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私奔
紀凡彎腰，打算抱起明顯體重超標的企鵝幼崽，卻被攔住了。
“我來。”傅明淵低聲道，小心地托起了它。
小企鵝嗅著鼻端熟悉的氣味扭了扭腰。半睡半醒間，它在他懷裏嬌俏地翻了個身，咂咂嘴，很快陷入了夢鄉。
紀凡在旁邊看得冷汗直冒——它可不是個小家夥了，這看似隨意的一翻身，竟然壓得傅明淵手臂驟然往下一沉。
他們該不是養了一頭穿著企鵝玩偶裝的肉豬吧！
傅明淵當然不會承認自家寶貝是頭豬。
他咬牙強撐，掀開保溫箱的蓋子，把軟乎乎的小胖鳥放進去，再鋪上一塊最舒適的暖墊。
“怎麽樣，還覺得我剛才說得不對？”紀凡翻了一頁紙，寫道，“你想想，再這樣下去，它得胖成什麽樣？保溫箱都快裝不下了！”
傅明淵不動聲色地揉了揉酸痛的上臂肌肉，沒說話。
“照這個趨勢，估計下禮拜你就抱不動它了。”紀凡繼續道，“抱也不能抱，玩也玩不了，到時候你倆就幹瞪眼吧。”
這句話顯然徹底震住了傅教授。
他緩緩轉過身，勉為其難道：“那就……那就，還是得控製一下飲食。”
“交給我管？”
“……”傅明淵眯起眼睛。
許久不見的銳利眼神，紀凡被耵得有點發慌，然而，還沒等他再解釋些什麽，傅教授已經垂下視線，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
“都交給你。”
紀凡仍不放心，拖過他的小拇指鉤住晃了晃：“約好了。你不許偷偷喂東西給它吃！”
“嗯，”傅明淵幹咳一聲，反手握住他的手，“我像是出爾反爾的人嗎？”
紀凡：“……”他十分懷疑地挑了挑眉。
“趕緊走吧，”傅明淵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不耐道，“出門。”
紀凡眼神瞬間亮了，將小企鵝的減肥計劃拋在了腦後。
要不是提起，他都快忘記了還有這一茬——月考達成前100名，傅教授答應了會給他一個大驚喜！
會是什麽呢？
剛剛壓抑下去的興奮，又重新在他心底泛起了波瀾。期待感像是溫柔的水紋，一浪疊一浪，反複拍打在他心髒最柔軟的某處。
“快走吧。”他沒開口，但迫切的神色已經出賣了一切。
傅明淵略帶得意地勾勾唇角，牽起他，快步往室外走去。
不知何時，巨大的伊萬雪地越野車已經被開到了距離站點最近的位置。
“小心腳下。”傅明淵輕聲提醒，一麵緊緊牽住了他。
紀凡收緊手指，能感覺到兩人的脈搏隔著厚厚的四層手套連在了一起，心跳得飛快，不僅是他的，更有傅教授的心律。
那顆被他依賴著的、有力的心髒，此時正極富張力地收縮舒張，。
難道……傅先生也很期待嗎？
紀凡飛快抬眼偷瞄，卻隻能看見一個筆挺寬闊的背影。
那個英俊的男人牢牢拽著他，一腳深一腳淺，踏足於鬆軟雪地，朝唯一的光亮處緩緩走去。
——一切都和他們初遇的那天一模一樣。
可放在現在看來，卻像是在約會。紀凡控製不住地唇角上翹。
“想什麽呢，這麽開心？”
他嚇了一跳，趕忙舉起另一隻包裹成熊掌的手擺了兩下。
傅明淵挑眉，認真瞅了他一會兒，轉開視線道：“算了，反正我今天也挺高興的。”
“？”紀凡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他沒聽錯吧，傅明淵居然說他也很開心！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對方：傅先生的好心情，難道也是因為……這個小小的“約會”嗎？
“基站修好了。”
“欸？”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上午調試的時候，信號受到了一點磁□□擾，但還是成功與新西蘭的RZ（救援中心）連線了，”傅明淵頓了頓，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本來想待會兒再和你分享這個好消息，但我忍不住了。”
紀凡愣住了。
“我能回去了，”傅明淵停下腳步，扭頭托著他下巴平視他，眉宇間難掩喜悅，“我很快就能回去了！”
紀凡眉峰微微一動，眼中湧起些許不安。短短一秒，他倉皇的目光便繞著近在咫尺的那張麵孔打了個轉。
“怎麽了，你不開心嗎？”
聽見這句話，紀凡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猛地垂下視線，隻一瞬，輕顫的睫毛便掩藏了所有情緒。
等他再度仰頭，唇角已經扯出了微笑。
開心。當然開心了。傅先生就要獲救了！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消息嗎？
“你……”
傅明淵皺著眉，顯然還想說什麽。就在這時，紀凡踮腳，非常用力的摟住了他。
紀凡死死收緊手臂，攬住了他的肩背。他能感覺到手下緊實的肌肉緊繃著，又慢慢放鬆下來，緊接著，男人也伸手回抱了他。
隔著厚厚的防寒服，似乎也能覺察到彼此熱切高漲的體溫。
“真好。”耳邊傳來傅明淵的聲音，向來沉穩的男聲竟帶了一絲顫音。
那一刻，紀凡突然覺得，好像什麽都不重要了。
他偏過頭，任性地把臉用力埋進對方的領口，藏起了不斷抽氣的鼻尖，也藏住了隱隱發酸的眼眶。
什麽都不重要了。
隻要他活著就好。
隻要這個人活下去。隻要他們都能活下去。
紀凡喉頭滾動，唇角不受控製地往下一撇，做了個孩子氣的哭相，很快又重新提了起來。
他得開心才對。
他嘴唇抖了一抖，努力讓笑容不要那麽僵硬，重新變回溫柔無害的模樣——溫暖，熱切，帶著少年人獨有的朝氣，是他曾無數次對那個人笑過的模樣。
他應該開心的。
隨著笑意，呼出的熱氣噴在對方頸間，瞬間就在圍巾上編織出一層漂亮的霜花。
兩束雪亮的車前燈光直直打來，半明半晦地透過透明的晶體，折射出絢爛的反光，仿佛咫尺距離間劃過了一串燃燒的流星。
紀凡眨了眨發酸的眼睛。
天色昏暗，極夜降臨的前夕，一切都隱沒在黯淡的光線中。
茫茫雪原，一望無際，獨獨剩下了這兩束車燈。
光柱交疊照亮了兩人相擁的影子。
沒有任何觀眾，整片大洲剩下的最後兩個人類，正在聚光燈下緊緊擁抱。
氣氛很好，剛才的消息也很好，紀凡抱著他，很想說些什麽，卻怎麽也無法發聲。
他想了又想，實在不舍得退出這個懷抱，於是掙紮著滑動右手，在對方背脊上安慰似的拍了拍。
“……嗯，我明白。”傅明淵聲音裏帶著笑意。
紀凡膽子略大了一些，側了側腦袋，秀挺鼻尖摩挲著蹭開高領毛衣頂端，然後他循著熱氣湊過去，微涼的唇微張，於頸側印下輕柔一吻。
這一吻很輕，就像薄薄一片冰晶飄落，悄然落在了這片堆積千萬年的鬆軟雪原。
可對於傅明淵而言，卻不亞於熱油裏濺落了一滴水珠，頃刻間滋啦啦地響了起來。
他觸電般鬆開紀凡，瞳孔收縮：“你……”
紀凡也怔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出了這樣大膽的舉動，第一反應抬手捂住了嘴，手掌下方，柔軟的唇瓣仍舊微微張開，好像還殘留著另一個人的體溫。
“你剛才……”
紀凡臉唰地漲紅了，猛扯過男人，埋頭加快了步伐。
期間傅明淵好幾次想要開口，都被對方漲紅的麵色堵了回去——他毫不懷疑隻要自己開口說一個字，紀凡的臉上能立馬滴下血來。
在這樣的氣氛下，傅明淵多少也有些不自在，手指難耐地握緊了，掌心裏一陣陣冒著汗。
於是他也說不出話了，兩人一前一後，安安靜靜走完了短短十幾米的路程。
——和第一天相遇的情景別無二致，隻是牽與被牽的角色戲劇性地掉了個個兒。
直至安穩坐在車前座上，係上安全帶，紀凡的兩頰仍在發燙。
“現在的臉一定很紅，說不定連耳朵也紅透了，”他心想，目不轉睛地盯著按在膝蓋上的手指，恨不得把腦袋埋在腿間。
真是糟透了，被傅先生看到這副模樣。
紀凡腦袋上翹起的一小撮頭發都無精打采地垂了下來。
他會討厭我嗎？
想到這裏，紀凡鼓起勇氣，偷偷覷了一眼身側正襟危坐地男人。
就在扭頭的瞬間，室內所有光線忽然消失了——傅明淵抬手，修長的指節輕輕叩擊，徹底關閉了頂燈。
發動機沉穩溫柔的隆隆聲傳過來，前燈雪亮，前路一片光明。
紀凡有些不適地眯起眼睛，黑暗的駕駛座，一切物件都有著模糊的影子，可是傅明淵的具體表情，卻怎麽也看不清了。
頂燈處的手滑落下來，熟練換擋倒車。
傅明淵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閑閑扶住副駕駛椅背，遊刃有餘地查看後方情況。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為之，紀凡能感覺到他有力的手臂繞過椅背，隨後，指尖穩穩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車身偶爾顛簸晃動，黑暗裏便有了手指輕劃而過的觸感。
說到底，不過五根手指而已，卻壓得他動彈不得，渾身緊繃。
越野車奔馳在寒冷的冬夜，跨越茫茫雪野，一路往南，再往南，像一場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私奔。
他們到底要去哪兒？
紀凡心中疑惑，剛想發問，就感到肩膀被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
“別亂動，很快就到了。”傅明淵像是能讀出他的想法，哄道，“閉上眼睛，到了我再叫你。”
紀凡扭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前方。
“聽話。”
他仍有些抓耳撓腮的好奇，卻依言乖乖閉眼，放軟身體，向後靠在座椅上。
天邊星幕低垂，倒映在億萬年形成的碩大冰川表麵，像在地上鋪出了一條嶄新的銀河。
而他們此刻正駕車漫步在這條“銀河”中央，燦爛而渺小。
即使不睜眼，也能想象出一路光華閃耀的冰雪世界。
紀凡抬起手臂，反手摸索著找到傅明淵的小指，輕輕勾住，隨後便如惡作劇得逞的小孩一樣不肯放開了。
他閉著眼，想要這一刻延續得久些，更久些。
至於對方究竟打算載著自己去哪裏，反倒不那麽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