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沉舟從來沒喝過酒,這一刻卻覺得有些醉。
黎梟的頭髮掃在脖間有些癢,他生理性縮了下,卻沒將他推開。
夜晚的涼風吹在臉上,退了些熱,也醒了神智。
露水滴在葉子上,發出啪嗒的輕響。
沉舟拍拍他的背,說:「該回去了,黎梟。」
出了小樹林,沉舟校服肩上被打濕了,黎梟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他披上。
沉舟被包裹在熟悉的體溫里,安心又舒服地喟嘆了一聲。
校園徹底寂靜下來,教學樓有兩道電筒光閃過,在漆黑的夜格外顯眼。
是巡邏的老師。
沉舟驚了一跳,然後被黎梟牽起了手,沉舟瞬間明白過來。
兩人十指緊握,悄悄地快速跑過去,直到好遠了才慢下來,大口喘著氣。
黎梟晃晃他的手,輕聲說:「別怕。」
沉舟說:「我不怕。」
黎梟笑了下,燦爛的眸子讓沉舟心尖發癢。
他被黎梟送到宿舍樓下,沉舟脫下外套還給黎梟:「你回去吧。」
「嗯,」黎梟接過來隨意套上,應道:「好。」
話雖如此,人卻並沒走,只是盯著他。
沉舟只得先轉身往樓上走去,爬到二層后他就停下了,站在樓道里不動。
過了會兒,樓下傳來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直到聽不見了,沉舟才重新往上爬。
回到寢室,左昊邊用毛巾擦臉邊從洗手間出來,問:「怎麼去了那麼久?剛才張老師來查寢我幫你擋了下啊……」毛巾從臉上拿開的那刻他愣住了。
他詫異地瞪大雙眼:「舟舟,你嘴巴怎麼了?大佬打你了?」
沉舟啊了一聲,這才發覺下嘴唇發痛,用舌尖抵了下才發現破了皮。
腦子轟地一下就炸了。
心緊張地快要跳出來,沉舟卻還能鎮定地看著室友:「不是,剛才上樓不小心磕到了,沒被打。」
「我這有擦傷葯,你要不要?也不知道能不能擦嘴唇……」
左昊的絮絮叨叨沉舟根本沒聽進去,他暈乎乎進了衛生間,期間因為肌肉太過緊繃還打滑了一下。
鏡子裡面的下嘴唇確實紅的厲害,隱約還能看見一絲血色。
應該是兩人最後那下,當時嘴唇發麻,根本沒感覺到痛。
想起剛才那個吻,沉舟忍不住全身發熱,整張臉徹底紅透了。
他盯著下嘴唇,伸出食指,輕輕碰了下。
是黎梟咬的。
一月中旬,期末考試結束后,萬眾學子期盼的寒假終於來臨了。
黎梟一點都不期待。
他在沉舟宿舍幫他打包行李,整張臉都是慘兮兮的。
沉舟也捨不得他,但是在外讀書半年,說不想家也是假的,倒沒黎梟這麼凄慘。
黎梟還想開車送他和沉勇回去,被沉舟嚴詞拒絕了。
且不說他拿駕照還不滿一年上不了高速,就算能跑,去他老家那段路也不是他能開得了的,泥濘不堪,彎多坡陡,最顛簸的路段能將人從椅子上顛飛起來。
黎梟的車停在校門口,沉勇在學校值了最後兩天的班,沉舟跟著多留了兩天,這個時候學校已經沒什麼人,並不擁擠。
他將父子倆大包小包的行李放到後備箱,準備送他們去車站。
沉勇笑呵呵道:「舟舟你朋友很熱心嘛,小夥子,等過完年叔叔給你帶臘肉,吃不吃?」
大佬笑得乖巧無比:「謝謝叔叔。」
剛好有兩個同年級留下來的學生從他面前路過,被他那笑閃的花了眼,聽見他說的話,身子嚇得一抖,顫顫巍巍走了。
到了車站,黎梟積極地將東西提到候車室,然後主動拿著兩人的身份證去排隊買票。
黎梟低頭,看了眼沉舟的身份證,證件照上的小學神更顯年輕,頭髮比現在還短,輪廓也很稚嫩,像個初中生。
他目光往出生日期那欄瞄了眼。
還差七個月就成年了。
成年後就可以做好多事情。
能做什麼呢?
黎梟還不知道。
但是只要一想到沉舟將成年了,就很高興。
隊伍排的很長,沉舟幫沉勇整理完東西就跑過來陪他。
一個站在隊伍中,一個站在隊伍旁,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就算不說話只站著也很開心。
買完票,離上車還一會兒時間,黎梟又跑去小賣部買了些小零食和水,還貼心的準備了暈車貼。
黎梟撕開貼紙,笨手笨腳,又小心仔細地給沉舟貼在耳朵后。
沉舟任他折騰,沒告訴他自己其實並不暈車。
進站的時候,沉舟回頭望了一眼。
黎梟站在隊伍最後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見他回望,隔著幾重人海朝他笑,然後揮手,嘴唇動了兩下。
沉舟看懂了。
黎梟在說:「想我。」
沉舟紅著臉,然後轉過身子,輕輕點了下頭。
回家的路很遠,沉舟從上車開始就斷斷續續用微信跟黎梟聊天。
大巴出發了,拍一張;在服務區休息了,拍一張;下高速了,拍一張。
黎梟大多時候都是回「到了嗎」「在哪了」「暈車嗎」。
然後回幾張他到黎家的照片。
沉舟這才知道,小別墅是為了他上學方便才給他買的,放假的時候要回去黎家,他父母和黎大哥都住在那。
黎梟說:「等高考完,我就帶你過來,好不好?」
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沉舟側頭,看著旁邊靠著椅背睡覺的父親,眼中浮現了一抹抱歉。
他慎重地回道:「好。」
碰到網好的時候,兩人就開著位置共享,看著地圖上兩個人的頭像越來越遠,沉舟才終於有了別離的實感。
又轉兩次鄉鎮班車后,父子倆終於達到了所住的村子,下了車沉舟也不忘拍幾張給黎梟發過去,告訴他自己終於到了,再走半個小時就到家了。
從江城出發的時候還是早晨,現在天色已經快黑了,拍出來的照片並不清晰。
等父子倆扛著行李走到家后,已經看不清路了。
沉舟的家是鄉下常見的瓦房,院壩敷了水泥,泥牆刷了一層白色膩子,在屋檐的路燈下泛著白光,家養的小土狗老遠就跑來迎接回家的小主人,蹭了一身的泥,趕也趕不走。
許久不見兒子和丈夫的劉秀一臉喜色,抱著兒子叨叨長高了,又瘦了。
沉舟小聲道:「一點都沒高。」
跟黎梟站在一塊兒時,只到他胸口。
吃晚飯的時候,劉秀不停問兒子學校的事,沉舟都乖乖回答。
在問到有沒有交到新朋友的時候,沉舟挑米的動作一頓,低著頭,很認真地說:「有。」
「很特別嗎?」
「很特別。」他紅著臉,忐忑地說:「他叫黎梟。」
吃完飯,好好收拾了一身的疲憊后,沉舟捂在被窩裡,獃獃看著手機。
老家信號不好,用網純粹靠玄學,在屋外偶爾還能碰上4G,進了屋內大多數時候無服務。
沒網什麼也幹不了,沉舟就翻來覆去看兩人的聊天記錄,聽那頭髮來的語音和緩存的圖片視頻。
回到老家的日子不算無聊,白天幫母親乾乾地里的活兒,碰到有網的時候就趕緊給黎梟發消息,通常要轉半天才能發出去一條消息。
兩人就這樣留言式的聊著,最近的消息是五天前,沉舟找到了網查期末成績,當時父母就在身邊,匆忙的留了兩條語音。
五天,他倆不僅是異地戀,還是沒網的異地戀。
後天就是除夕,劉秀在忙著提前準備材料,發現醬油不夠了,沉舟立馬自告奮勇地去買。
村裡的雜貨店在山上,那家人裝了無線網,沉舟好幾次都想溜上去,但他平時內斂安靜,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不敢做出不符性子的事來。
沉舟買完東西,不好意思地厚著臉皮要了wifi密碼,老闆娘認識他,很痛快的就給了。
有了網,微信和QQ消息排山倒海般湧進眼中,還有簡訊。
沉舟撇開其他消息,第一眼先看置頂聯繫人的。
看時間,黎梟每天都會給他發消息,大多數都是生活的瑣碎事,今天做了什麼事,碰見什麼人,林安和江平兩個傻逼幹了什麼……
也有他的自拍,少年換了個髮型,另類的帥氣,只是盯著鏡頭,就能讓人臉紅心跳。
別的還發了很多很多。
但沒一條得到回信,一個人自言自語。
熬不住了,就問一句:「舟舟,你那有信號了嗎?」
最後兩天,幾乎每個小時都會發條消息。
【梟:舟舟你在嗎?】
【梟:舟舟,有網了嗎?我給你發的簡訊能收到嗎?】
【梟:沉舟,做什麼?回我!】
【梟:沉舟,沉舟!】
最後一條消息是兩個小時前。
【梟:舟舟,梟哥不是跟你發脾氣,有信號了回個消息好嗎?】
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他不安的情緒。
沉舟看的心酸。
他仔細存下黎梟的照片,然後戴好耳機,點了視頻通話,在視頻被接起之前,他對著視頻仔細理了下頭髮,用衣擺擦了眼鏡鏡片。
響了好一會兒,卻沒有人接。
沉舟重新撥了兩次,依舊無人響應。
他關掉微信,翻出黎梟的電話號碼,打了過去,直到自動掛斷,都沒有人接。
沉舟遺憾地皺眉,黎梟手機應該不在身邊。
他打開相冊,將最近拍的照片一股腦兒給他發過去,然後語音說著自己這兩天幹了什麼事,還提了掃陽塵那天不小心把放在高處的一套酒杯打碎了,爸爸既心疼酒杯又捨不得說他,一個人嘆氣了好半天。
他零零碎碎說了好久,最後都說到有些口乾,老闆娘都好奇地來看了,才依依不捨地起身。
在斷網前,他忍著羞澀,拍了一張自拍發過去。
沉舟想,黎梟應該明白吧。
他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