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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話·中 讒臣進言

  午後的陽光熱情地普照大地,彷彿上午的滿城晦暗只是一場短暫的噩夢。齊整的寬衢大街上,穿織交錯著各色人等。因正值每日最熱鬧之際,街市上,香車寶馬塞滿路,人來客往動如潮,頗有《戰國策》中蘇秦描述齊郡臨淄「舉袂成幕,揮汗成雨」之氣象。

  只見城東南隅煙水明媚的曲江池畔,一排排新柳裁出連片的朦朧青澀,頭戴幕籬的小娘子結伴在池邊嬉鬧,吟鈴般的笑語婉轉如林間的黃鶯清啼,惹得御馬飛馳的郎君們頻頻顧盼;開市后的利民市百貨駢闐,涌動的人潮如市東川流不息的永安渠水,直至日暮前市鉦響起才會散去。

  除了游宴賞玩的都人,大興還雜居著許多異國人士。坊市間,偶有膚黑如墨的崑崙奴、乖巧溫順的新羅婢急急穿過,大抵是些為達官顯貴出門差辦的奴僕;城東通化門外,不遠萬里前來獻物的南洋諸國使節在城外的長樂驛休整一夜后,跟隨鴻臚寺的官吏進至街西的鴻臚客舍下榻,以等待大隋皇帝的召見;城西的開遠門處,來自西域的僧侶客商絡繹不絕,隨之而入的還有祆教的典籍夷俗、大食的香料珠寶、高昌的葡萄美酒、粟特的舞樂良馬等異國珍物。

  胡商暈頭轉向地一路跟進了一座坊門,又隨他穿過幾條里巷。眼花繚亂間卻隱約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胡麻餅肆里賓朋滿座,源源不斷的五銖錢越堆越多,最後竟堆積成一座大宅;雕金飾銀的廳堂上,一人身穿文飾精美的中國服飾,手執釉質透明的白瓷碗品著香茶,閑散地觀賞著歌舞;而那人,正是自己……

  胡商一喜,留戀地駐足細看,只見那座大宅已將自己渺小的身影囊括其中,矗立眼前的卻是一間別院廂房。

  「阿郎在書房等你。」童僕見他止步,以其迷惑,示意他入內。

  胡商連忙合掌鞠躬口道多謝,方隨了他的指示脫靴入內。

  踩在平滑的木質地板上,挪動的腳步發出「咯吱」響聲,令人弗敢多使一分力。寬敞的內室並無過多鋪張陳設,只見北側的案几上供奉著一小尊佛像,裊裊香煙繚繞其前,更添幾分明靜;櫃櫥中堆滿了書卷,就連矮腳几上也擺放著筆墨紙硯,想必主人極好屬文。雖無想象中的金銀滿堂,到底也比吐蕃人居住的牛毛氈帳氣派。

  「請坐。」王劭執卷奮筆疾書,頭也不抬。

  胡商諾諾應了,學他的坐姿入席。侍於一旁的婢子輕步過來,將一張黑漆曲形三足木具支於他身後,另一婢子則奉一碗漂著蔥姜屑沫的茶水於案上。胡商遲疑著將略疲憊的身子靠上去,竟險些撲倒。趕忙扶好,卻聽得婢女們掩嘴低笑:「連個憑几竟也不識!」

  胡商窘迫地望向王劭,許因書寫專註,他並未察覺到自己的窘態。略略鬆氣,捧茶低飲了一口,口感辛麻辣舌,不如乳酪甘醇,又恐為人恥笑硬是咽下,卻再不肯多飲。

  過了片刻,王劭終於擱筆展卷,通篇細讀後方為滿意。抬首望見胡商時略驚訝,又想起他緣何在此,因笑道:「今有一事欲與你商計。」

  胡商誠惶誠恐,俯首忙道:「著作郎但請吩咐。」

  「你須與我同去覲見陛下。」王劭見他惶惑解釋道,「日食之兆必令皇帝憂慮,倘你為君解惑,定會受賞豐厚,往後在大興誰人將不高看你一眼?」

  胡商喜出望外,又緊張地搓了搓手:「可……我以何種身份覲見皇帝呢?」

  王劭執碗飲茶,思忖須臾,方道:「你自稱苯教徒,為古辛之侍者,受其命尋訪多羅菩薩化身而來。」

  胡商連道欽佩:「著作郎果然博聞,連我吐蕃國政護持也有聽聞,佩服佩服!」略頓了頓,仍是不解,「可如何為皇帝解惑呢?」

  「我將與你一一道來。」王劭捋了捋鬍鬚,一幅運籌帷幄的模樣。忽又想起一棘手問題,「然初五方可朝參,只怕聖人為避災禍不肯輕易宣見,我們該如何進宮面聖?」

  胡商見他眉頭深鎖,以為有變,心下一緊,無措地望著他。

  二人一時俱默,只聞得街上宵禁的街鼓陣陣,敲得人愈加煩躁。若被他人捷足先登,自己豈不空歡喜一場?王劭起身來回踱步,稍頃忽道:「現坊門已閉,這幾日你不妨客居於此,明日隨我拜訪一人。」

  「誰?」

  「大明尼師,此尼深得皇后愛重。」

  果然,次日一早,王劭便帶胡商去了豐樂坊的法界尼寺。

  大乘佛教自西漢末年傳入中土,經魏晉南北朝幾百年傳承,深為歷代帝王推崇,沙門也因此享有免除租役之權。然而,周武帝為強國富民,於建德三年下詔融佛焚經,滅北齊后又毀寺四萬取地給民、驅僧尼三百萬為白丁。滅佛的政令使北周租調年增、兵師日盛,為周武帝統一北方打下堅實基礎。然而不久,隨著武帝的英年早逝,被嚴厲打壓的佛教再次迎來全新的盛況。

  因本朝皇帝幼時曾為智仙比丘尼撫養,又智仙言其將得天下,故而皇帝登基后廣建伽藍弘揚佛法以報恩德,甚至禮接崇曇高僧自稱師兒,法號總持。皇帝既虔敬如此,人們崇敬神佛之心愈受鼓舞,一時間舉國信佛蔚然成風。皇后嬪妃捐資建寺、諸王妃主受戒禮佛、達官富賈舍宅捐廟,就連阿孩兒也能念上幾句佛偈子。法界尼寺便是開皇初皇後為華暉、令容二尼所立,後傳尼大明主持。

  比丘尼大明曾造《法華經》,每入室禮念,必先著凈衣口含沉香,其精誠所至,竟能感報靈異,帝后因重之。王劭喜聞異事,平素常與其論說。大明亦嘆賞王劭雅好著書,願以宮中禨祥告之。

  聽了王劭等人來意,大明尼口念阿彌,輕嘆道:「皇后昨宣我入內,垂問日食之故,因憂聖人再生廢黜之心。聽聞聖人罷朝後鬱鬱寡歡,陳嬪乃言其時恰感舍利大放光明,日食實為舍利之光蔽天,是為吉兆,聖人將信將疑。陳嬪媚主深為皇后厭惡,念其奪嫡有功不予深究,此為皇后功德。然皇后憂心社稷,若陳氏讒言誤事豈非禍國耶?」

  王劭符合地點頭,並不接話。皇后悍妒無人不知,為防後宮上逼不設三嬪,而是自嬪以下置六十員,又減後宮服飾損其姿色。前年在仁壽宮杖殺了聖人臨幸一次的尉遲女,氣得聖人離宮出走,后經高潁勸說回宮,加之皇后跪拜流涕乃為解氣。陳嬪本為南陳後主之妹,陳亡后以罪籍沒入隋宮。平陳之初,皇帝悉以宮人好者配春坊,獨陳氏、蔡氏等人充為後宮,足見其絕代風姿。而皇後為后時已年近四十,瑤池春老自是君恩難留,而今更是五十又八,怎敵那陳氏風華正茂?且陳氏寵遇之盛即使皇后也須退讓,一直未敢動其分毫。故杖殺了尉遲女后,聖人的暴怒令皇后顏面掃地,打壓了其氣勢。自此皇后意頗衰折,對陳嬪承寵更是只能忍氣吞聲。

  王劭自能明了其中因果,不過後宮相軋非他所關切。且皇後為儲君之母,即使無寵也地位尊貴,嬪妾即便寵冠後宮亦是枉然。那陳氏得寵與否於他無益,因是聖人心頭之人,只不得罪便好。而皇后色衰愛馳處處提防乃自衛之舉,再者陳氏無子終難取而代之,從長遠計仍不能開罪於皇后,故王劭說道:「陳嬪既如是說我們亦不宜拆穿,否則陛下將兩疑之,陷皇後於不義也。」

  「是矣。」大明微微頷首,「故你欲請皇后引薦恐是不妥。」。

  王劭不肯就此放棄,沉默片刻,繼而面露喜色:「陳嬪既感舍利放光,皇后亦能感知,且我們有多羅菩薩一說。昨日舍利光明乃蕭妃入位春宮上感皇天之符兆,聖人曾夢蕭妃有神附體必會信之。皇后托你我訪求靈異解君之憂,其誠心天地可鑒。」

  大明手持菩提念珠,須臾微笑:「著作郎果然妙計。」

  「阿尼師讚譽。」王劭拱手道,「只再須阿尼師入宮,與皇后商議穩妥。」

  大明笑道:「為皇後分憂乃貧尼本分,著作郎客氣了,明日我即進宮。」

  大明果依言入告皇后,再由皇後進言,皇帝聞言召見王劭等,大喜之下賞賜了幾人在此不贅述。

  終於到了初五朝參日,皇帝御於大興殿,按部就班地聽完朝政后,緩緩開口道:「初一日有食之,卿等作何看待?」

  眾臣相顧茫然,低頭沉默不語。

  等候已久的王劭整冠上前大行稽禮,高聲道:「臣有一言,伏願聖聽。」

  「講。」皇帝滿意的微笑隱在了嘴邊的溝壑里,在旁人看來仍會隨時發怒。

  眾人紛紛暗嘆王劭果是為了取悅皇帝不怕死活,連日食這等凶兆也敢巧辯,加之皆對其雅信詭怪、混跡坊市頗為不齒,心裡偷樂道:且聽他如何粉飾。

  「臣前些時遇一胡人,其自稱吐蕃護國古辛之侍者,前來漢地尋訪多羅菩薩化身。此多羅菩薩由觀音菩薩眼中光明所生,投胎於江陵,有卜言其將母儀天下,而其所生公主能解吐蕃國二百年前天降神物之疑。又此化身生於二月,臣以為當為太子妃蕭氏。」

  皇帝一副不耐煩之態:「我曾夢見蕭妃神跡附體,因而決心改立太子,我早知阿蕭並非凡人,然與日食何系?」

  王劭再拜:「初一之兆非是日食,而為太子妃新立之福慶。」

  「非為日食?」皇帝吃驚道,其他大臣亦出乎意外,小聲納罕。

  「蕭妃生於二月,因其生辰將至,故多羅菩薩慈悲光普照東宮,其時塔中舍利大放光明遮天蔽日,與日食類狀。」

  皇帝緩緩點頭:「怪乎當日我罷朝回宮,即聞皇后及宮人咸感舍利並放光明,原是如此!現想來更立太子實為順應天意!」

  「恭賀陛下!恭賀殿下!」王劭趁機高呼,驚得仍在迷惑中的眾臣跟著紛紛拜倒高聲賀喜。

  一旁聽政的太子原本凝重的臉上終於露出喜色。

  皇帝大悅,眾人亦鬆了口氣,自不會細究真偽,畢竟誰也不願無端被遷怒。因此,拜倒的人群發自內心的喜悅,只一人臉色沉重依舊,因為,眾人眼中的吉兆於他而言,或將是一場災難。

  左勛衛驃騎將軍長孫晟這幾日一直心情沉重。初一那日,懷胎九月的妻子許因受驚,連日腹痛不止,請醫安胎求神拜佛亦未好轉。且自驚胎后再無胎動,長孫晟惶懼不已,深為妻兒性命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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