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朝春夢了無痕,可憐襄王有意
自夜華三萬歲起,天君便讓他開始協助理政。長歌從壁花玩伴,升級為壁花助手,負責打理夜華的起居飲食以及……協助夜華理政。
天君的用意,怕是整個天界都看得一清二楚。
長歌身後天界舊首領勢力,雖然她從未去聯繫過,但是他們卻把關懷化作禮物,年年送進天宮。長歌雖然從未回應過這些關懷,但是有人替她回應。
天君讓長歌與夜華不分你我,不過是想將長歌身後的勢力,牢牢掌控在自己手裡。
這些年來,長歌的容顏越發艷光四射,幸虧她總是低頭含胸,不然不知又惹來多少麻煩。
除了跟在夜華身邊辦事,長歌得閑便喜歡在昭仁殿花園中的古銀杏樹下閉目沉眠。唯有在這棵銀杏樹下,她的心才會變得真正寧靜下來。
這棵銀杏樹早已有了靈識,葉子的顏色隨它的心情變化而變化。它似乎很喜歡長歌,總是在她在樹下沉睡的時候將樹葉悄悄變成燦爛的金黃色,偷偷抖落樹葉,落在她的緋色衣裙上。
這天,夜華接了天君的命令,便要長歌替他收拾東西前往東海:東海有部族叛亂,東海水君向天宮求助。天君派夜華領五萬天軍前往東海協助平定叛亂。
這是他第一次出征,少有地有些興奮。
「收拾東西吧。」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人回應。夜華轉身,發現身後空空如也,並沒有往日那個低眉順眼的人在。
於是問身邊的司戰:「她呢?」
天樞自然知道太子殿下口中的她是誰,於是道:「公主多半在昭仁殿的銀杏樹下睡覺。臣下這便去請。」
夜華沉吟片刻,道:「不必了。你去收拾東西,我去叫她。」
天樞應了。
這是自懂事來,夜華第一次踏入昭仁殿。
他記事很早,他記得昭仁殿是這天宮之中,最荒涼的所在。沒有仙娥侍女,沒有任何神仙走動,而天界最具天資的公主,卻住在這個雜草叢生,荒涼無比的殿中。
果然如記憶中那樣,這裡野草藤蔓爬滿了整個宮殿,唯有一條青石板的小路未被淹沒。
夜華從沒人頭頂的雜草之中走出來,最終走到了昭仁殿後花園門口。
抬眼,一副絕美的畫卷狠狠地撞進了他的心,灼燒著他的眼,夜華一時間愣住了,胸口莫名飛快地鼓動。
金黃色絢麗的銀杏樹下,緋衣的絕艷女子和衣而卧,閉目長眠。
細碎的金色葉片靜靜地躺在她的髮絲裙角,勾勒出傲人的弧度,如熱烈灼燒著的火焰般靜美。
這一幕,熾熱地灼燒著他的眼,深深地刻在了少年夜華的心中,再也揮之不去。
不過這一片靜美很快便被打破了。
警覺的長歌在人抵達花園門口時,便已清醒,知道來人之後,這才緩緩起身,掃了掃身上的落葉,沖對方行了一禮:「不知太子殿下駕臨,有失遠迎。」
自從夜華知道自己的要求,長歌無法拒絕之後,他便極少與長歌說話。
隨著時間的流逝,兩人再也沒有幼年時那種親近隨意,變得更像是陌生人。不,或許連陌生人都不如。
夜華知道,長歌她厭惡,乃至憎恨著自己。表面雖溫和順從有禮,實則……
可夜華心底那種,對長歌莫名的親昵之情,卻無論如何無法消散。
「不必多禮,立刻收拾東西跟我走。」夜華淡淡道。
長歌揮袖換了一身灰色衣裙,走到夜華跟前,低眉順眼:「是,太子殿下。」
夜華看了她一眼,覺得這一身灰衣更順眼,只是不再有那種灼眼的艷麗了。
到東海之後,夜華親自挂帥上陣,率領天宮與東海水軍的聯軍,披荊斬棘,雖遭遇波折,但最終還是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只是戰勝之時,他滿身是血,狼狽不堪,腰腹被敵方將領砍了一刀,留下了深深的刀痕,鮮血直流。
同樣是一同陣前殺敵無數的長歌,卻是一襲白衣紅袍,墨發如瀑,纖塵不染,站在荒火狼煙的戰場,尤其清絕出塵。
夜華手持長劍半跪在地,望著她低頭擦拭血跡的指尖。
十指纖細,修長如玉,指尖透著細嫩的粉。
隨即,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長歌冰冷平靜的目光掃了過來,而後,她緩緩地向他走了過來,對他伸出了那隻乾淨白玉的手。
夜華猶豫了一瞬,握住了那隻溫軟滑膩的玉手,借著她的力量站起身。手心柔軟的觸感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還未站穩,那隻手突然一松,夜華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尖銳的石子磕破了他的掌心。
「呀,不好意思,不小心呢,太子殿下您沒事吧?」
夜華抬起滿臉鮮血的臉,望進長歌那雙飽含純粹惡意的微笑鳳眸,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是了,他怎麼忘了。她怎麼會對他有這種好心?
這麼多年了,還沒有學乖嗎?
夜華吃力地,緩緩地站起身,提著長劍,一步,一步,堅定地走了回去。
站在夜華身後的長歌,嘴角的笑意漸漸消失。
剛才他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夜華的隨身侍衛天樞到了。
長歌立刻追上夜華,伸手扶住了他:「太子殿下,您先要不坐下歇會兒,軍醫馬上就到了。」
夜華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繼續一步一步的走著。
剛進帳篷,夜華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玉山傾頹。
長歌下意識的伸出了雙手。
昏睡之中,夜華做了個夢,夢到了長歌那雙如玉般精雕細琢的手,還有她那冶艷到極致的,緋衣紅袍的妖嬈身影。
「呼……!!」
夜華猛地起身,大口大口地喘氣。
已經回到了天宮。沒有戰場上的廝殺聲,刀劍聲,唯有一片寂靜。
凌晨的寢殿空曠而寂寥,他的喘息聲顯得格外清晰。
掀開被子,他緩緩從床上起身,看到了身上的痕迹,默默地將床單和衣物都燒了,然後撐著還滲著血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去了後花園的溫泉。
溫泉池裡霧氣氤氳,夜華的神思彷彿也如這霧氣一般,變得飄忽不定起來,整個人有些神思不屬,失魂落魄。
他如今已經三萬歲,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心裡自然是門清。
從前,他也曾聽人說過,昭仁公主艷絕天下,唯有青丘白淺上神可與之媲美。
但是他感受不到那種美。每日相見,只覺得平常,只覺得她與眾仙人宮娥一般,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
唯有她使壞的時候,那種純粹的惡劣,才會讓她顯得與其他人不同。
夜華能懂她的心思。他身為天族太子,資質卓絕,心中傲氣自不必說。更何況她的資質遠超過他,一萬零三百歲便修成了上神,她心中傲氣又何曾會少?
如此驕傲的人,被逼著做自己不想要做的事,換做是他,也會被逼瘋的。
夜華能理解她,所以對她也多了幾分包容。再者,她那些使壞的手段,終究也沒有對他造成實質傷害。
只是有時候,被欺負得狠了,多少讓夜華有些挫敗。真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超過她啊……
她是玩伴,更是夜華追趕的對象,除此之外,並無其它。
只是那一天,這一切都變了。
或許是昭仁殿的銀杏太靜美,又或許是那海棠春睡的美人太過惹眼,他像是突然開了竅,終於領會到何為女子,何為絕色。
「太子殿下!您怎麼跑這裡來了!」
一早去端葯回來的天樞在整個洗梧宮找了個遍,終於在溫泉池裡找到了臉色蒼白的夜華。
夜華接過天樞手裡的湯藥,一口氣喝掉,問:「她呢?」
「昭仁公主殿下回昭仁殿了。」
「可曾來過洗梧宮?」
「不曾。」
夜華雙眸暗淡些許,神色平靜:「知道了,幫我尋一套裡外衣物過來。」
天樞一愣,沒有多問,轉身去找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