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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要適應新的規矩

  巴特正要再說,忽然身旁傳來聲音:「耶耶,你怎對劉參軍行大禮?他是為大兄介紹了一個合適的年輕姑娘嗎?」

  「說甚呢?」巴特立刻回頭教訓起來。「你才八歲!」

  丹妮婭吐了吐舌頭,沒有答話,只是看向劉錡,眼睛里充滿疑問的目光;她是真的很好奇為何耶耶對劉錡這個客人行大禮。

  「你耶耶說我救了你家親族。」劉錡大概說了說。

  「那確實應當給劉參軍行大禮。」丹妮婭笑道:「如此喜事,豈能不多吃幾杯酒?」

  「你是在為你家酒肆拉生意么?」劉錡笑道:「只是你耶耶已經許了我免去以後來你家酒肆吃酒的錢,我吃的越多,你家虧的越多。」

  「嗯!」聽到這話,丹妮婭立刻轉頭,氣鼓鼓地看向自己耶耶。巴特拍了她後腦勺一下,道:「你這守財的樣子和你娘似的,為人處世怎能如此小氣。」

  見耶耶確實生氣了,丹妮婭不敢再說話,只是又可憐巴巴地看向劉錡。劉錡忍不住大笑起來,又道:「你放心,我也不多佔你家便宜,就這一頓,往後來一定給錢。」

  「多謝劉參軍。」丹妮婭轉怒為喜,甜甜地說道。

  「不該叫劉參軍了。我升了下府果毅,該叫劉果毅。」劉錡故意逗她,又道。

  「那多謝劉果毅。」說完這話,她彷彿忽然驚覺似的,說道:「那你豈不是又陞官了?哇,劉果毅果然厲害,這才多久就升了官。」又對耶耶說道:「劉果毅陞官,咱們家應該祝賀才對。」

  巴特又拍了她腦袋一下,笑道:「我還不知道這個。去把你大兄叫來。」又對劉錡道:「恭喜恭喜。」劉錡笑笑回禮。

  這時丹妮婭已經將她大兄叫來。迪馬什明顯不知道妹妹為何將他拉來(其實丹妮婭也不知道),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巴特回過頭對自己兒子說道:「來,你給劉果毅彈奏一首曲子。」又對劉錡道:「我家除了酒也沒甚別的,只能讓我兒子為你彈一曲了。」

  「不用吧,這不是壞了你家規矩?」劉錡遲疑著說道。

  「哪有甚底規矩。」巴特又笑道:「正午演奏不過是習慣而已,也算不得規矩;以前也是在其他時候彈過得。」

  「哪天在其他時候彈過?奴怎不記得?」丹妮婭看耶耶與劉錡應該是在閑聊,忍不住出言問道。

  「你才幾歲。」身旁另一個常客笑道:「你不知曉,你耶耶也是極擅火不思的,當年就和你兄長一樣在自家酒肆門前彈奏,好聽得很!要不然你以為你大兄是誰教的?」

  「啊!」丹妮婭驚訝地看向自己耶耶,完全不敢相信:這個一幅大叔樣的人年輕時候竟然和大兄一樣!

  巴特沒說話,大約是覺得和女兒沒啥好解釋的。丹妮婭又看向大兄,見他一幅並不驚訝的表情,這才相信是真的,再次不可置信地看向耶耶。

  「巴特,今天要不你彈奏一曲吧,」劉錡笑道:「給我們這些沒瞧過你彈奏的人瞧瞧。也給丹娘瞧瞧。」

  「是啊,巴特,你彈奏一曲吧,好多年沒聽過了。」其他客人也說道。

  聽到這話,巴特又看了看自己的兒女,最終答應道:「那我就彈奏一曲。」

  迪馬什立刻將手裡的火不思遞給耶耶,拉著丹妮婭坐下等著耶耶彈奏。巴特接過火不思,調試幾下,開始彈奏。

  劉錡再次閉上眼睛欣賞起來。巴特彈奏樂曲與迪馬什並不相同,迪馬什彈奏樂曲就好似讓人在草原上賓士,而巴特卻使人感覺就像一名牧童,帶著十幾條獵犬正在放牧成千上萬的牛羊。牧童覺得有些無聊,從馬上下來,瞅瞅四周有哪些好玩的,一會兒掏掏獺子洞,一會兒打水漂;偶爾見到路過的大雁,忙舉起自己手裡的小弓搭箭瞄準,但箭矢在半路上就掉落下來,大雁一無所覺地飛過。

  「好,好。」劉錡輕聲說了幾句,又對另一名常客道:「迪馬什的火不思是巴特教的,對面雷諾的塤是他耶耶雷泰教的么?」

  「雷泰怎會吹塤?」那常客嗤笑一聲,道:「過去就在雷泰他家酒肆旁還有一家酒肆,那家酒肆生意不好,就請了一個吹塤的每日伴晚吹奏。雷諾當時十三四歲,自家幫忙之餘就去聽,過了一段日子就會了。」

  「沒人專門教過?」

  「沒人專門教過。」

  「這是天生之才啊。」劉錡不由得嘆道。

  「誰說不是呢。」常客笑道:「大家都說,他要是在京師,沒準會被當今皇帝看中召入宮中教坊。」

  「哈哈。」劉錡也笑了。

  他一邊欣賞樂曲一邊與旁人閑聊又一邊吃酒,正愜意,忽然聽身旁傳來聲音道:「劉果毅,來了碎葉鎮,怎也不找我,偏偏獨自一人在這兒吃酒?」

  「十七郎,還有高書記,你們怎碰到一塊去了?」劉錡又驚又喜地看著出現在他身旁的兩個人。

  「高書記如此大才子來了碎葉鎮,我家自然要招待;中午吃過飯,高書記就想出門轉轉,瞧瞧我們碎葉鎮的模樣。我是我們李家最好讀詩寫詩之人,是以由我陪同高書記在鎮內行走。」李全道。

  李全說的不算是假話,但也非常誇張。事情的真相是李家根本不在意高適這個小小的掌書記,就算他要出使大食也不在意,只是本著不得罪過路官員的心思請他吃了頓飯;既然不在意,族中嫡系子弟當然不會陪高適瞎轉悠,李全自告奮勇之下輕而易舉得到了這個差事。

  「高書記大才,若是能在碎葉鎮盤旋幾日,定能讓碎葉蓬蓽生輝。」劉錡也趕忙誇讚道。

  聽到他的誇讚,高適擺擺手表示謙虛,李全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但沒說話。

  「十七郎,高書記來碎葉,你也不帶他去往高檔酒樓,怎麼就往這兒帶?」劉錡又道。

  「劉果毅,我……」

  「叫甚果毅,叫我劉郎即可,或劉大。」劉錡打斷道。

  「劉郎,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莫非不能帶人來這家酒肆吃酒?」李全又看了劉錡幾眼,確定他確實不在意自己這樣叫他,笑著說道。

  「不是不能,但這家酒肆畢竟檔次低了些。」

  「高書記可不像你一樣庸俗,這家酒肆雖店面小些,但極有特色,高書記一聽就要過來瞧瞧。」李全又道。

  「確實是我自己願意來的。」高適笑道:「碎葉鎮的風情與龜茲又不相同,胡人更多。我聽聞這家酒肆有火不思與塤合奏,覺得新奇,畢竟連京師都尚未有人用這兩種樂器合奏,就趕來聽聽。

  說著,他看向正在彈奏火不思的巴特,又瞅了瞅酒肆內外正笑著拍手的觀眾,又道:「現在聽來,火不思彈奏的確實不錯,只是怎無人用塤與他合奏?」

  「每日午時才有人合奏,現下並無。」劉錡解釋一句,又對李全道:「你怎不將事情與高書記解釋清楚就把人帶來了?」

  「我適才明明已經向高書記解釋過了。」李全忙道。

  「李佐史確實解釋過了,是我適才急於走來,沒用心聽。」高適也道。

  「原來如此,是我誤會了。我敬二位一杯!」說著,劉錡端起酒杯飲了一口。

  「乾杯!」高適與李全也忙舉起酒杯。

  他們邊吃邊聊了起來。高適中午吃的酒不少,這時又飲了好幾杯,有些醉了,說起自己在中原的經歷。他一說,劉錡才知曉高適從開元十九年、二十八歲起就鑽營官場,也幾次參加科舉考試,但一直到三年前天寶八年、四十六歲的時候才考中,還不是進士科,授官也僅僅為縣尉。

  今年春高適辭了縣尉之職,又來長安,終於成功被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召入幕中。正巧朝廷要派人出使大食,哥舒翰舉薦了他,他就作為使者來了安西。

  訴說自己生平的時候高適還時而落淚,為自己蹉跎大半生而悲傷。劉錡忙勸道:「李太白有詩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高書記大才,將來必有重用的一日。」李全也出言勸解。

  「借二位吉言,若將來能有出頭之日,必定報答二位。」高適又哆哆嗦嗦的站起來要對他們行禮,但禮還沒行完就差點跌倒,劉錡忙扶住他。

  高適吵嚷著又喝了幾杯,徹底醉了,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劉錡左右看了看,對李全道:「今天就到這裡吧,明日我再找你吃酒。我送高書記回去。」

  「不在這裡把晚飯也吃了?」李全笑道。

  「在這兒吃就控制不住想吃酒,我今日吃的不少,不能再吃酒了。」劉錡道。

  「也對,不能多吃,吃醉了可不好。」李全說著,又看了一眼高適,確定他已經爛醉如泥,忽然正色對劉錡道:「劉郎,我有件事,要勸諫你。」

  「怎用上了勸諫一詞?」劉錡笑道。

  「我可不是在與你開玩笑。」李全道:「這事對你十分要緊,你可不要不當回事。」

  「何事?」見他說的鄭重,劉錡也坐直了身子。

  「你對待高書記,似乎太恭敬了些。」李全道:「我知曉高書記是岑書記的友人,在中原名氣不小,你敬著些也平常;但你也太恭敬了。」

  高書記現下本職才是隴右節度使掌書記,大約等同五六品的官職;加銜是西平郡長史,也才從五品上。你升了下府果毅,就是從六品下。他雖然官比你略大,但也都是中品官員,又不是本衙門的上官,這樣恭敬做甚?你已是六品官,還想著得到舉薦書去中原遊歷不成?

  再說以後的前途。派一個掌書記出使大食,擺明了朝廷不在意大食人,返回京師也沒甚底功勞,多半仍去做掌書記;而你前有王節度使臨終舉薦,後有封副使青睞,雖然一時不可能再陞官,但將來前途一片坦途,再有三五年就比高書記官大了。你同樣不必這樣恭敬。

  況且這樣做也不僅是鬧笑話,還會讓人以為你這個人沒上沒下,不懂官場的規矩,封副使以後提拔你也會三思而行。總而言之,劉郎,你對待高書記平常些為好。」

  「多謝十七郎。」劉錡忽然起身對李全行禮道。

  「這是作甚?」

  「十七郎的一番話讓我茅塞頓開,若你的勸說我或許就釀成大錯而不自知,當然要行禮。」劉錡道。

  聽了李全的話,他忽然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那個小小的、不被人在意的參軍事甚至士卒了,他已經是大唐中品官員了!』

  雖然他早已知曉自己是中品官員,但驟然得到提拔,從成為假別將起又始終沒怎麼和同級別的官員交流,使得他待人接物下意識仍然按照做參軍事時的做派。

  對上一般官階低的人還罷了,人家最多說他平易近人,但他恰好又與高適長時間相處。他雖然嘴上說著不在乎甚名人了,但見到高適這樣的後世著名詩人仍然不自覺矮一頭,比對待原來的上官還要恭敬得多,這就令人看了十分彆扭。

  正如李全所說的,被人笑話也就罷了,對他在官場上也有礙。若無李全提醒,他或許過去很長時間才能意識到這個問題,而到那時或許已經耽誤一兩個在封常清心裡記功的機會了。

  想到這裡,劉錡又對李全行了一禮。李全忙扶起他,笑道:「你既然拿我當朋友,這難道不是朋友間該做的嗎?」

  「你說得對,是我生分了。」劉錡頓時明白過來,也笑道:「明日正午還是這家酒肆,我請你吃酒。」

  「別,明日正該我做東道。後日,後日你請我吃酒吧。」李全又道。

  「一言為定!」劉錡與他拍掌大笑。

  「你們在笑甚?」這時巴特早已停止演奏,丹妮婭正好將一桌客人要的下酒菜送過去,聽到他們大笑,仗著他們二人平素對自己很友善,出言問道。

  「沒甚,只是說明日午時或後日午時都定下在你家的酒肆吃酒。」劉錡道。

  「這可太好了。」丹妮婭調皮地笑道:「奴一定恭候二位官人大駕!」

  劉錡與李全又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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