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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話·中 緣分初定

  延請賓客就席時,人群中一華衣少年躊躇再三,趁長孫晟空暇片刻上前詢道:「我與阿弟同來迎親,找尋許久不見其人,未知將軍家人是否見之?」

  「二郎?」長孫晟依稀瞧見催妝時二郎沖在最前,眾儐相還打趣張琮,笑其表弟竟比新郎更為心急,彼時場面混亂未及細看,竟不知惹出這些故事,因道:「建成勿急,我遣仆眾引汝去找。」說著遣了幾個家生與其同去找尋。

  問至女賓席間,太夫人問道:「莫不是身著肩綉虎紋圓領紅袍的男童?」

  建成喜出望外:「正是。」可眾人四顧,皆無二郎蹤影。

  建成臉色怨怨:「平日二郎最是淘氣,今日偏要隨來迎親,而今走失,何以回稟耶娘……」因阿娘將娩,近日特將二郎交與自己,如若走失,其必勃然大怒。眼前浮現阿娘的盛怒之威,建成不由得背脊發涼。

  太夫人安慰道:「大郎暫勿憂急,二郎許在別處玩耍,但在宅內應無大礙,我即令人滿宅尋找,爾於此靜待佳音。」說罷令高氏為其置席。

  建成感激作謝,心中卻預感不妙。他深知二郎貪玩,其或已出宅外。若隨車隊回去倒好,可若去到他處遇見歹人,後果不堪設想!想及此,建成擔憂之餘卻也惱起來。他實在想不通,為何一母所生,二郎每日不得安生,年才五歲便要拉弓上馬,連他也只在家生的護衛下方敢騎馬;他更想不通,明明他及三郎更為乖順,可阿娘卻只對二郎百般寵溺,若說他自幼因阿婆鞠養疏於阿娘,可三郎最少,二郎何得殊愛耶?因而他常常懷念阿婆在世的日子,彼時府中只他一個男孩,加之阿婆當家,他在國公府內養尊處優為所欲為。九歲那年二郎降誕,阿娘親加撫養特所鍾愛,且阿婆先卒,他的嫡長之位儼然已為二郎所替。這倒罷了,每與二郎爭執,阿娘定先斥於自己,他甚至懷疑自己非阿娘所生。

  想及身為唐公世子卻如此不幸,年方十四的少年郎欲哭無淚,愁似一位歷經滄桑的老者,滿盤玉饌食不知味,一心尋思著二郎到底現於何處……

  除幛后乳母抱了小娘子去到內室,忽見窗棱下閃著一雙晶亮的眼睛,正是方才的小郎君,因請他入來。

  世民湊近,撫摸一下觀音婢懷中的鸚鵡,說道:「我有一鷂,似它一般雪白。」

  聞言觀音婢抬首望向他,閃著明亮的大眼,好奇道:「其亦吟詩耶?」

  世民臉色尷尬,撓首訕笑:「白鷂雖不能吟詩,卻尤善捕獵,若它看見雪女,定於瞬間將其獵殺!」

  見觀音婢定然望著自己,眸中光采似含欽佩,世民沾沾自喜,猶恐觀音婢未能領會其意,竟學白鷂飛撲至雪女跟前齜牙咧嘴張牙舞爪。

  不料觀音婢並未拍掌叫好,卻驚哭起來:「兄長將殺雪女,歹人也……」

  乳母阿順娘子見狀哄道:「五娘莫哭,兄長方與爾玩笑……」說著又對世民解釋:「雪女乃小娘子之愛寵,每日教它吟詩片刻不離,小郎君切莫傷之。」

  見她面掛晶瑩,世民一時手足無措,蹲至她面前:「爾且放心,白鷂雖猛卻最聽我令,我不准它傷及雪女,它定不敢!」

  「此話當真?」觀音婢啜泣著問他。

  世民見那雙晶亮的眼眸里滿是傷色,不覺後悔失言,篤定許諾:「當真!若爾不許我必不準其傷於雪女。」

  見觀音婢終展笑顏,世民亦鬆了鬆氣:「改日我們去郊外打獵,汝必見而悅之。」

  「打獵?」觀音婢撲閃著長睫,眸中滿是憧憬,徵詢道,「阿兄可否同去耶?」

  「阿兄為誰?」世民見她念念不忘那位阿兄,警惕道。

  阿順娘子接道:「其為小娘子同母兄也,與小娘子最為親密。」

  世民似有顧慮,略一琢磨詢問觀音婢:「若他同去,汝會否同我玩耍?」除卻白鷂,他還欲請觀音婢觀看阿娘賞的小馬駒,並向她展示阿耶教的騎技。若其兄也去,她還會細看自己的本事么?

  觀音婢嗯道:「汝亦是兄長,我自會同你玩耍。」明眸里儘是真誠肯定。

  世民歪著腦袋略加算計,他是她阿兄,關係最是親密;她亦當自己阿兄,關係自然亦最親密,欣喜道:「可矣!」

  阿順低笑不語,見兩幼孩相談甚歡,起身至門口對僮妾囑道:「爾等於此照看仔細,我去回稟主母,去去就來。」

  回首望一眼室內,小娘子正懷抱雪女端於茵蓐上,朝小郎君笑道:「我們教雪女念詩罷。」阿順笑了笑,放心離去。

  世民雖覺念詩無趣,然見觀音婢眼中期待的目光,卻不忍拂其意,只得將手中竹馬置地,揀了被他踢遠的茵蓐擺至其旁,端正坐好問道:「念甚麼詩?」抓抓腦袋,除卻記得先生搖頭晃腦的神態,實在想不起先生念過甚麼。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觀音婢吟誦了一句,復問二郎:「阿兄會誦《桃夭》耶?」

  世民搜腸刮肚愣是想不起,頓時憋紅了臉,吞吞吐吐道:「我……不甚記得……」

  「無妨。」觀音婢學阿耶的樣子,抬起小掌輕拍其頰,稱讚他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阿兄坦然不知,實則知也。」一臉的真誠令人覺得其言必為肺腑之語。

  世民正為在觀音婢面前丟臉羞愧難當,聽其稱讚暗暗高興,欣然道:「觀音婢所言有理,我確實不知《桃夭》。」

  「不礙,我可一同教阿兄及雪女。」觀音婢笑眼彎彎,軟軟的藕腕勾住他的胳膊,令其無法逃脫。

  「……」二郎轉喜為憂,然其善意不可違,強顏歡笑道,「善……」

  「我們亦去外庭討喜罷。」幾個婢子悄聲商計著。

  「然阿順娘子命我等侍奉於此……」

  「五娘正值玩興,離動片刻應無妨。阿順娘子若回來,我等只說出去小解。」

  門口的人影隨即移動遠去,只余室內孩童爭執著。

  「阿兄愚笨,雪女已會,阿兄卻仍不會。」觀音婢嘟著小嘴,嚷道。

  世民微微仰頭,稍展開的鳳眼又瞪向雪女,不服氣道:「自是雪女較我愚笨,我先讓它,待其學會我亦必會。」

  「雪女已會吟誦。」觀音婢朝他吐舌,說著輕撫雪女令道:「雪女,念與阿兄聽聽。」

  果然,那呆鳥竟一字不落誦完,世民暗暗恨道:我必要將汝作炙!此念頭一出險些咬了舌頭。

  觀音婢揚起得意的笑臉,問道:「阿兄可會耶?」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雖有一瞬炙烤雪女的衝動,然念在佛面上,世民只得懊惱自己學詩不專,支支吾吾誦著,「……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見他越發底氣不足,觀音婢於旁提醒道:「桃之夭夭,其葉蓁蓁……」清脆的誦詩聲悅耳動聽。

  「之子于歸,宜其家人。」經了提示,世民即知后句,接道。

  觀音婢拍手笑道:「阿兄當真與雪女一般聰穎!」

  受了觀音婢稱讚,世民得意一笑:「那是自然。」言畢又覺彆扭。

  外廳賓客觥籌交錯,內室兩孩童言笑歡歡,不多久,觀音婢瞌睡連連,也不怕染寒,自顧倒至茵蓐上睡去。

  世民走至門口,欲喊婢子抱觀音婢回榻,竟不見半個人影,輕聲咒罵著:「若在國公府,我定遣爾等去作燒火婢!」說著轉身至內室,索性自己動手。

  他雖五歲,可力大驚人。方學射時,阿耶給他制張小弓,可他方引即斷。阿耶怪之,再制稍大的弓,亦復如此。在他使斷幾張弓矢后,阿耶驚怪之餘索性將所用長弓予他一試,及肩高的弓矢竟被他輕易拉開。因此,抱起一個兩歲的女娃於他而言無異於抱動一隻偶人。

  將觀音婢抱上榻后,世民百無聊賴,或騎竹馬繞屋飛奔,或爬窗欞抓取透入的月光,打發無聊的時光。

  「五娘何時會醒呢……」扔飛才翻幾頁的書冊,世民來至榻邊,捏捏觀音婢粉琢般的小臉,自言自語。可觀音婢只動了動身子,並不打算睜開睡眼。

  世民坐於榻邊單手支著腦袋,捕捉著她隨時復醒的跡象。只見她氣息均勻,卷翹的眼睫如蝶翼顫動,似乎一時難醒。世民看得驚奇,手指有如撥動琴弦般在那兩扇長睫上來回撫動,笑道:「我亦將有位龍女妹妹呢!」

  未聞其應,失望地將腦袋枕在交疊的雙手上眯起好看的眼睛,半晌卻無睡意。睜眼看向觀音婢,仍在酣睡,因道:「我去找阿兄,爾且安睡罷,明日再同汝等玩耍。」也不論她是否應允。

  翻身下榻整理衣飾,忽覺平日所佩玉鳳凰不翼而飛,世民一陣焦急,此玉乃去歲患病時阿娘依曇遷阿師所言加持,故耶娘重之,常訓不可遺失。

  通身摸找一番,依然不見玉鳳凰蹤影,世民抓抓總角來回踱步,思考著如何於阿娘的火眼金睛下矇混過關。一個轉身,忽見玉鳳凰正落於榻邊,趕忙揀起繫於衣間。再望一眼仍在酣睡的觀音婢,飛快跑出門去……

  畫眉在廊下垂掛的鳥籠中賣力鳴囀,悠揚婉轉。小娘子卻充耳不聞,輕提著裙裾移步至內室,一扇屏風卻阻隔了視野。

  這是一扇極高的屏風,自記事起便一直置於耶娘寢內。寬闊的米白獨梭絹上隱約可見不平整針跡,兩隻孔雀相伴立於牡丹叢中,似無特殊之處,況那雀眼皆有破損。

  然阿娘尤愛此物,常囑他們不可損之,即便最得阿娘寵愛的二郎不慎於上按下一個黑手印,也被阿娘罰寫十遍《論語》。可二郎仍肆意妄為,只抄一遍《孫武兵法》應付了事。正當她竊喜著阿娘必將嚴懲這小子,不想看完二郎的塗鴉,阿娘喜出望外之下,竟將她覬覦已久的小馬駒賞了二郎。

  想到本屬於自己的小馬駒因這扇屏風落入他人之手,且那人正是常與自己不偕的二郎,小娘子頗為惱怒地欲傾之,但也只敢想想而已。

  然此屏風也並非一無是處,因為每有失錯被阿娘叫去訓話,可先透過雀眼察看阿娘的臉色,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故先知阿娘情緒再伺機而動顯得尤為關鍵。

  奈何今日阿兄亦被叫去訓話無人墊背,小娘子只得輕聲令人搬過月牙凳,跳至其上以窺「內」情:

  只見阿耶坐於榻上,看向跪於跟前的兩子,目光不忍,望向一旁的阿娘,神色無奈。

  再窺向阿娘,但見她擁著羅秀寢衣眯眼倚於榻上,一動未動。小娘子捂嘴輕笑,心道:阿娘定在假寐,且看僵局如何破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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