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說,她已經回來了
凌晨時分,辦公室內的爭吵仍在持續。
「我這麼說吧,造物主上次獎勵的物資,我們就算再怎麼省,加上探索隊伍每天帶回來的物資,能撐兩個星期就是極限。我們可是有一百多號人哪!」
「那你是要放棄岳姐他們?」
「我是說不能用物資去交換,要想辦法!」
「那你說想什麼辦法?」
「我還沒想到,所以才要跟你們一塊兒討論。但我們得先把這個大前提定下來!」
安晴海坐在燭火旁邊,沉默著凝視著面前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兩人。
左邊是劉思德,右邊則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
他名叫周國善,昵稱「上善若水」。
他坐在軟椅上,國字臉,面容剛毅,據說過去曾是某家私企的領導,目前主要負責團隊內的人事安排。
「兩位。」安晴海用指尖輕輕敲打著桌面,「造物主獎勵的時候,公告中只提了物資箱,並沒有說具體內容。所以,對方肯定也不知道我們的具體物資儲量。我在想,能不能從這方面下手……」
「你是說,取很少一點物資給對方送去,試探他們?」周國善搖了搖頭,「對方知道我們有一百多號人,他們只會儘可能把總量往多了想。你給得太少,反而會激怒他們。」
「那……能不能在交貨的時候埋伏一些人?等對方去拿貨的時候,我們趁機——」
「別想了。」劉思德給她潑了一桶涼水,「對方可是有槍,誰有那個膽子去埋伏?」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燭火安謐地燃燒著。
「只有我們三個人在這裡討論,根本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安晴海喃喃道。
「小楊去哪裡了?晚飯後就沒見他。」周國善問。
他說的「小楊」是個矮胖的青年,過去是廚師,如今在團隊中負責倉庫管理。非要說的話也是個負責人,這次開會本該有他參與的。
「可能睡覺去了,我沒叫他。」劉思德隨口答道,「他最近跟新來的那個宋雨佳打得火熱。再說他就是個煮飯的,這種會議有他沒他其實都一樣。」
周國善粗實的雙眉擰起,嘆息道:「團隊里這麼多人,指不定其他人能想出好主意……」
「別鬧了大叔。」劉思德一瞪眼,「探索小隊負責人被綁架,對方還要拿我們的物資……這一旦傳出去,我們團隊本來就不穩定,大家人心惶惶的,說不得就要分崩離析了!」
又是一陣沉默。
燭影晃蕩,安晴海纖長的手指揉捏著自己的額角。接連幾天沒能好好休息,眼下她已有些隱隱的頭痛。
大危機。
整個團隊中最能打的一批人被俘虜了,敵人手中持有槍械,戰力比幾乎是壓倒性的。就算想要埋伏,但到時交貨地點肯定也會由對方指定,根本想不到能在其中做什麼手腳。
不論是否交出物資,對復興團隊而言都將是一次嚴重的打擊。
她把手指插進發叢之間,遍布血絲的雙眼俯視著桌面。陳舊的辦公桌上,木皮已經龜裂,邊緣的木刺翹起,那尖銳的邊角讓她不免有些心煩意亂。
「對了。」周國善忽然提到,「非要說埋伏的話……也許有個人可以。」
「誰?」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安晴海趕忙抬頭。
「那個拿了五百殺的。」周國善的嗓音極富磁性,「他或許有這個能力。小安你之前不是跟他私信過嗎?他誰的私信都沒回,卻偏偏回了你的,這證明對你這個復興團隊領導,他還是有幾分看重。」
「殺喪屍跟救人完全是兩碼事,更別說敵人還有槍。」劉思德皺著臉說,「而且我早跟你們講過,那人就是個喜歡博人眼球的,你們還真以為他是個高手?哼!」
「問一問,總沒壞處。」
周國善說著,對安晴海使了個眼色。
劉思德對那個「我愛黎明」的態度有些怪,好像橫豎看不順眼似的。在這方面,不要聽從他的建議比較好。
安晴海會意,迅速打開交流投影。
其實在這件事情上,她比較認同劉思德的看法。那個人應該不太可能會幫他們的忙。
畢竟對方跟他們非親非故,只是看在她團隊首領的份上才給面子回了一下私信而已。
考慮到在持槍匪人手中救人的難度,讓他為了一些素不相識的人,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險……
又不是電影中那些俠肝義膽的英雄。對方施以援手的可能性,實在是微乎其微。
不過,就算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吧。
現在什麼辦法都要試一試。
她編輯了一條私信,簡要地提了一下教堂那邊有幾名持槍匪徒,己方團隊數名成員被綁架,不知大神能否提供一些幫助。
還好,從這人之前的發帖來看,他屬於言簡意賅的那類人,也不是愛亂傳消息的大嘴巴。即便他不幫忙,至少也不會把這事透露出去。
而即便真中了那萬分之一的可能,對方願意幫忙……應該也會提出一些條件以作報酬。
多半是物資之類的吧,或者也可能借用一些人力。
只要他能確保團隊成員安全回來,一些物資……給他總比給那些歹人強。
安晴海在心中劃了一條準線,而後切掉交流投影,繼續思索著有什麼可行的方法。
周國善手中端著一杯溫水,小口小口地抿著,偶爾呼出一口沉重的氣。
劉思德在屋裡四處踱步,從門口徘徊到窗邊,望了一會兒窗外漆黑的夜空,又走到飄搖不定的燭火旁,推一下眼鏡,不知在想些什麼。
十幾分鐘過去了。
大家的精神都已有些不在狀態,偶爾說出一兩句沒有營養的話。安晴海再度打開區域頻道,私信對話框里靜悄悄的,對方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面對房間中兩人徵詢的眼神,安晴海只有搖頭。
「可能已經睡下了……」
「不會吧。」周國善說,「看他前幾天的發帖和獲得獎勵的時間都是夜間到凌晨,應該是個夜貓子。」
「那麼,可能是他也覺得棘手……」
劉思德冷哼一聲。
「多半是不敢去,所以假裝沒看見嘍。嘖,指望這種不靠譜的傢伙……」
「唉,算了。小劉,你去通知一下小楊吧。」周國善沉重地嘆息一聲,「讓他清點一下物資。存人失地,人地皆得。交貨時間就快到了,我們先做好準備,其它到時再說吧。」
這次劉思德沒有與他爭辯,點點頭便走向門口。
然而就在這時,安晴海卻突然叫住了他:
「哎,等、等一下!」
「怎麼?」
劉思德回過頭去,卻見安晴海以詫異的目光注視著面前的虛無。
「私、私信……」她少見地結巴起來,「有條私信……」
「那人回信了?」周國善也從椅子上直起身來,定定地注視著她。
「不是,是岳姐。」
「岳姐怎麼了?」劉思德緊張起來,神經質地用手指按住眼鏡橫樑,「她……是不是那些人要對她做什麼?」
周國善方正的臉也陰沉下來:「你告訴她,我們已經在準備交換了。讓她務必堅持住,最好能跟敵人周旋一下。就算最壞的事情發生了,也……千萬不可以想不開。」
「不是,她……」
安晴海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混雜著驚喜與困惑,說不出的古怪。
「她說,她已經回來了。」
包括說出這話的安晴海自己在內,房間中三人面面相覷,每個人頭頂都似乎浮現出了巨大的問號。
「怎麼回事?」
「你問清楚她!」
「我在問了!但她說正在返程,還押著一個犯人,見了面再說。」
辦公室內的三人在焦急的等待和茫然的猜測中度過了將近一小時。直至凌晨四點左右,岳晴才風塵僕僕地推門走入。
她手中依舊握著那桿木槍,運動褲上沾著一些污跡,頭髮也凌亂地披散著,但整個人看不出被關押了一天的疲沓,反而頗有幾分精神。
「岳姐!」
「你真的回來了!」
辦公室中,三人表情各異。儘管事先已經知曉對方平安無事的消息,但難免還是有種荒謬的感覺。
直到此刻真人出現在面前,他們心中的大石頭才終於落地。
「岳姐,你讓我擔心死了!」
岳晴放下木槍,和從辦公桌那邊繞過來的安晴海互相擁抱了一下。她壓抑下了聲音中的激動,但一雙杏眼的眼圈卻不免泛紅。
「到底出什麼事了?」周國善拍著軟椅扶手問道,「你們跟對方起衝突了?有沒有人受傷?」
「沒……」岳晴輕聲答道,「是有人救了我們。」
房間中一時又靜寂下來,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卻是閃過了同一個名字。
不、不會吧……
「誰?」安晴海問道。
劉思德和周國善也緊張的等待著。在所有人的視線注目中,岳晴輕聲說道:
「其實我們也不太清楚,只是靠猜的,可能——」
她頓了一下。
「是那個『我愛黎明』,拿首殺的那個人。」
「他?」劉思德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周國善則回頭望向安晴海,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不、不應該的……」安晴海喃喃念叨著,「我給他發信息之後,不到二十分鐘,岳姐的私信就發過來了。這麼短的時間內,再怎麼說……」
「什麼意思?」岳晴疑惑地望著她,「這麼說是真的?你給那個人發了求救信,然後他就來救我們了?」
周國善坐在軟椅中,沉吟道:
「並非完全不可能。或許對方當時就在那附近,也或許……造物主之前給他的獎勵,什麼『禮物』、『體系』,我們都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也許他獲得了什麼比較神奇的道具呢?」
他擱下早已空掉的水杯,用指尖敲打著扶手。
「現在已知的狀況是,你給他發了私信,緊接著小岳就獲救了。那依條件來推斷,就是他沒跑了。」
安晴海沉默著思索起來。她捏住自己蒼白的嘴唇,坐回辦公桌后,把即將燃盡的蠟燭換上了一支新的。
是他么?真的是他?
我以為他不回私信,是害怕那些持槍者……可或許在他眼裡,這只是一件壓根沒必要回復的小事。
她想象著一個如浩克般威猛的壯漢,一腳踹開了教堂大門,隨手抓起長椅舞動起來,輕而易舉地砸翻了那些持槍的匪徒,錘扁他們的腦袋。而後救出了呆若木雞的人質,打著哈欠在夜色中離去了。
而且,我還考慮了那麼多,他會提出什麼條件,什麼條件是我能接受的,如果條件過於苛刻,我該怎麼跟他談判周旋……
她坐在那裡,忽然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傻瓜。
周國善慢條斯理地說道:
「可能對方覺得這只是舉手之勞,也可能……你這些天的表現確實很出色,對方雖然不在我們團隊,但也都看在眼裡。他覺得你是個值得結交的對象。」
劉思德依然有些不能接受的樣子,倚靠在牆邊,皺眉催促道:「岳姐,你跟我們仔細說說。」
岳晴點了點頭,當下便詳細講述起來。從在地牢中聽到的聲響,一直講到被那名金髮的神秘美女釋放離開。
「……我們爬出上面后,那個女孩就扛著霰彈槍等在門口。綁架我們的人中有一個蹲在角落,手背上被扎出了一個血窟窿。她示意了一下那人,然後什麼話都沒說就離開了,我沒能追上……」
「等等。」劉思德打斷她的話,「你是想說『我愛黎明』是個女的?」
「不是。」岳晴搖搖頭說,「我們沒聽清上面的人說了些什麼,但聽嗓音,當時說話的人都是男性。那個女孩可能是他的同伴。」
「那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是『我愛黎明』?就因為他厲害?」
「不是,這是曉芙猜測的。」岳晴解釋道,「『我愛黎明』每次獲取成就都是在夜晚或凌晨,那次他在超市發讓人們注意持槍者的帖子也在夜間,除了他以外,很少有人會在夜晚出去……」
「那也不能說明——」
「小安的私信,對方的慣常活動時間,結合這兩點,再加上……」周國善輕聲說道,「救了你們之後,話都不說一句就走掉了。這種風格,倒很像他在交流區里表現出來的。」
「哼。」劉思德冷笑,「我懂,不就是愛裝逼么!」
岳晴眯起眼睛,視線如刀般打在劉思德身上。
「他救了我的命,劉思德。你剛說這叫什麼?」
劉思德有些窘迫,似是自知失言,但卻不願認錯似的,梗著脖子不忿地叫道:
「我說你們,一個個都被這人給迷惑住了!說不定他就是跟那幫匪人一夥兒的,起了內訌把人殺了,然後順便放你們出來,還能博個好名聲!」
岳晴又盯了他一會兒,最後搖搖頭,撇過視線,似是不打算再說什麼了。
劉思德抱著雙臂站在牆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周國善沒有參與爭吵。他抿掉杯中最後一口水,對安晴海說道:
「總而言之,幾乎可以肯定就是他了。發封感謝信吧。對方救了我們的人,這就說明他對我們抱有善意。就算拉攏不了,也許,之後會有合作的機會也說不定。」
「我正有打算。」安晴海應道。
她的嘴角勾起,雙目在燭火的映照下,顯出了亮晶晶的光芒。
「而且,這一次我不打算再用私信。我打算直接發條帖子,把這事宣傳出去。」
周國善點了點頭,似是明白了她的用意。
「對了,岳姐,那個男人呢?」安晴海又問道,「你不是說,押送了一個犯人回來么?是那個劫持你的人吧?」
「對,關於這點,其實發生了一點事……」
岳晴回答,她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那個男人,在半路上,被人用槍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