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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無雪,月亮難得露了面。
寂靜的月光之下,端坐著一個雪人。
「嘎吱嘎吱」的踏雪聲從身後緩緩靠近,雪懷沒有回頭,他知道是誰來了。
岳棠很自然地伸手替雪懷拂去頭頂及兩肩的落雪,又很自然地坐在他身邊,偏頭看他:「心事很重啊,大師?」她有些訝異地伸手輕輕戳了戳雪懷眼下,「淚都凍住了啊,你在這裡坐多久了?」
雪懷微微一嘆,抬手隨意抹了抹眼睛,答道:「看這落雪,約莫一個多時辰吧。」他看她,「這麼晚,有急事?」
岳棠不在意地嗤笑一聲,道:「本來還覺得有點難過的事情想跟大師,現在看來大師更難過啊,你先。」
雪懷略略垂頭,輕聲道:「我師父,圓寂了。昨夜的事,今夜師叔才來告知我,因為師父有遺言,不讓我回去相送,且一個月內不許回寺。」
他話不似平常順暢,頓了又頓,語調凝澀。
一個月,什麼喪事都處理結束了,即使回去也只能看到埋骨墳冢,什麼都沒有了。
最後一面也不願意讓他見了。
岳棠輕聲問:「還了什麼嗎?」
雪懷:「師父讓師叔帶話給我:『記住為師給你起的法名,時刻牢記。』」
岳棠:「雪懷?」
雪懷:「雪懷是法號,按照寺中師徒長幼排位而來,法名是師父所取,只有師父和長輩可喚。」
岳棠:「你法名是?」
雪懷:「唯心。」
岳棠無聲地「啊」了一下,帶著略略的驚訝和瞭然。兩人都沉默了一陣,岳棠道:「你師父心裡,還是記掛著你的。你……還怪他么?」
雪懷:「人死燈滅,怨憎俱散。」
他雖這樣,眸中的霧氣卻更濃重了些。
岳棠輕嗤:「要是我,我恨的那個人就算死了我也會繼續恨他,詛咒他下十八層地獄不得超生。大師你累不累,怨就是怨,恨就是恨,哪會因為他死了就沒了?」
雪懷有些許失笑:「是我修為不夠……將軍快意人生,也是好的。」
岳棠笑嘻嘻:「我還以為你要勸我放過死人。」她又故意嚇唬他一樣地道,「大師你可不知道,我這人記仇記得很厲害,從前有個人捅了我兩刀,一刀在身上,一刀在心裡,後來我找了個由頭定了他死罪,但沒想到他死後我才發現他還有樁事情騙了我好多銀子,氣得我直接衝去他的墳冢把他的屍身挖出來全給剁碎了才覺得氣消了一點。」
雪懷面色不改,道:「朗州李丹。」
岳棠驚訝道:「你怎麼知道?」
雪懷微微一笑:「將軍威名遠播。」
「真的不是臭名遠揚?」岳棠笑起來,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這種事情我可沒少干,大師怕不怕?」
雪懷笑道:「這樣的事情我也見了不少,沒什麼可怕。」
岳棠:「所以是怎麼知道朗州李丹之事的?」
雪懷:「朗州水患時,我與師父正在那裡救治傷民,得以聽將軍行事。那李丹本就是個慣於在兩方挑撥趁機得利之輩,將軍雖是因一己私怨了結他,但在普通百姓之間,都感念你的恩德。」
岳棠大感意外:「哦?還有人感念我呢?我以為這就是我一個饒事情罷了,畢竟那李丹也不是什麼位高權重之人,也與當地民生沒有直接牽連。」
雪懷:「雖沒有直接牽連,但他所掌諸事也有部分百姓遭殃,不給他上供銀錢物品便無法得到應有的實利,所以百姓確實有不少人暗中稱快。」
岳棠哈哈一笑,隨手拍在雪懷肩頭,凝著他的眉眼道:「大師,以前咱們雖然沒有見過,但其實在很多地方都遙遙相望啊,真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