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全魚宴

  田師爺又捻起一顆花生米,嘆了口氣:「我們都知道這件事不對勁,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一個著急結案好給上面一個交代,另一個著急去南歌子安撫西域舞女。」田師爺的頭低低的垂了下去,幾乎快要碰到桌子的時候又猛地一抬,一個響亮的酒嗝強了出來,他眯起眼睛端詳著手中的花生米,搖搖晃晃的看了許久丟進嘴裡嚼的嘎嘣作響:「王爺走之前還吩咐高大人準備接祁大人回來省親,省個什麼親啊,人都不在了,人活著的時候不回來看看,人死了哭暈過去又能有什麼用,哼,聽說剛醒過來就上書朝廷,說什麼悲痛之餘尚有餘力,可繼續為國效力,什麼赴湯蹈火還在所不辭。高大人一聽就慌了,趕緊派人打聽,原來這個祁大人這次是來接替高大人位置的,高大人臉都白了,雖說亞城是個小地方,但是壓不住這裡舒坦啊,大半輩子都這麼過來了,猛一換地方,不得時刻玩完啊。」

  田師爺又示意黎小五給他滿上酒:「等這個祁大人真的走馬上任了,我就直接上書回家抱孫子去,我都多大歲數了,才不,呃,才不為五斗米折腰呢……」

  田師爺嘟囔的差不多了,黎小五轉身一看,發現老闆娘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只得叫來於三連,兩人合力將看上去骨瘦如柴卻相當墜手的田師爺拖到床鋪之上,於三連一張臉漲的通紅,止不住的抱怨:「怪不得都說死沉死沉的,真的是,這個人還有知覺的時候,哪怕是背著他也不感覺這麼沉,一旦沒有知覺了,成了一灘死肉了,一個人真招架不住這分量。」黎小五同樣喘著粗氣,呼哧呼哧的像一頭耕地的牛,擺擺手一時說不出話來,就在兩人磨蹭著時間懶懶散散的給田師爺蓋被子的時候,鄧六兒一頭扎了進來:「你倆別磨蹭了,趕緊來廚房,老闆娘說大家集合討論全魚宴的事情。」

  聽到「全魚宴」三個字,兩人立馬丟下了田師爺,爭先恐後的竄進了廚房,之間老闆娘的臉都快耷拉的地上了,旁邊是一臉愛咋咋地的王大嫂:「高大人特意說了,既然蔟食上次接了全魚宴的事情,雖然因為不可抗拒的因素推遲了,但是我們還是要表達一下父老鄉親對祁知書的愛戴之情。」

  老闆娘一屁股坐在一隻木桶上:「說吧,高大人是想讓我們在哪道菜里下毒?」

  王大嫂撇撇嘴,一臉不屑:「高大人日理萬機,將這種小事交給了我們,我們哪裡會做魚啊,所以高大人撥款讓我們來您老這裡,定一桌全魚宴,也不用麻煩,隨便弄弄就行唄,明天晚上我們可要將祁知書祁大人請過來了。」王大嫂低下頭微微一忖,「聽說你們這裡有個房間死過人?就是有個殺了自己親姐姐的那個,對,骨肉相殘的那個,我們就定那個房間吧,正合適。」說完竟也不顧鄧六兒拿來的菜單,匆匆就要離開,只是被鄧六兒這麼一攔,一拍腦袋似乎想起了點什麼:「別的都可以湊活,狀元魚湯必須得有啊,老於家的魚湯味道和別家的不一樣,具體怎麼做的我也說不清,讓你們做出一模一樣的湯也是太為難你們了,你們就看著弄吧,實在不行就煮碗魚湯寫上狀元二字,多少讓他知道我們的心意就是了。」

  王大嫂拍拍屁股擺著手一邊喊著「不用給我看,我不識字」,一邊迅速的在蔟食里消失了,鄧六兒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好半天,見王大嫂真的就這麼雲淡風輕的離開了,才收回手撓了撓頭。

  老闆娘一拍手:「那就開整吧,和上次一樣就成,狀元魚湯的配方還在嗎?那行,黎小五你拿過來,我讀給你聽。」

  黎小五看著端坐在席間的祁大人,和傳說中的祁知書或者祁狀元不同,她曾經幻想過很多次,這個曾經一度成為亞城傳說的男人究竟什麼樣子,從街坊鄰居的隻言片語中,在她的腦海中拼湊出的是一個不苟言笑卻又彬彬有禮的老學究的樣子,在鹿呦呦和葉之萍的描述中,她幻想出了一個滿臉陽光笑容可掬的大哥哥模樣,從田師爺喝多了啰啰嗦嗦的訴說中,她眼前的是一個一本正經鐵面無私的正襟危坐的形象,而在老闆娘憤怒的冷嘲熱諷和王大嫂的不屑一顧中,祁知書被她們描述成了一個不顧老母親一人在家的官迷以及欺騙少女感情的陳世美。等安室的門終於被推開的時候,黎小五站在角落,只看到了一個消瘦且駝背的少年郎,緩緩的走了進來,他的頭低低的垂到胸前,雞胸,駝背,瘦弱不堪,甚至還不如黎小五高,似乎一陣風飄過來就能帶走他的靈魂。當他進來的時候,黎小五隻以為這是祁大人的小廝,還一味等著,卻見他轉身默默的關上了房門,在他轉身的一瞬間,黎小五清楚的看到,他的頭髮已經花白,頭頂上大片大片的頭皮已經露了出來,趁在那張尚且年輕卻寫滿了哀愁的臉上,顯得格格不入。

  安室里安安靜靜,只有火灶中發出了劈了啪啦的聲音,是不是蹦出一兩個小火星,擺在屋子中央的是一張碩大的餐桌,是老闆娘派於三連硬是從留仙居借來的,此刻,這張桌子上面擺滿了各色佳肴。祁知書掃視了碩大餐桌的一圈,最終將目光從空空如也的椅子上挪到了擺滿了各色佳肴的桌子中央。一尾金黃油亮的糖醋鯉魚高高的翹著尾巴昂著頭,粘稠的糖醋汁還滴答滴答的往下滴著。祁知書走到桌前,伸手掰下了鯉魚的一片魚鰭,放入口中慢慢的嚼著:「有些甜過了。」他舔乾淨手指上的糖汁,抬起頭看著黎小五,黎小五此刻才發現,他的一雙眼睛已經紅脹的發亮,整張臉都似乎在液體中浸泡了太久太久,同桌上的魚一樣,泛著一層死去了許久的色澤,連同他的聲音都已經嘶啞起來,不知為何,聽到這嘶啞的聲音,黎小五突然想起了那個同樣沙啞著喉嚨的鹿呦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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