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承諾
除了最初一段路,車輛行駛平穩。即使在離地一米多高的駕駛室裏,也隻能感覺到輕微的晃動感。
紀凡閉著眼睛,不一會兒就陷入了淺眠。
時睡時醒,他夢到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交錯線條與色彩碎片從眼前一閃而逝,花裏胡哨,很快記不清了。
黑暗裏,好像有人輕輕地推了推他。
“到了……醒醒。”
紀凡又被推了一下。他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半睜開眼睛,突然發現自己身上趴著個人。
紀凡:“?”
哢噠一聲輕響。那人幫他鬆開了係在腰間的安全帶,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垂眸看著他,目光極具壓迫感。
紀凡:“!”
傅明淵背光麵向他,一手扶著椅背,另一手正撐在他腿邊露出的坐墊空隙。
兩人被困在椅背和前車窗之間的小小空間,距離近到連心跳都能聽見,紀凡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
車前窗被擋住了,除了對方的身影,他什麽也看不見。
“總算醒了?”傅明淵語氣裏帶著調侃。
紀凡微惱,推開他,坐直身體。
傅明淵挑眉,順勢後退了一點,手卻沒有拿回來。紀凡有點不自在地縮了縮腿。
“噓,別動。”傅明淵按住他,重新靠近,拇指往他唇邊抹過。
感覺到他的體溫,紀凡整個人都僵住了。那隻手在他臉上停留片刻,往後滑去,親昵地捏住耳朵揪了揪。
“多大的人了,”傅明淵笑意加深,“睡著了還流口水。”
紀凡:“……”
他悶不吭聲,偷偷背過手擦了一把,這才發現自己臉上幹幹淨淨,半點水漬都沒有。
——又被套路了!
見他這實誠的反應,傅明淵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手掌拍了拍方向盤,摁出一聲清脆的喇叭響。
紀凡氣得瞪了他一眼。
“逗你玩呢。”傅明淵笑夠了,喘著氣道,“掉了根睫毛而已。”
誰家睫毛會掉嘴唇邊上?而且周遭黑乎乎的,連臉都看不清楚,還能看見睫毛……
傅明淵占了便宜不說,還一副振振有詞的模樣。紀凡無話可說,隻得抹了把臉,忍了。
“醒了就走吧,來,把外套扣上。”傅明淵從後座摸了個絨線帽遞給他。
這是……到了嗎?
紀凡狐疑地戴好帽子,透過玻璃瞅了瞅,卻隻看到一片模糊的山壁。
“走吧。”
他身側的車門被人拉開,傅明淵站在車下,張開臂膀示意他跳下來。
因為剛才被戲弄了,紀凡有點警惕,瞥了他一眼,扶著梯架,靠自己慢吞吞爬了下來。
傅明淵挑挑眉,沒說什麽,牽住了他的手——這回卻不容許他拒絕了。
周遭漆黑一片,傅明淵帽子上裝了一個電筒。他按動開關,照亮了眼前的一小段路,兩人蹣跚趟過及膝雪地。
看這裝備,就跟小黃人礦工似的。紀凡腦補了一下,噗地笑了出來。
“幹嘛?”傅明淵扭過頭,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厚重的衣服把他修長的身材變得胖乎乎的,正好半截身子還埋在雪地裏,看起來更像可愛的小黃人了。
紀凡搖搖頭,咬著下唇強行忍了一會兒,實在憋不住,又噗嗤笑出了聲。
傅明淵:“……”
饒是他不問,也猜到紀凡一定在瞎想些奇怪的東西。
“小壞蛋。”隔著帽子,他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紀凡的腦殼。
“走吧,繞過就到了。”
這段坡路蜿蜒狹窄,也難怪傅明淵要把車停在下麵,讓兩人步行上山。
腳下身側都是鬆軟的白雪,雪底下藏著十幾米厚的硬實冰川。雪地很難借力,走了大約十分鍾,紀凡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但他沒吭聲,咬牙追著傅明淵的腳步。
又走了一段路,他的呼吸徹底亂了。
傅明淵放慢速度,卻沒有停下,安慰道:“很快就到了。這裏地勢偏高,盡量用鼻子呼吸。實在不行就說,我背你。”
紀凡點點頭,交握的手指緊了緊,示意自己還能行。
為了節省體力,傅明淵沒有再和他聊天,隻偶爾出聲,詢問一下情況。
如此又過了五分鍾,道路一轉,一麵小小的岩壁出現在眼前,擋住了去路,大約三米多高。
傅明淵身手矯健。他摘下最外層的手套叼在嘴裏,雙臂展開,熟練攀住兩側突起的石頭,噌噌幾下就爬到了頂。
紀凡學著他的樣子,試著握住凸起部分,但光線實在是太暗了,很難看清剛才的落腳點在哪裏。
也不知道對方剛才是怎麽做到的……
正摸索著,頂上一根繩子垂了下來,傅明淵示意他係在腰間護帶處。
等打完8字結,傅明淵試著抽了抽繩子,安全繩立刻緊緊崩了起來。
沒問題。紀凡抬手比了個OK的手勢。
傅明淵點點頭,身子縮回去,不一會兒,繩子上傳來一股拉力。
順著力道再往上爬就簡單了很多,紀凡一步一步,爬了大約兩米,抬起頭,突然發現再往上的位置竟然沒有任何明顯的支點。
剛才傅明淵是怎麽爬的?
紀凡努力回想了一下,光線太黑,對方的動作又太快,好像嗖的一下就竄上去了,他甚至沒能來得及看清。
難道說,是直接從這個位置跳了上去?
紀凡:“……”
喂喂,這操作都可以去參加攀岩比賽了吧!
正在走神,一隻手從岩壁上方探下來。
“抓住我。”傅明淵聲音沉穩,“別怕。”
岩壁位於山路拐角,萬一摔下去,很可能會咕嚕嚕一路滾到山腳。
紀凡本來還有些畏高,可不知怎的,聽見他這麽說,竟然真的就不那麽害怕了。他鬼使神差般鬆開抓著支撐點的手,握住了那隻修長的手掌。
“真乖。”傅明淵低低笑了一聲,右手驟然使力。
紀凡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騰雲駕霧般往上一竄,順利翻過了那座山壁。
因為慣性,兩人摔倒在地,抱著滾了兩圈,繩子稀裏糊塗地纏在了一起。
紀凡掙紮著跪坐起來,借著電筒光,他看到安全繩一端係著自己的腰,另一端繞過石柱,正牢牢係在傅明淵的身上。
照這個係法,萬一剛才摔下去,豈不是兩個人都……
他有些後怕,握著對方肩膀的手指忍不住收緊。
傅明淵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也坐起身,拍拍他的後腰,安慰道:“不會,我心裏有數。”
見他完全不當回事,紀凡有點生氣,在他手心急吼吼寫著,“那萬一呢?”
“不會有意外,”傅明淵合攏手掌,握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指,平靜道,“而且,就算真的發生了,我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紀凡啞口無言,心裏有些發甜,鼻腔卻微微一酸。
——不要總是做這樣承諾呀,我會當真的。
他抬手,指尖輕柔撩過對方額前碎發,像是正細細描摹臉龐輪廓。
傅明淵眨了眨眼,安靜地望著他。
但直到最後,紀凡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他爬起身,比了個簡單的手勢:“走吧。”
傅明淵也順勢站起,捉住他露在外麵的手指,重新替他套好手套。
千萬年不化的冰棱如犬牙般參差交錯於頭頂,擋住了僅存星光,仿佛織了一個冰雪鑄就的鳥巢,將他們圈在裏頭。
繞過最後一個拐角,紀凡抬眼望去,這一眼讓他不由驚訝地張了張嘴。
隻見,山路盡頭豁然開朗,竟然是一方平坦的平台。
傅明淵放下背包,回頭笑了笑:“到了。”
紀凡:“?”
四周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有。盡管平台位於毫無遮擋的高處,可往下看去,隻能看見一片濃得化不開黑暗。
至於黑暗裏藏著什麽?他甚至無需猜測——肯定隻是一片貧瘠裸露的冰原而已,沒有動物,也沒有植被,一片死寂而已。
紀凡愣了一會兒,將疑惑的視線轉向傅明淵,卻見他正從背包往外有條不紊地掏東西。
卷成一團的隔熱墊放在地上,抖了抖鋪開,再蓋上絨毯,旁邊支著三腳架,噗地點亮了一盞溫暖的汽燈。
難道……是要在這樣的低溫下露營?
紀凡滿頭黑線,蹲下身去翻了翻背包,還以為會找到一個折疊帳篷。
出乎意料,包裏空空如也。這更奇怪了,難道他們要在露天度過一夜?
完全猜不透,紀凡正糾結著,忽然聽見身旁人招呼他過去。
“坐吧。”傅明淵指指麵前的絨毯。
紀凡狐疑地盤腿坐下,腿邊被塞了一個軟墊。他試探著踢踢它,沒有立刻接過來用,視線在對方和墊子之間打了個轉。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映著火光,明明白白寫著“警惕”兩個大字。
——如果他有兔耳朵,這時候肯定已經不安地支棱起來了吧?
傅明淵忍不住笑了:“這麽緊張幹什麽?又不會吃了你。”
說著,他自己率先放鬆身體,屈起單腿向後平躺,枕上了另一個軟墊。
紀凡猶豫了一下,學著他的姿勢,也慢慢躺下來。他習慣性側躺著,目光仍牢牢盯著旁邊的人。
微弱火光明明滅滅,照亮了兩人身側一小圈,從紀凡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對方流暢的側臉弧度,鼻梁高挺,中間微折了一個弧度,平添了一絲傲慢的味道。
紀凡卻絲毫沒感覺他傲慢,隻覺得那弧度很誘人,像是吸引著人去摸一摸。
傅明淵沒轉頭,若有所思地望向頭頂星空。
“看我幹什麽,好看?”他突然開口。
紀凡下意識點了下頭,反應過來後僵住了,緊張得連耳垂都泛了紅。
所幸傅明淵並沒有注意到異常,他伸手過來,揉揉紀凡繃緊的肩膀,大言不慚道:“好看也不用盯著看吧。我,你每天都能看到,難得出來一趟,還是看看風景吧。”
紀凡:“……”
他有點別扭地動了動腿,依著對方的意思,翻身平躺,將視線移到了渺遠的星空。
一顆星,兩顆星,星星們綴成一串,似乎就在唾手可得的距離。紀凡忍不住舉起了手,張開五指朝虛空抓了抓。
就在這個瞬間,低垂的天幕上,忽然燃起了耀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