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朝如青絲暮成雪
當逐鹿城破開一拇指大小的天洞時,這太陽光還未照耀的逐鹿山道上起了大霧。
在這離逐鹿城外不遠的山道上,有一處酒家已被籠上了一層大霧。
隱隱可見的火光從酒家裡飄出,帶著晨霧在山道上肆意跳動,這酒家裡傳來一聲聲不算太響的動靜。
借著那高掛的燈籠,可以勉強看清有二個烏漆麻黑的身影在晨霧酒家中閃動。
他們動作已不能用快來形容,一會還在地上閃動的他們轉眼就到了虛空當中,而在虛空中只不過一個呼吸時間,他們又跑到了山道上。
整個山道一時間彷彿布滿了他們的身影,在這清晨大霧中只能聽到連綿不絕破空之聲。
這個怪景一直持續到了初陽撥開雲霧,太陽光將晨霧吹散時,方才將這二人看的清楚。
一身衣裳已濕了大半,這有大半年沒這麼活動筋骨的二皇子趙無憂在酒家裡喊了聲痛快。他臉色潤紅,眉目間平日里的冷靜已早不見蹤影,現在的他,滿身皆是還未盡興的熊熊戰意。
他一旁的離陌愁同樣這麼感覺,他手臂上綁著的長劍在隱隱作鳴,它亦是如此。
只可惜,他們的戰意在素央老闆娘這一毛錢都不值。一句不可能已給將今早的修行給下了死刑。這貌美勝花的老闆娘叉著腰,臉上臉色並不是特別好看。
她真的忍的夠夠的了,從晚上到次日清晨,又從次日清晨一直打到日上三更。耳朵都快麻木的老闆娘怎能不氣,她柳眉皺起,一副沒有商量的餘地。
不過,她倒也是多看了趙無憂一眼。
眼前這個二皇子,她記得沒錯的話,今年還不過三十歲月。
在三十歲的年齡里達到如此境界,還與自己男人打鬥如此之久,素央老闆娘只知道一人。
沈府府主,沈意天。
但與府主不同的是,趙無憂是從頭到尾都被自家男人追著打的。而府主呢,有時被離陌愁追著打,有時還能翻身打個平手。
這就是沈府與趙家的差距啊,素央點了點頭,轉身回了樓里。打了打哈氣,心想自己一定要好好補個美容覺,她關門不忘撇了一眼,以警告這兩個不老實的人。
離陌愁一嘆,見媳婦如此態度,他也只得將一身戰意放下,與趙無憂對上一眼,趙無憂很識趣的點點頭。
不過他倒是有些好奇。素央嬸的脾氣倒是沒怎麼變,倒是這從前殺伐果斷,說一不二的離叔變了。
具體變了什麼,趙無憂在陽光下輕微一笑。
變得有點怕老婆?
趙無憂搖搖頭,也許他一直如此吧。
戰意隨風而去,他與離陌愁一同坐在外頭的餐桌上。看著這掛在天空上的銅盤,趙無憂問道:「想必叔叔已見到人了吧。」
離陌愁嗯了一聲,趙無憂還一嗯了。
兩人就這麼干坐著,他們就聊了這麼一句,但心裡已交談了許久。
同為成溪境的修者,在一招一式碰撞的過程中,就可知對方在想些什麼。
離陌愁的氣,充滿了一種彷彿是被囚禁許久,馬上就要獲得重生自由之感。而這種感情,以前來自一處,現在來自一人。
沈府,沈清文。
喝了一口離陌愁遞來的杯子,趙無憂看了一眼自己的離叔叔。他不好意思的笑著說你素央嬸嬸不讓他早晨喝酒。
一口飲下,趙無憂又感到好笑。
說實話,他很羨慕沈府,從小到大亦是如此。沈府不同與其他國家,他們來多來自江湖勢力,滿是一腔熱血與江湖上的兄弟情義。
這種情義是能為對方出生入死的情義,是趙國這種冰冷大國如何都換不來的情義。
趙無憂自個將杯子滿上,喝上一口,一口喝完。
或許國度里有為鞠躬盡瘁之大臣,而這些又有多少呢,寥寥可數。朝庭上,拉幫結派,今能與你稱兄道弟,明天就能將你滿門抄斬。
趙無憂羨慕沈府,這只是諸多中的一項。細細數來,趙無憂覺得數不盡。
對著未來一聲嘆氣,羨慕歸羨慕,現實擺在這裡。
離陌愁知道趙無憂在想什麼,看著這被自家人搞得如此狼狽的他,他也是有點同情他。
嫡出庶出,是皇家人永遠繞不開的話題。
趙無憂與當朝太子比起來,是不差的,或許他在某些地方還強上一點。但他們母妃身份擺在哪裡,猶如九天上閃耀鳳凰與那整天跑山頭的山雞,爭艷斗姿,這是沒有可比性的。
趙無憂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知道自己怎麼都鬥不過自己皇兄,在成年之年便早早離開朝堂,坐鎮邊境,殺出了個赫赫威名。
但,帝皇的御人之術是沒有感情可以說的。
眼看當朝太子勢力不不增長,這趙國皇帝終是坐不住了。思來想去,自己幾個皇子中,也就屬趙無憂最為強勢,只可惜他庶出身份,也就只得做一把利劍。
御下鎧甲的皇子回了京,當初的感情已渾然不再。站在眼前高聳入雲的城牆,看著自家親人居住的地方,這經曆數百場,每次衝鋒陷陣的皇子竟覺得有點腿軟。
這一過,就是三年。
趙無憂與離陌愁碰了碰杯,無話,只有這心心相惜的茶水。一聲清脆,天邊傳來一悠揚琴聲,兩人不約而同放下酒杯。
看著茶杯里茶水驚起的陣陣漣漪,聽得山林飛禽恐懼的叫聲,看的這平靜湖泊掀起了巨浪。
離陌愁與趙無憂同時站起,這是帝音!是沈清文的帝音!
一時間,整個天地彷彿靜止,趙無憂暗自罵了一聲沉不住氣。他驚呼一聲守在外頭的煞影。
微風吹過兩人凝重的臉龐,這酒家裡多了一身影。他就如影子般,縱然是太陽普照,都不見得能將他看清楚。素央也是開了門,與之前不同的是,她換了衣裳。
看到褪去尋常,換上昔日在沈府穿的衣裳的素央,趙無憂的心頭一痛,朝煞影伸出了手。煞影在一聽琴聲便知事態嚴重,沒有過多猶豫就將馬車裡的令牌拿給趙無憂。
趙無憂將刻著趙字令牌給了離陌愁,他能想到當離陌愁夫婦趕到逐鹿城的情景,而也只有這令牌能保他們平安進城。
看著他倆義無反顧離去背影,趙無憂心底不由的滋生出一荒唐想法。
要是身在沈府,就算做個端茶小廝,也是幸福的吧。
身份使然的他將無緣這次的逐鹿之戰,換上這酒家暫時老闆身份的二皇子將店門大開。
坐在椅子上的他,閉目眼神,等著第一位客人的到來。
逐鹿城,這通天的靈樹上,宗師們看似各個靜坐,實則他們已在用心神溝通了許久。他們反覆問向這逐鹿院長,這撫琴之人是否姓寧,對這個話題,趙牽則留下個淡淡笑容,不參與這類話題。
他們這群人中,也許只有齊臨鎮國公沒多大反應。他一人悠閑喝茶,看了看這依舊站在諸多樹根匯聚的靈台之上的年輕人,心裡期待著一場好戲。
心神溝通許久,他們沒有得到一個滿意答覆,就連學院的夫子也忘了正事。他們一時忘了評比誰才是這樂音道戰的冠軍。
其實這已是毋庸置疑的了,放開身份不談,這青衣年輕人的琴意確確實實高出了排在他們心中首位的李慕雪。放上身份,若這個年輕人當真姓寧,今兒就算他比先前搗亂張錢唱的好難聽,他們也得給他這個第一。
所以啊,在萬眾期待,大家人人都知道答案下,他們莊嚴的昭告天下,這月音之戰的榜首,是沈清文。
蘇曉小開心的率性拍起了手,有了她的帶頭,這逐鹿城一時間變成了巴掌海洋。沐浴在榮光下的沈清文,一動不動。
接下來的是修行道戰,沈清文沒有不出戰的道理。
在李長安簡短的介紹下,沈清文站在靈台之上,以未到十八,已達天井後期的實力告誡眾人,這靈草已有主,他們切勿窺探。
在場的人呢,與沈清文差不多年齡的,修為沒人高。比沈清文修為高的呢,又大了他整整半個人生,他們都是要臉之人,不可能放下身份與一小輩爭搶東西。
李慕雪,一時間成為了大家的焦點。
可惜,這白衣仙子始終坐在自己的綠葉上,閉目眼神,一言不發。宛如畫中女子重新回到畫中,仙子重歸了天庭,這凡塵事,與她無關。
一時間,逐鹿道戰陷入一場前所未有的僵局。
眾人在等人打破這尷尬局面,可時間並不打算給他們面子。
這一等,就是一下午。
下午期間,也是有人登台,可惜都被這青衣年輕人一劍逼退。他眼裡閃著寒芒,或許真會要了他們小命。
這一下午,沈清文就這麼端坐在原地。他與李慕雪一樣,閉上了眼睛。
夕陽帶著晚出來了,客人們也陸續離開,他們心情複雜。與先前樂音道戰激烈相比,這逐鹿道戰也算落得個,在大家茶飯後閑聊時的笑話。
在夕陽與月光交替的那一瞬間,在逐鹿回歸平靜的那一瞬間,在這巨靈樹外已布滿諸多逐鹿弟子與萬把飛劍的那一瞬間,在逐鹿院長從高處落下的那一瞬間。
這端坐原地的年輕人睜開了眼,隨著他的睜眼那一瞬間,這滿頭青絲也在瞬間變回了原先充滿悲傷的灰銀。
月光在銀絲上,沈清文朝眼前不過百步的叔叔笑了笑。
君不見,高堂明鏡催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此笑落下,原本平靜的逐鹿城,一把吧火光衝天而起,活火光而來的是滔天的氣勢。
在趙牽挂複雜神情下,沈清文拔了劍,劍指趙牽挂心臟之處。
城裡,齊臨勢力包圍了這巨樹,他們拉弓滿弦,下一秒,便可萬箭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