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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鐵馬冰河入夢來

  今晚逐鹿的月,還是圓,只是月光被濃密雲朵擋去,留下點點餘輝,照亮了齊臨鎮國公親兵們箭尖上的寒光。

  一身鎧甲穿在身,這齊臨鎮國公站在眾將士之前,身前是無人街道,身後是數百親兵。

  光火衝天下,可以看清這昏暗暗無星的天穹下,是一把把飛旋長劍,飛劍上站立著一位位逐鹿子弟。

  齊臨鎮國公不知楚天皇子在打什麼主意,只知這八皇子口中的朋友著實不凡。昏暗的眼珠忽有一絲明光閃過,他記得楚天皇子當日與他說,這朋友大有來頭,是真的沈府遺孤。

  當時的他一笑置之,心想這楚天皇子心智也不過如此。

  如今的他臉色一僵,若這巨樹上的年輕人當真是沈府遺孤。

  那,楚天皇子到底在想些什麼。

  晚風,吹散了天邊雲朵,吹起了逐鹿弟子長袍,吹動了親兵弓弦上長箭,吹醒了身在巨靈樹里兩位。

  一縷銀輝透過層層樹枝,照在這靈樹內,剛巧在樹根上形成一不大圓圈。

  圓圈前方,是臉帶淡淡笑意的逐鹿院長,趙牽挂。

  圓圈後方,是手握長劍,劍尖指向的是自己從前一口一聲牽挂叔的沈清文。

  「當真是好久不見了,清文。」趙牽挂笑著看向這已快成年的侄子。

  他的笑,很柔和,如當年一般。

  沈清文眯起雙眼,長劍依舊緊握在手,他咬牙問道:「為什麼。」

  趙牽挂雙手自然交叉插在袖口,彷彿站在他眼前不是手握長劍的沈清文,而是十年前那光著腳丫看見自己還會笑笑的沈清文。

  他揮動衣袖,便有一桌一茶壺和兩茶杯從靈根上方飛來,一聲輕響,安穩落在這靈台上,月光圓圈中央。

  茶杯上閃著月色獨有光輝,趙牽挂坐了下來,把玩茶杯,他道:「好久沒與你一起泡泡茶了。來,今天陪你叔叔,喝喝茶如何?」

  一身青衣的少府主一動沒動,看著這一臉什麼都沒發生過的趙國親王,他眉間上的冰冷漸漸轉變為憤怒。

  「你先別急著生氣,都氣了快十年了,也不差這麼一下。喝杯茶,我們慢慢聊。」趙牽挂悠閑泡著茶,嘴裡語氣淡如平常。

  沈清文還是沒動,手上的劍倒是放下了幾分,臉上帶著絲絲笑容,他道:「牽挂叔,這茶你可熟悉?」

  「沈府梨園,相思茶。」趙牽挂搖晃身子,彷彿早知沈清文會這般問話,在沈清文開口瞬間,他便答了上來。

  沈清文挑了挑眉,有點意外。

  將英魂長劍收回劍鞘,他走了過去。坐在趙牽挂對面,趙牽挂為他倒了杯熱茶。

  在冬日裡,能喝上一口沈府梨園的相思茶,是沈清文從小最喜歡的事。

  這事,勝過與父母親在屋頂上煮酒,畢竟這樣會顯得他很多餘。

  只是,沈清文一口飲下,熱茶剛入嘴,他便吐了出來。

  熱茶灑在靈根上,還飄著熱氣,沈清文又燙了嘴。心裡罵一聲該死,他還是強忍疼痛,堅強的坐直了腰板。

  趙牽挂笑出了聲,他有點感動,眼前這小孩當真是一點沒變。無奈又將他杯中倒了個滿,趙牽挂斜眼看了看靈根外的影子,他的笑容淡了下來。

  沈清文沒有注意趙牽挂微小的變化,他看著茶杯上倒映的月光。嘴裡還有熱茶留下的餘溫,他問:「我要一個答案,為什麼?」

  「因為嫉妒。」趙牽挂乾脆回答道。

  「因何事嫉妒?」沈清文皺著眉頭,深邃如今晚黑夜般的眸子里,此刻全是不解。

  趙牽挂沒急著回答,他輕輕吹散茶杯上的茶葉,他不會想沈清文那般心急,這樣只會燙了嘴。輕呡一口相思茶,他回道:「全部。大到一兵一卒,小到一草一木,我都嫉妒。」

  沈清文笑了起來,有點荒唐,有點可笑。這唐唐大趙親王竟會為了嫉妒,利用一個當時不到八歲的孩童。

  沈清文起了身,這茶沒法喝,這天不能聊。

  「還是打一架吧。」

  沈清文又拔出英魂長劍,長劍布滿寒芒,它也要與這趙國親王好好算算,這筆隔了這十年之久的賬。

  若是按照借錢規矩,這利滾利了十年,要他一條命,不過分吧。

  「別裝樣子了,你是知道今晚這架,打不起來。」趙牽挂搖了搖頭,縱然經歷了一番生死洗禮,但少年心性還是如以往一般。

  舉個例子,今日上午的帝音,就是最好的體現。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嗅覺比狗還靈敏。沈清文暗嘆一聲,長劍歸鞘,背負在後,他又坐了下來。

  這茶,涼了點,可以喝了。

  這相思茶不甜,還略帶苦澀,但喝久了,便又覺得有點甜味,就如那相思一般。

  幼時的他不理解,為何府上的哥哥叔叔們放著甜茶不喝,偏偏每年不論多忙都會上府一敘,喝喝這梨園獨有的苦茶。

  越是年齡大的人,越喜歡喝。

  沈清文問過他們為什麼,有一個叔叔笑著回答他,等你長大就知道了。隨後他被同伴踢了一腳,他醒悟過來,連忙改口說,希望少府主長大也不喜歡這茶。

  少年初聞這般話,不理解,只知這樣顯得很大人,所以他愛喝這茶。

  少年再想這句話,已成了句中之人,因為相思,他愛喝這茶。

  「趙牽挂,你該死。」沈清文舉頭,透過數萬靈根,看著天穹上片片遮擋月光的雲朵。

  趙牽挂深感同意,「我是該死,只是不是現在。」

  沈清文點了點頭,這逐鹿城裡住著高手,這高手不喜歡逐鹿城染上過多血。今天若是執意要戰,他們分不出個誰生,倒是兩人都得一同去死。

  死不可怕,與這趙牽挂一起死,才是真的可怕。

  茶喝完,聊了三兩句,當真是夠給他面子了。背負英魂的少府主起了身,臨走之前與這逐鹿院長約了定。

  在今年最後一日,逐鹿城外,他倆分個生死。

  趙牽挂同意了,沈清文想起了一件事。他問趙牽挂討要自己勝利的靈藥,趙牽挂愣了一下,笑著搖了搖頭,從懷裡掏出一散發朦朧綠光的靈藥。

  接過靈藥,沈清文駕著長劍,從巨靈書里衝出,劃破了天穹,他看到了今兒的月亮,真當是圓。

  逐鹿子弟們看到沈清文出來,便都下了劍。齊臨鎮國公見裡頭沒反應,也下了箭。

  今天沒打起來,兩方人都鬆了口氣。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在這件事上他們心照不宣。

  劍拔弩張的氣氛轉眼消失殆盡,只留下今晚去哪喝酒的話題,這逐鹿長街,又恢復了以往平靜。

  月亮,終是出來了。

  圓月上閃著光輝,趙牽挂站在逐鹿書院里。巨靈樹,變回了自己院落里那棵掉光葉子,只剩樹枝的可憐老樹。

  他活動活動了身子,心想今兒早點休息,明天還得主持招生典禮的他,走了幾步,停下了腳。

  看著自己院落里出現的黑衣身影,趙牽挂苦笑一下,只因這黑衣身影手裡拎了兩壇酒。

  在月色下碰了碰杯,趙牽挂與顧勝王同時喝了一口酒。拎著酒壺喝酒,就是比酒杯來的豪氣,他倆同時道了聲痛快。

  坐在院落里,吹著晚風,顧勝王問了一句:「這樣,值得嗎。」

  「值得。」趙牽挂也只回了一句。

  「不怕死?」顧勝王又問。

  趙牽挂笑了笑,「你怕嗎。」

  兩人過了三十歲的男人對視一眼,笑了起來,當然是怕了。

  「清文會知道的。」顧勝王喃喃了一聲,眼神有點悲傷,如今晚的月亮,他又輕聲補充一句,「他一定會知道的。」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趙牽挂對顧勝王這感性態度嗤之以鼻,輕哼一聲,他留心這四周。

  畢竟這表面風光的大趙親王,實則是連喝口茶都會被人記下的可憐人。

  不過今兒也是拖了沈清文的福,可以安安心心喝上一壇酒。只是也就今晚痛快,明兒起,他得更頭疼了。

  「苦心修鍊,不就求個人生快活。顧勝王,你說說看,為什麼我們修鍊到最後,卻是這般下場。」或許是酒的緣故,趙牽挂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他想了有段時間,「我們都是可憐人啊。」

  「我比你好點,我有個女兒。」顧勝王笑了起來,笑容帶有絲絲炫耀。

  趙牽挂冷哼一聲,不過他語氣也緩了下來,「弟妹……」

  「啊,孩子出生那天去了,」顧勝王抿嘴苦笑了一下,眼眸微微朝下,他洒脫一笑,「孩子也沒活成,好在在山腳下撿到了萍果,不然我可能真的會先你一步。」

  顧勝王突然大笑,笑聲回蕩在這隻有兩人的庭院里,比這寒冬晚風,更加凄涼。

  趙牽挂沒有出聲,這樣一對比,還是他更慘點。自己看似有三個出生入死的兄弟,可他們早就是自己親哥收買了,隨身帶三個監視器,趙牽挂恨不得立刻弄死他們。

  只可惜,齊臨人辦事不利,沒讓三人中死去任何一人。

  趙牽挂又喝了一口酒,這是讓人最失望的一件事。

  夜的後半段,庭院里已沒了兩人蹤影,只剩兩無酒罈子,罈子上似乎寫了寫什麼。

  在月色下,細細一看,原來是兩個名字。

  一身青衣,臉上無睡意的沈清文站在自己窗前,看著安靜的逐鹿城,他心亂如麻。

  常恨人心,嫉妒千載,生年不過百。

  誰人徘徊,相思成疾,今晚鐵馬冰河,入我夢來。

  背上英魂長吟,沈清文負手而立在窗前,一身青衣閃著月色寒芒。

  無論這趙牽挂此舉背後,是什麼目的,是惡是善,他都得死。

  這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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