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大赦
建文元年八月,建文帝朱允炆下達恩旨,以逆犯葉羽素有戰功,多年來恪盡職守為由,將原本的斬刑改為流刑,流放漳州為役,除皇室宗族之名,削去一切職位,永世不得還朝。此外,查封駙馬府,府中一應人等除憐香大長公主外皆沒入奴籍,隨軍發配。
這道聖旨一出,許多人都鬆了口氣,但也有人認為是放虎歸山。
方孝孺是前者,黃子澄是後者。
方孝孺認為,朱允炆沒有趕盡殺絕,順應了天下人之所願,起碼不會更加激烈的激起來自各方的憤怒,暫時緩解皇權和民聲的矛盾。
黃子澄則認為,既然已經把人關起來,斬刑的聖旨也已經昭告天下,那又何必再臨時減刑,既然民憤已經激起,那就不如快刀斬亂麻,也好過放虎歸山。
其實看起來,他們二人說的都有道理,但又都不完美。
朱允炆很頭疼,他很想找一個完美的解決辦法。但是很不幸的,他想破了頭,也找不到完美的辦法了。
因為,他確實已經沒有辦法了。
一意孤行殺掉葉羽,必然會激起更大的民怨。但減刑,卻又好像是放虎歸山。
朱允炆悲哀的發現,似乎無論自己怎麼選,都是錯的。
所以,他選擇了看似妥善的解決辦法。將葉羽發配到南境煙瘴之地,讓他遠離他熟悉的北境,到人煙稀少的地方了此殘生。
日後的事實證明,他看似最聰明的做法,其實並沒什麼用。
而且,朱允炆還謹慎的派了一隊禁軍押解葉羽上路,以防有什麼變故。
但後來的事實又證明,這也沒什麼用。
對於這件事,大概朱允炆現在最值得安心的事情,就是江月終於可以永遠留在他身邊了。因為他兌現承諾放了葉羽,而江月也會兌現承諾跟自己在一起,成為自己的妃子。
至少,朱允炆是這樣以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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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羽被發配了,憐香也重獲了自由。
她在錦霞和初美的陪同下,在街上閑逛。
不知不覺,她已走到曾經的駙馬府外頭。
從葉羽被發配后,這裡也就人煙盡消,雖然憐香有命人每隔一段時間來整理打掃,但緊閉的大門還是看得出其上斑駁脫落的漆木。
使勁推開大門,輕輕地沿著記憶的路線走到府邸的主人書房,站在其中的她,看著這些擺設不變的書籍,頓時有種恍惚的錯覺。
憐香閉起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氣,突然大聲喊道:「臭駙馬快來迎接本宮!」
隔了好久再次睜開眼睛,憐香多麼希望自己可以看到葉羽坐在書案后揚著無奈的淺笑,然後慢條斯理地問:「憐兒,你今天怎麼了?」
「……我今天又想你了……」
憐香輕聲地低喃,而房內無人回應她的思念。
「山海經、戰國策、韓非子、史記……」
憐香翻看著葉羽的書櫃,這裡的擺放曾都是她自己一手整理的,她甚至比葉羽本人還更了解每一本書的擺放位置。
憐香漫無目的的一個個開著眼前的柜子,有一個最靠近書案座椅的柜子,憐香一直都沒有打開過。因為不知為什麼,葉羽每次都把這個柜子小心翼翼的整理著,似乎裡面藏了些什麼不能被自己看到的小秘密。
現在,葉羽不在這裡,憐香終於忍不住好奇打開了這個柜子。
然後,她所有的言語、思想、甚至心跳,全化成了奔騰熟悉的情感,洶湧地宛若卷海而來的大浪,差點將她自己震得站不住身。
在那柜子中妥善折好並擺放著的,正是她某天披在看書打瞌睡的葉羽身上的披風。
葉羽居然將這件披風小心的收起來……不行,她真的站不住了。憐香雙腳一軟,直直地往後方的椅子坐去。
當她跌坐在座椅上的一瞬間,她總算明白了。
原來……這個高度,這個位置……憐香激動地流下淚來……只要伸出手就能拿到披風。
只要這麼坐著,大大地攤開雙臂,就能將披風整個擁抱入懷。
憐香嘗試著那個動作,想象葉羽自己一人坐在這裡辦公時的樣子。
啊……她將披風抱入懷中,不禁發出低啞的滿足嘆息。這已經不是她的味道了,是另一個自己更加清楚的,屬於葉羽的氣息。
被關在柜子里這麼久,可憐地等待著昔日的人來接回它,披風忠誠地承襲未曾飄散的香味。
隨著憐香的動作,一頁紙張緩慢從披風內飄落。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或許已經不在你身邊了。」
「憐香,我的願望便是實現你的願望。然而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定然命不久矣。憐香,每當我獨自一人戍邊在外時,我就會隨身帶著這件披風,想象著你在我身邊時的樣子。憐香,我本不該屬於這裡,可卻無奈來到了這裡,不僅走不了了,還與你相愛一場。」
「憐香,我已經可以感受到皇上的猜忌和戒備。也可以明白他斷不會容我在朝堂之中的決心。原本我是孑然一身,可如今有了你,我卻是顧慮重重。」
「寫下這封信時,不斷想起你的笑顏,已經再也想不起沒有你的日子。」
憐香死死握著這封簡短的信,根本無法剋制奪眶而出的淚水,她其實真的很想見他一面,可飄香宮解禁之後,他已經帶著枷鎖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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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天通往廬州的官道上,一名身著囚衣男子坐在路邊小酒館的長椅上,寬大的囚衣下擺隱藏了毫無行走能力的雙腿。
男子的容貌清雅秀美,一雙略帶憂愁的眸子清亮澄徹,弧線動人的唇卻是勾勒出淡泊絕塵的笑意。他的身上帶著沉重的鐐銬枷鎖,一隊官兵打扮的人正在小酒館里喝著酒聊著天。
「我說,咱們也太晦氣!這大熱天的,還要押送犯人去南方!」其中一個官兵十分不滿的嘟囔著。
另一個大兵呸了一口,也罵道:「確實倒霉!我現在就盼著,這該死的逆犯趕緊給老子死路上,咱們隨意埋了好交差!」
最開始那官兵啐了口,壓低聲音說:「再忍忍,他一個瘸子,這一路上咱們讓他受盡了苦。我估計到不了多久就得死路上,咱們哥兒幾個也不用這麼費事了。」
「呸!行吧!真倒霉!帶犯人還帶個殘廢!這一路還得咱們抬著他!什麼皇親國戚,一朝成了階下囚,還不是落咱們手裡隨意發落!」
「抬著幹嘛?待會兒把他扔到馬背上,馱著吧。」
這些官兵你一言我一語的抱怨著,很多話都毫不避諱的落入葉羽的耳中。
然而,一身囚服的葉羽只是呆坐在那裡,好似凝成了一尊雕像,什麼話他也都聽不進去。
這一路上,這些官兵為了盡全力折磨他,從未給他喝過一口水,原本就已經在宗人府受盡了酷刑的葉羽,此時嘴唇乾裂的流著血,但他渾然未覺,就只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
突然,一直呆坐著的葉羽眼神微微向旁邊瞟了一眼。那雖然是細微到無法捕捉的眼神,但卻異常的銳利。
他死死盯著右前方的樹叢,片刻后收回視線,卻不留痕迹的搖了搖頭。
還不是時候。
葉羽心裡說著,才剛出京城,還不是最好的時候。
再等等,再等等。
葉羽搖頭之後,那樹叢中原本有些蠢蠢欲動的氣氛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好像剛剛那股懾人的氣勢是錯覺一般,來得無聲無息,消失的也徹徹底底。
「行了行了!別呆著了!上路上路!」
那些官兵粗魯的抓起葉羽,可憐葉羽雙腿根本毫無知覺,被拉起來后根本就站不住,膝蓋軟綿綿的便跪倒在地上。
「呸!廢物!」一個五大三粗的官兵一把拖起葉羽,邊辱罵邊把他往栓馬的地方拖,「站都站不穩,還什麼戰無不勝的大將軍!」
葉羽一聲不吭,任由他們把自己拖在地上,反正他雙腿早已沒了知覺,也不覺得疼。
至於這點兒屈辱,他倒也不放在心上。
反正,用不了多久就讓他們全都還回來。
葉羽被扛起來扔到馬背上,他雙手被捆著,根本無法控制馬匹的動作,雙腿更是沒有知覺,無法夾住馬鞍,就只得整個身體癱在馬背上,任由那馬兒隨意走。若是馬失前蹄,他定然也只有摔下去一條路,而且若是馬兒發了瘋,想必自己就會當場被踩死。
不過,那些官兵是不會管這些的,他們心裡更希望葉羽現在就死了才清凈。
葉羽倒是沒有什麼怨言,讓他怎樣他就怎樣。
就這樣又行走了兩日,葉羽這一行人總算是除了京城的範圍,即將進入廬州。
雖然他們走的是官道,但畢竟是押解犯人,還是盡量挑選一些偏僻的小路和山路行走。
這一日,正走入一個樹林當中,這一隊禁軍當有三十人左右,一路吵吵鬧鬧的邊閑聊邊走。
朱允炆對葉羽是十分重視的,派出了最多的押解隊伍上路,而且還特意都是徐輝祖親自挑選出來的禁軍。
這些禁軍都是五大三粗,力氣極大,胳膊比葉羽腿都粗。
但事實證明,有時候,個頭兒大並不能打贏架。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要從此過,留下買路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