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除夕（二）
雲清從芙蕖廂吃了癟，急匆匆地就回了房舍。剛開門，屋裡一股暖流飛來，掀起一縷濃郁的菜香。
屋子裡聚著十來個人，有同在一屋的舍友，有曲惜月，還有雲清的大嫂尤氏，兩個妹妹雲泠雲溪，以及其他的幾個雲家女子。
一群女子身上裹了一圈毛氈，圍坐在火爐邊，正緊緊盯著爐子上快要沸騰的一鍋餃子。見到雲清回來了，都抬起頭臉上洋溢著喜悅之色。
「快來快來！」幾個人朝著雲清招手，又集體把座位挪了挪，讓出一個小空間。
見到此情此景，雲清也不覺地笑了起來，把雙手藏在身後，邊朝里走邊故意問道：「虧我給你們帶了好東西來，你們倒在這吃獨食呢！」
曲惜月已經能下床走動了，此時也裹了條單被坐在了地上，聽到雲清開玩笑的話，也伸長了脖子笑著回道：「說什麼呢！我們不都等著你一起吃餃子？你快給我們看看，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是啊，帶了什麼好東西？」
「快拿出來！」
一群鬨笑中，雲清一把拿出身後藏的寶貝，在眾人面前得意地晃了晃，一陣酒香順著從她手中垂下的酒瓶子里漫溢出來，飄進了翹首以盼的眾人鼻中。
「你從哪弄來的！」李音兒蹬圓了眼睛，脫口而出叫道。
「蘇秦姑娘賞了我幾兩錢，我就拿著這錢向管事的公公那裡討了點過來。」雲清洋洋得意地回答，一面兀自坐了下來，把兩瓶酒放在了火爐上。
她麻利地拔掉了酒塞子，在火爐的炙烤下，酒香更加濃郁，讓眾人都不由地把頭靠了上來，發出由衷地讚歎。
「餃子配酒，越喝越有！這下真是齊全了！」曲惜月笑著從沸騰的鍋里把煮好的餃子舀上來，盛在碗里分給了眾人。又從桌上拿出一隻破了的茶碗，倒了暖好的酒，幾人輪流傳遞著喝。
「好辣！」
「這酒這麼烈！一定是好酒了！」
打頭陣的幾個姑娘喝了一口，被辣得五官扭打在一起，縮著脖子一人一句討論起來。
「我……我不會喝，你們喝吧。」傳到尤氏這兒，她有些怯生生地搖搖頭。
「我嫂子沒喝過酒，拿來，讓我嘗嘗！」雲清一把拿過來，大口喝了一口。
「果然從管事的那拿不到什麼好酒。」一口下肚，她擺出忿忿的神情說道：「真的好酒可沒這麼辣嗓子。」
曲惜月瞧著她微笑道：「喝你的吧，在這破地方能有酒喝就不錯了。」
酒暖著，水沸著，碗里的餃子熱熱乎乎，幾個人大冷天的圍坐在地上，一點不覺得寒冷，反倒身體心裡都是暖洋洋的。
屋裡幾人說著笑著，酒一杯接一杯地喝，沒多久兩瓶就都見了底。屋子裡的姑娘們一個個臉泛潮紅，眼神迷離，都有些喝醉了，甚至一兩個已經仰面倒在了炕沿上睡了起來。
「你喝得這麼多！」曲惜月驚訝地舉起酒瓶對著瓶口瞧了瞧，不可思議地看向還吃得火熱的雲清：「你怕不是一個人就喝了一瓶吧。」
「早知道我多拿兩瓶了，這酒沒喝幾口就沒了。」雲清一口吃了一個餃子，輕飄飄地回道。
曲惜月瞧瞧她，又看看哪些已經顯有醉意的其他人，笑道：「沒想到你還挺能喝的嗎。」
「我倒是從沒醉過。」雲清沒太在意，又給兩個妹妹的碗里都舀了幾個餃子。在侯府時她就總是自己出錢私下裡辦些酒席，約著家裡的姑娘們一起喝酒，從傍晚鬧到天亮，喝得從不會少，這麼多年下來，她自然練得酒量驚人。
不到一個時辰，酒喝完了，餃子也吃完了，外面傳來了震天響地的鞭炮聲，這是迎來大年初一的象徵。
屋裡幾個人早已是醉得醉，睡得睡，東倒西歪了一片，除了不喝酒的幾人，早就沒幾個人還清醒著了。
雲清和曲惜月坐在一起，聊些舊日趣事，雲泠雲溪躺在雲清懷裡，正伴著屋外一聲聲的鞭炮聲入眠。
突然，火爐那頭傳來了一聲抽泣，雖然細弱，卻與當下安逸祥和的情景格格不入。
雲清和曲惜月同一時間驚訝地抬起頭，正看到對面尤氏正低頭抹起了眼淚。
「大嫂，你怎麼了？」
尤氏兀自擦著淚，哽咽著聲音道：「沒什麼，就是這大過年的，想起了你還流放在外的哥哥。」
雲清愣了一下，隨即沉下了心，原本的安逸之感全然消散。是啊，這大過年的，雲家卻樹倒猢猻散，再也無法團聚了。
耳邊鞭炮聲還在迴響，她卻再聽不出絲毫喜樂。家人還遠在天邊，想必耳邊也迴響著同樣的鞭炮聲，他們此時心中又作何感想呢？
尤氏還嗚咽著，斷斷續續地泣道：「也不知道他們在福建如何了，如今公公不在了，只留下你大哥一個男丁，現在又是這麼個情景，他該有多孤單啊！」
雲清的鼻子有些發酸，但還是強忍著上前拍了拍尤氏的背，低聲安慰道：「大嫂，別擔心，我想他們在福建，也正和我們一樣圍著暖爐，吃著餃子呢。」
她的手輕輕按在尤氏的手背上，懇切地看著她：「你放心，早晚有一天，咱們會出去的，到時候，咱們一起去福建找大哥！」
尤氏抬起頭，滿含希望地看著雲清，又轉頭看看靜靜地坐在對面，神情有些複雜的曲惜月。這次，三個人都沒再繼續說下去，只是這麼靜默地坐著，聽著屋外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各自心中五味雜陳，思緒紛紜無從梳理。
剛打了四更，雲清安撫了雲泠與雲溪睡著，繞過還東倒西歪睡了一地的同伴，徑自走到了屋外。
她手上端著屋裡唯一一隻瓷碗，碗里盛著幾隻餃子，正在屋外冒著熱氣。
今晚宮裡一定是熱鬧非凡，林直和徐錦州肯定會守在宮裡沒法回來，但云清還是想著先端點餃子去提督府，等著林直回來，雖然難免寒酸，至少也算是自己的一點心意。
說來也怪，原本寒風凜冽的夜晚現在卻沒了半點風，更有些發悶。雲清剛出巷道，空中就閃過一道亮光，隨後轟隆隆的雷聲響了起來。
「怎麼打起雷來了？」雲清心下想道，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想趕在下雨前把餃子送過去。
她一路快步走到提督府的側門，那個她每晚子時進入府內的關口，想看看門有沒有打開，若是緊閉著，那也只能白跑一趟。
眼前這扇門關閉起來，但也隱約留出了一道夾縫，雲清輕輕一推，居然沒有上門閂，一推就推開了。
「可能是還給我留著門？知道我今夜還會來。」雲清沒多想，直接從門裡走了進去，像平常一樣，穿過樓閣向林直的屋舍走去。
頭頂上仍然閃過幾道光，耳邊又傳來幾聲悶雷。隨著雷聲結束，空中隱約飄蕩來一些雜亂的呼喊聲。
呼喊聲逐漸大了起來，除了人的聲音，還多了腳步奔跑的聲音，馬蹄觸地的聲音，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似乎就在提督府外的不遠處發出！
聲音越來越多，越來越雜，卻也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
失火了！失火了！
各種雜聲中，分明夾雜著這幾聲異常簡短有力的呼喊。雲清猛地朝天空望去，夜幕與提督府樓閣屋檐的交界處，赫然閃動著幾束紅光！
那是……雲清的眼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震驚與恐懼，那是皇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