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吃飯 小手段一套一套的。
饒是嚴文征向來莊重自持,此刻被春蕊小無賴似的一逗,臉面多少端不住,嘴角顫了顫,到底漾開一抹笑,囔了句:「不知羞的。」
起身邁著長腿往屋外走。
「欸!等等我。」春蕊勁兒勁兒地拎過小包,曳著步伐跟上。
門口一棵榕樹下停著一輛賓利飛馳,純黑色,車身線條在霓虹彩燈的照耀下更加流暢飽滿。
春蕊瞧著嚴文征從褲兜里摸出鑰匙,解鎖,開車門,麻利地坐進駕駛位。
「哇哦——!」她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土妞兒,不客氣地撈開副駕駛的車門,假惺惺道:「嚴老師,你好有錢哦。」
表演痕迹過重,也過於刻意,嚴文征懶得搭理她,雖然春蕊混得確實不如他,片酬也低,但從日常相處中,可以感覺出這姑娘家境不錯,待人接物落落大方的。
「安全帶。」嚴文征沉聲提醒。
「哦。」春蕊拉過安全帶,「咔噠」扣進卡扣。
車啟動,匯入擁擠的車流,前方一排紅艷艷的尾燈像一長串紅燈籠。
嚴文征眼睛感覺重影,睨了眼正經危坐的春蕊,吩咐說:「腿邊儲物盒有我的眼鏡,幫忙拿一下。」
「怎麼還勞煩人呢。」春蕊嘴上抱怨,動作卻敏捷,伸胳膊打開儲物盒,裡面東西少,一眼看到眼睛盒,拿出來,眼鏡盒是褶皺的皮革材質,相當有質感。
「我一直忘了告訴你,你的眼鏡我有同款,眾宜軒門口撞上那次,我就發現了。」她捏著金屬鏡腿遞過去,嚴文征接住,架在高挺的鼻樑上,稀罕的,像個斯文敗類。
倒不是稀奇事,嚴文征關注點在別的:「也近視?」
「有一點,度數不深。」春蕊話鋒一轉,嘿嘿笑兩聲,「更多的是為了臭美。」
不能順著她說話,容易躥竿兒爬。
「你想吃什麼?」嚴文征問回緊要的問題,語氣不熟稔亦不冷漠,只當自己接待來賓,盡地主之誼。
「剛才覺得吃什麼都無所謂。」春蕊知他在裝,不拆穿,得了便宜還賣乖:「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嚴文征靜待她的下文。
「法餐吧。」春蕊咂咂嘴,怕他直男審美不理解,好心地補充了緣由,「那地兒浪漫。」
嚴文征一腔克制的情緒幾乎被打散了,默然片刻,沒說「好」也沒指出「不好」,只嗤了一句,「真不拿自己當外人。」
春蕊笑得呲牙花。
繁華都市的道路永遠是擁堵的,車一寸一寸往前拱,倒不如行人騎共享單車出溜的順滑。
春蕊倒是一點不心急。
車裡沒有放車載音樂,很安靜,偶爾嚴文征撫方向盤,手掌摩挲出輕輕的沙沙聲。
春蕊很享受這一隅空間的獨處,工作累計的疲憊和下午來自父母迎頭蓋臉的一通批評,緊繃的神經在此刻一縷一縷的得到放鬆了。
她一直清醒地知道,即使對嚴文征一時的動念,也不是沒有緣由的,沒頭沒腦的。
徹底不端著姿態了,她找了舒服的姿勢歪靠著車門。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嚴文征聊了兩句閑話。中途想起什麼,奇怪地問起了他怎麼開私家車上班。
嚴文征說,只要在上海拍戲,他一般都回家住。
春蕊表示羨慕,說起了自己的下部戲,偶像劇,她在裡面扮演一名伶牙俐齒、得理不饒人的律師,她大概給他講述了下故事情節,得了一個「本色出演」的評價,被噎得半天沒順過氣。
他剜他一眼,憤憤地暗自腹誹,這人表面看著確實是謙虛平和,但內里實則藏著不動聲色的蔫壞。
餐廳位於外灘十八號的三樓,環境相當漂亮,黑紅色系的陳設布置靜謐奢華,明亮的落地窗更能攬盡外灘美景。
春蕊真的餓了,算下來,今天奔波一天,除了那塊蛋糕墊了墊五臟廟,真沒吃什麼東西。
和牛煮鴨肝,黑松露麵包,魚子醬龍蝦凍,熏鰻魚,想吃的都點了,點完抿唇沖嚴文征赧然一笑,意思是「讓您見笑了」。
嚴文征對她的小得意視而不見,他已不再每天清水白菜沾醬油的折磨自己的胃,即是晚飯的點,就得好好吃飯,也點了自己想吃的。
「嚴老師。」春蕊想想,又問:「要開瓶紅酒嗎?」
「是有好事要慶祝嗎?」嚴文征合上菜單,不等她回答,乾脆地拒絕,「不開。」
春蕊癟癟嘴。
服務人員專業而熱情,菜品一道一道上來得也快,擺盤精緻,像藝術品。
彼此吃到半成飽,嚴文征問起了她最後的拍攝情況。
春蕊一副「我以為你拍拍屁股走人就什麼都不關心」的表情,如實答:「收尾寫得比較沉重,大家心情都不是很好,我一段戲,要NG好幾條,就是控制不住的難受。」
嚴文征客觀說:「最好的表演便是失去自我控制,這樣才真實。」
春蕊捻著勺子,嗯一聲,「宋老師殺青時,陷進角色太深了,還跟我說,這一兩年私下不會跟我見面。」
「她更多的是代入梁竹雲母親的感情,所以對你,應該有怨恨。」嚴文征怕她聽到那話心裡有疙瘩,開解了她一句,隨後狀似不在意地追問,「那你呢?」
言外之意是,你也還陷在戲里嗎?他想聽聽她真實的想法,她的隻言片語,或許能幫他濾清目前二人的關係,到底春蕊喜歡的是作為嚴文征的他,還是春蕊思想里的「梁竹雲」在依賴他身上的「李庭輝」。
無奈,平常春蕊挺機靈,偏偏這會兒又抓歪了重點,以為他問的是她對宋芳琴的看法。
春蕊稍稍忖度,抿口溫水,說:「不見面就不見面吧,我其實挺害怕她的,她身上有股專業的嚴肅感,跟……」想提錢芳閔,但及時收住了,認為沒必要,一改語氣接上,「跟你很像,我心生畏懼。」
兩人曾經關於畏懼權威的討論猶在耳畔,嚴文征很難覺察不出,春蕊性格雖大咧,但涉及到表演時,下意識里總隱隱埋著一股自卑,這導致她有時會很不自信。
一如既往的,嚴文征春風般鼓勵她,「當你19歲或者26歲時,恐懼『權威』其實是一種祝福,證明你敬畏自身的專業,想要做好。不過,當你36歲時,如果依舊恐懼『權威』,那這對你的職業生涯來講就是一種災難了,證明這麼多年,你毫無長進。」
春蕊聽進去了,並為之很受用,但她嘴硬,怨念地盯住他,輕聲發牢騷:「嚴老師,怎麼又開始上哲學課了?你能別教訓我了嗎?我今天已經挨了一通教訓了。」
話里幾分真幾分假,嚴文征分辨不出,但他從她的眼神中窺出了一份小小的委屈。嚴文征妥協,順了她的意思,安撫說:「吃飯吧。」
後半程無話,只有刀叉碰觸瓷盤的丁零噹啷響。
春蕊吃飽后,借口去了衛生間,補了口紅,出來時刻意繞去前台,把單買了。
因此,當服務員前來送小票時,嚴文征攢眉,不解其意地問:「不是讓我請嗎?」
「是讓你請啊。」春蕊笑得一臉的狡黠,她早有準備似的,掏出手機,點開微信,將手機屏幕杵他眼皮底下。
嚴文征垂落眼皮看,是她微信的二維碼。
春蕊一挑眉,嬌俏道:「嚴老師,加個微信吧,你把飯錢轉賬給我。」
嚴文征:「……」
小手段一套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