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第 28 章
隔著一層厚厚的手套,蘇念北仍舊可以感受到他掌心裡的燙人溫度。和少年此時的感情一般熱戀。熱烈到，即使寒冬臘月里，也能一下子點燃她的心,再一寸一寸燃燒起來。
她動了動手，他卻握得更緊。
彷彿,很擔心她就這樣鬆開手。很擔心她給出否定回答。
「你剛剛不是還問我.……」蘇念北喉嚨里小聲滾出一句。
「什麼？」
「問我想考哪所大學。」
秦野低著眼,有些緊張地看她：「你想到了？」
「嗯。想到了。」五指扣進他指間，用力握住,她稍稍抬眼，眸光透過長睫，投向他，「我會努力和你考同一所。」
即使覺得，自己的水平距離他，還需要付出很多努力。
但是,她願意去試著,給未來的自己一個機會。一個，和他在一起的機會。
大朵大朵的雪花從空中飄下,形成一道無形的、天然的屏障,將兩人與周圍世界隔絕開來。北風揚起她的長發,她立在雪地里,和白色的世界混在一起,更襯得膚色白到奪目，一雙眸子里透著股水勁兒,極亮極亮。
秦野怔怔看了她許久。
一雙眼睛因為動情,而顯得過分的勾魂攝魄,像是有種魔力,通過對視,一點點吞噬著她的理性，引誘著她去沉淪。沉淪在他濃烈的感情里，陷進去，無法自拔。
「蘇念北。」他的掌心隔著手套，緩慢摩挲著，「你考哪我就考哪。所以，你一定會和我考上同一所。」 -
時間恍若沙漏里的細沙，悄無聲息的流逝。
高二的生活，緊張忙碌，卻因為某個人的存在而一點也不覺得枯燥。
蘇念北沒有和秦野說過，類似媽媽不允許他們聯繫的話，可他似乎已經猜測出什麼，除了在學校偶爾找她說幾句話，其餘時間也不來打擾她。
兩人就這麼心照不宣的，為了考同一所大學，而努力著。
為了未來能夠在一起，忍著不去打破此時的同學關係。
四季的齒輪又轉到了夏天，又一屆的高三學子即將奔赴高考考場。
高考前，曹嘉澤和吳時康拽著蘇念北和秦野出去吃飯，說是要好好蹭一蹭學霸身上的歐氣。秦野將蘇念北拉到身後，不太高興地說：「蹭我一人就夠了，別他媽還想著蹭人小姑娘。」
曹嘉澤和吳時康笑著罵他重色輕友。
即將進入高三，高考里最關鍵的一年。
蘇念北打算這周六去酒吧唱完最後一首歌后，向老闆提出辭職。
蘇念北去酒吧唱歌的事情媽媽不知道，一直以為她是去圖書館學習，擔心安全問題，還讓姜維接送她。蘇念北不得不告訴叔叔，自己其實是去酒吧兼職唱歌。
原本已經做好被批評一頓的準備，可姜維並沒有責怪她，反而誇她懂事，知道為媽媽和叔叔考慮。
那天他笑著摸摸蘇念北的頭：「小北，賺錢是大人的事情，你好好學習就行。不過你要是真喜歡唱歌，叔叔也支持你，叔叔不會告訴你媽媽的，這是咱們倆的秘密。哈哈。」
那個時候，蘇念北突然感受到了久違的父愛。
在她心裡，其實早就把姜維當做了爸爸，只是卻一直不好意思改口。
在姜維的悉心照料與呵護下，媽媽的病情好轉不少，臉上也時常掛著笑，幾乎和印象中溫柔的媽媽一樣，說話也輕聲細語的。
周六下午，蘇念北換好衣服，和姜維一起下樓。
舊式小區有些生鏽的鐵藝大門門口，蘇念北和姜維出來，一起朝巷口對面的停車場走。
因為小區位置偏僻，轎車無法開進來，姜維的車一般都是停在巷口對面的露天停車場里。
巷子里沒什麼人，蘇念北和姜維正說到大學想繼續留在京城還是考去其他城市。
蘇念北抿唇淡淡笑著：「叔叔，你和媽媽都在京城，我不想離你們太遠，所以想考京城的學校，留在你們身邊。」
姜維像是猜測到小姑娘心思：「僅僅是不想離媽媽和叔叔太遠？」
蘇念北有些心虛的嗯一聲。
「小北，叔叔和你媽媽意見不一樣。」姜維說，「如果真有喜歡的男孩子，一起努力考上同一所大學，叔叔覺得這種感情也很美好。」
蘇念北低頭彎了下唇。
「可不又巧了。」一道冷冽的聲音從前面傳來。
蘇念北抬頭，正前方站著幾個人。紅頭臉上橫七豎八數條疤痕，他身後跟著三五個混混，手裡拿著木棍，歪歪斜斜擋住他們的路。
「你們是？」姜維疑惑。
紅頭猛吸一口煙，吐出圈煙霧，煙頭扔地上用腳狠踩兩下，吊著眼睛瞧姜維：「老子們來找你女兒的。」他哼一聲，「讓她陪老子們玩玩。」
姜維處於這句話的震驚中，還沒反應過來。
紅頭目光轉到蘇念北身上：「秦野夠狠，家裡有兩個臭錢，給老子們整到監獄里蹲這麼久。咱怎麼也得報這個仇你說是不是？」
身後的混混跟著紅頭笑起來。
木棍在手掌上打著節奏。
姜維轉過頭問蘇念北：「小北，這是怎麼回事？」
這群人當時砍傷過秦野，是真正走黑路子的人，來不及多解釋，蘇念北扯了下姜維衣服，小聲提醒：「叔叔，咱們先回去。要跑快點。」
姜維面色鎮定，輕輕拍了拍蘇念北的背算是安撫，轉而對紅頭說：「我在這，你們敢動我女兒試試。剛從牢里出來，又想進去了嗎？」
紅頭哼一聲，重新掏根煙叼在嘴裡，身旁的小弟馬上替他點煙：「老子就叫你女兒陪哥幾個吃個飯，就犯法啦？」
說完，朝一旁的人使個眼色。
兩個人拎著木棍，就要來拉蘇念北。
姜維一把扯過他們的木棍，抽在兩人身上，身手敏捷，快得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兩個混混頓時疼得齜牙咧嘴。
紅頭沒料到姜維還有兩下子，臉色變了變，朝剩餘的三人招招手，讓他們一起上。
姜維使出的拳又快又狠，很快，幾個混混明顯招架不住，全倒在地上。
蘇念北鬆了口氣。
姜維一改平時溫和模樣，嚴肅起來很有唬人的派頭。他走上前用力拍了下紅頭腦袋：「這京城我也有不少朋友在公安局，今天我就告訴你們幾個，下次再找我女兒麻煩，就不是簡單挨我幾招。年紀不大，凈不學好，你們父母怎麼教你們的？」
嘴裡的煙被姜維一下拍的掉到地上，紅頭狠狠瞪了蘇念北一眼，姜維又朝他腦袋狠狠拍一下：「聽到沒有？」
紅頭不情不願：「聽到了。」
姜維朝蘇念北招招手：「小北，走了。」
蘇念北快速跑過去，點點頭，和姜維一起繼續往停車場走。
「叔叔，你真厲害。」想到紅頭被治的服服帖帖的表情，蘇念北邊走邊小聲感慨。
姜維摸了下她的頭：「當然，叔叔以前在部隊當過兵的。」
「真的嗎？叔叔你以前從來沒提起過。」
「哈哈，以後他們再敢欺負你，就告訴我，我替你收拾——」
砰的一聲巨響。
姜維嘴邊的話戛然而止。
蘇念北撇過頭去看姜維，臉上笑意僵住。
那聲悶響就在她耳邊，如同一顆炸.彈，將她平靜的心炸了個稀碎。
驟然放大的瞳孔里，倒映著姜維慢慢倒下的身影。
乾淨的小道上，鮮紅的血從姜維後腦勺處流出，染紅一片，刺痛了蘇念北的眼睛。
「叔、叔……」蘇念北無聲喊了句。
「楊哥，你，你，你搞死人啦！還不快跑！！」不遠處有個混混驚恐的聲音傳來，不斷刺激著蘇念北的耳膜……直到周圍一切聲音消失。 -
「病人頭部遭受重擊，顱內出血，失血過多搶救無效死亡。對不起，我們已經儘力了，請節哀。」
同樣烏蒙蒙天色，同樣的病床，同樣的白布遮蓋著。
這一次，躺著姜維。
康凌珍在一旁一遍遍撫摸著姜維的眉眼，似乎想將他的樣子永遠刻進腦海里。她已經哭到近乎失了聲，整個人沒有了任何生氣。
護士來推姜維屍體進太平間時，康凌珍死死抓著姜維的手不放，蘇念北站在一旁小聲啜泣著。護士朝她招手：「小姑娘，過來拉一下你媽媽，她情緒失控了。」
蘇念北垂著淚，沒有任何意識的走過去，抱住康凌珍胳膊，小聲喊她：「媽媽.……」
「啪——」
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蘇念北臉上，康凌珍用力甩開蘇念北的手，一把將她推開，歇斯底里地叫喊：「你到底是什麼命！剋死了你爸爸！現在又剋死你叔叔！你乾脆連我一起剋死好了！」
「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惹上那群混混，你叔叔又怎麼會死！」
「你怎麼這麼不聽話！為什麼啊！」 -
處理好姜維的後事，康凌珍在家安靜的收拾行李。因為姜維離開人世，她們在京城沒什麼親戚朋友，兩天後便會動身回老家。
康凌珍本來就有抑鬱症，姜維的死讓她再次受到打擊，情緒極不穩定。蘇念北只能自己去附中辦退學手續。
距離暑假還剩一個星期。
高二最後一個周的周一早晨，大家都很興奮。以至於蘇念北臉上的死寂顯得格外明顯。
黎曼見她走進教室，很開心的問她：「暑假要不要去國外玩？就我十一去的那個，你不是寒假沒去嘛，暑假要不要去呀？」
蘇念北一句話不說，走到課桌前，開始機械式得將書一本本裝進書包里。
覺察到不對勁。
黎曼問：「你怎麼了呀？身體不舒服要請假嗎？」想起什麼，她又說，「對了，周六我和你說過一起去找思善姐辭職，怎麼沒見你過去呀？」
蘇念北唇瓣緩緩蠕動著，聲音極輕吐出一句話：「我要回老家了。」
「這麼快？不是還有期末考——」
「我要回老家讀書了。」她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回答問題時也不帶任何情感，像是身體里提前設置好的程序，觸發后自動反應。 -
辦完所有退學手續后，蘇念北抱著書包從教學樓出來，朝校門口走。她步伐異常緩慢，如同一個被人操縱的傀儡，面無表情的穿梭在熱鬧的校園裡。
「蘇念北。」秦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來，帶著點微喘，「去哪呢你。」
「回家。」她腳步不停。
「回老家讀書是吧。」他快步走過來，「怎麼這麼突然？都沒和我說一聲。」
蘇念北很自然接一句：「為什麼和你說？」
沒料到她回答的這麼冷漠，秦野一時語塞。他跟在她身邊，嘗試問了句：「是，發生什麼事了么？」
蘇念北眼睫垂下來，低著頭看路，唇線拉成一條直線，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覺察出她的反常，秦野接過她手裡的書包：「我送你回去。」
手裡的東西突然空掉，蘇念北才後知後覺停下腳步，看向秦野，渙散的意識逐漸聚攏起來，她小心翼翼喊了聲：「秦野。」
秦野嗯一聲，見她眼底終於有些光亮，才揉揉她頭髮，聲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柔：「你怎麼了。能告訴我嗎？」
他揉她頭髮的畫面一下靜止起來。
緊接著，她的眼前陸陸續續出現爸爸和姜叔叔，他們都這樣摸著她的頭，面帶笑容。但是，下一刻，這些畫面全部破碎，替換成姜維倒在血泊里，爸爸滿臉的血污躺在白色床單下。
她的眼睛一點點濕潤。
秦野有些措手不及：「不告訴我也沒關係。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你不知道你長了張掃把星臉嗎？」
「你到底是什麼命！剋死了你爸爸！現在又剋死你叔叔！」
掃把星臉。
剋死爸爸，又剋死叔叔。
掃、把、星…… ……
「蘇念北。」秦野在喊她。
他的臉在她面前慢慢放大，她伸手，想去觸碰的時候，忽然有聲音不斷在耳邊重複著。
「是啊，秦野被砍了。」
「救護車拉走了。」
「那麼多道上的人，拿著刀砍他，他沒被砍死算是命大。」 ……
蘇念北驟然回神，秦野依舊在叫她名字：「是不是不舒服。」
沉默許久。
從他手裡慢慢抽回書包，背在身上，她說：「秦野。那句和你考同一所大學的話。我收回來了。」
秦野伸過來扶她的手僵在半空。好一會，他低了低眼：「就算你回老家讀，我們一樣可以考——」
「我騙你的。」她打斷他的話，面色沉靜抬眸看他，「我不這麼說，你總是會纏著我。」
「你應該知道吧，」蘇念北聲音很平靜，「那種被人纏著的感受。是怎麼樣的。」
「很煩。」她補充。
說完這些，她似乎沒有任何不適或是難受感，繼續朝校門口走。
「蘇念北。」秦野跟了上來，嗓音有些沙啞，「我送你回去。」
蘇念北停下腳步，神色不耐煩起來：「要我怎麼說，你才能明白呢。」
秦野俯身，盯著她的表情幾秒，所有的不確認與不相信，在見到她冰冷到沒有絲毫不舍與憐憫的神情后，化為了一縷煙。
周身的輕狂悉數斂起，他有些自嘲地笑笑：「蘇念北，就算是玩我，也要當個合格的玩家吧。至少，假裝一下，再騙騙我。」
「可是，我連假裝，都不願意再假裝一下了。」
「蘇念北。」秦野輕扯了下嘴角，卻不再是那副高傲到目中無人模樣，他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我這張臉，就這麼入不了你的眼么？」
良久，蘇念北嗯了一聲。
校門口不斷有學生陸陸續續湧進來。
在見到這個場景時，路過的學生都有一種錯覺——
昔日京師附中神一般存在的男孩子，似乎被人毫不留情拽下了神壇。就連一身傲骨，也盡數碾碎在身旁的女孩子面前，從此墮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
「叮——」
蘇念北沒有靈魂的翻了個身，腦子有些發脹，拖著身子往床頭櫃靠了靠，伸手按下鬧鈴。
沒一會。
擱在床頭櫃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僵了兩秒，蘇念北才不情不願伸手拿起手機，划拉一下，按下接聽。
周曉羽的聲音從手機那端傳來：「寶貝！！郭斯那邊有消息了！」
蘇念北迷迷糊糊嗯一聲，稍稍撩開點眼帘，揉揉眼睛，卻發現眼角濕漉漉的。她坐起身，被子裹在身上，獃獃地望著天花板，緩了好一會神，才將自己完全從睡意中剝離。
「他願意買下版權了？」蘇念北問。
「不是。」
「.……」
「他約咱們再去吃個飯。」
「.……」
「你不是說，」蘇念北聲音悶悶的，「他心懷不軌么。」
「是，他看上去是個老色批。但是！」周曉羽很興奮，「聽說秦野也會去耶！見男神的又一個絕佳機會！」
「.……」
「你怎麼知道，秦野也去。」說到這個名字時，蘇念北不自覺放輕點音量。
「因為，這次說要買你歌曲版權的，就是他啊。」
「.……」
「說是為了籌備演唱會，覺得你這首歌和他演唱會風格挺搭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