樣的眼神，心裡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但還是抱著僥倖心理想尋個借口敷衍過去，轉眼又想著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攤牌說我不是你女兒吧，可又害怕村民把她當成妖怪放火燒死。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種尷尬的氣氛在蔓延。
陸陵光想開口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話來。
她把陸林當成繼父一樣的存在，甚至還不繼父，她想叫聲：「爹。」可是喉嚨卻像被堵住了一樣，她終究是無法向陌生人張口叫爹的。
好在陸林開口了：
「你不是我女兒吧。」雖是問話，可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陸陵光當然無法說是，除非她失憶了，不然無論如何她也忘不了在現代的親人朋友。她當然也想像小說里那些主人公一樣隨遇而安，一家人和樂融融，享受著異世的親情。可是易地而處，她做不到。
最終她只說道：「我不是。」
「那你又是誰？」
陸陵光沉默。
「是這山中的精怪嗎？」他不死心道。
她無奈一笑：「不是，我只是個凡人。」若有那般身份，當然不會在這裡了。
「你上了我女兒的身，做什麼？什麼時候把她還給我？」陸林不依不饒。
陸陵光心裡暗道只怕你女兒已經死了。但這話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
「你認錯人了。」她只得這麼說。
「認錯人了，我認錯人了，認錯人了……」陸林自言自語著，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卻一邊笑一邊嚎啕大哭。
陸陵光嚇得汗毛豎起，生怕陸林氣瘋把她宰了，又怕陸林氣死，一命嗚呼。
但她擔憂的事終究沒有出現。
陸林只發作了半晌便沒了聲響。只是轉過頭去，說：「你走吧。」
這是要趕她走了。陸陵光聽到這話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陸林恨恨道：「別再讓我看見你！」頓了頓又說：「以後人家問——」聲音忽然又哽咽了起來：「我就說女兒走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他已經哭的說不出話來。
陸陵光心裡也為他感到了悲傷。但她終究不能代替任何人。
於是陸陵光便下定決心走了，邁步出門，就像早上一樣。
怎麼辦呢？
她又回到了原來的問題。
村子是不能待了，村裡的人都認識陸靈光。可她能去哪兒呢？靠什麼謀生呢？她什麼也不會呀，畢竟還只有七歲。
「不知道有沒有孤兒院啊。」陸陵光念叨著又想，這裡童工不犯法吧？
還是從小路走到了青石板的大路。
陸陵光一步步朝著村口走去，路過的村民不乏對她指指點點。
她畢竟是「名人」了。
陸陵光自嘲一笑，從容走過，遇見燕燕時，燕燕還依舊沖著她傻笑。她心裡便覺得，這是值得的。
正感慨著，快要出村口時，迎面便走來了一個身著青衫氣質出眾的男人。
一個好看的男人。
他說：「我找陸靈光。」
她答：「好巧我就是。」
好看的青衫男人道明了來意，他叫鍾霧青，是個神醫。從廣元城來，聽說青山村有個死而復生的人，於是就過來看看。
陸陵光很為他求真務實的精神感動，心裡卻暗忖著，我不是什麼妖怪，你恐怕要失望了。眼角卻瞥見他身後的華貴馬車，心思一動，道：「我可以都告訴你，這件事絕對可以讓你震撼一整年。」
果然鍾霧青聽到她的話，表現出了很感興趣的樣子。
她故意買了個關子說：「但是我有個條件。」
鍾霧青瞭然一笑，大方的等她開價。
「你必須要帶我走。」她指了指他身後的馬車。
鍾霧青察覺到有點不對勁，便問道:「你怎麼了？」
陸陵光故作神秘低聲道：「這裡已經容不下我了。你懂的——」她給他使了個眼色，也不想鍾霧青能不能懂這個梗。
鍾霧青當然不懂這個梗，但他是何等通透的人物，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善解人意道：「不嫌棄的話就隨我走吧，天高地遠自有去處，何必屈才在這荒野山村。」
陸陵光對他這句話點了個贊，也放下心來。只覺得豁然開朗，心底也不禁生出一股豪情。
此去迢迢，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馬車行在道上車輪滾滾轆轆的響著。陸陵光的思緒隨著馬車晃又晃。
鍾霧青坐在對面，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好奇。
她卻必須裝出神秘的樣子，生怕露出一絲破綻，不能多看這好看的男人一眼。索性閉起眼睛，當做養神。
鍾霧青不願沉默，道：「你是不是人？」
陸陵光心想來了，等的就是這句話。
她也不睜眼，緩緩道：「其實我是個神仙。」
鍾霧青聞言卻笑起來。瞧見陸陵光睜大了眼睛，有些氣惱。他就故意抿嘴裝出一副嚴肅的神情但是沒裝多久，又忍不住笑起來。
陸陵光手癢得想打他，又想著神仙是不能生氣的。只能裝作雲淡風輕，不與他這等俗人計較的樣子。
鍾霧青說：「若是你不說，也許我還會信幾分。但你既然說了，我只覺得你是個神棍了。」
他觀察著陸陵光的神色，見她笑而不語，未見慌張，心裡又有了幾分詫異。
陸陵光自然知道這時候不能搶著辯駁，她知曉言多必失的道理。心想著我腦袋裡上下五千年的智慧還糊弄不了你。
鍾霧青繼續說：「無論你是不是什麼神仙，但肯定不是什麼尋常孩童。」
他確實為陸陵光的種種表現所心驚，這可不是什麼七歲孩子能有的樣子。他見陸陵光心智如同成人，猜想著她是練了什麼縮骨功法的前輩高人，不免心中多出了幾分敬重。
陸陵光有種被看穿的心虛，卻也不能把自己的秘密坦露出來。
她打定主意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小神仙。反正古人迷信嘛。
「慎言，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萬萬不可泄露了天機。」她忽悠道。
鍾霧青便立馬嚴肅了起來，鄭重的點了點頭。彷彿相信了她的鬼話。一會兒又不甘心的試探道：「不知大仙有什麼神通，也好使出來，讓在下開開眼。」
只見陸陵光裝模做樣的掐指一算，又問他道：「今世是什麼國號？現在又是哪位皇帝？」她想著可以預言一下歷史進程，好過了眼下的難關。
鍾霧青道：「大夏五十六年。在位的乃是孝元帝。」
沒聽說過，架空的歷史嗎，果然是異世啊。陸陵光暗想，這就難辦了，卻也不能漏了怯，便語重心長道：「我被天帝貶下了凡塵，如今法力盡失，要歷經三重劫難才能重返天界。」
法力盡失？鍾霧青心裡好笑，也不與她為難。配合道：「那就祝大仙早日脫離苦海，重回仙班。若是那時能讓在下一觀，真是三生有幸吶。」
嘿！那你就等著吧，只怕是有生之年了。陸陵光看著他笑而不語。
太陽西墜，透過馬車的窗戶望去，又是夕陽近黃昏。陸陵光頗感無聊，依靠著窗棱，竟睡了過去。
鍾霧青細心為她蓋上一層錦裘。
抵達廣元城已經夜深了，他吩咐趕車的馬夫找到了城中最貴的客棧，要了兩間上房。這馬夫原是附近雇的，他便又吩咐馬夫回家。這才輕聲叫醒了陸陵光，他瞧見她迷迷糊糊的樣子，竟覺得十分可愛。
陸陵光醒來卻驚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竟然就睡著了，也太不爭氣了。心中懊惱著進了屋子，坐在床上思前想後。
今日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勞心勞力的應付著，又換了新的環境，竟然難以入睡。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烙餅。這時月上中天，她只覺得皎潔的月亮也炙熱的烤人。不知過了多久方才朦朧的睡著，連夢也破碎的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