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再施恩
昏暗的小房間內,一人坐在書案后,屋內只點了微弱的燈。
那人一身黃色的飛魚服,正是錦衣衛指揮使蔣瓛,他此時正一動不動的呆坐在那裡,不知在想些什麼。
自從上次將秦王放出詔獄后,他心裡就一直覺得不安定,總是隱隱覺得有些忐忑。
雖然看上去像是無來由的不安,但其實蔣瓛心底深處很清楚,自己這種情緒來自於哪裡。
他現在還清楚的記得,那日太子在詔獄時看向自己的眼神。
那眼神裡帶著憤怒、厭惡和狠辣。讓蔣瓛每每思及便覺心驚。
雖然心裡早就清楚,太子並不喜歡錦衣衛這個組織,但蔣瓛一直沒有太往心裡去。畢竟歷代君王沒有幾個不多疑的,錦衣衛這種類似特務的機構是帝王們都喜歡依仗和信任的。
但是,自那日之後,蔣瓛便明白了。即便日後太子登基依然需要錦衣衛的力量,但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撤換指揮使,將自己除去。
秦王的這件事,已經幾乎成了自己同太子之間的最大嫌隙,而且幾乎沒有修復的可能。
蔣瓛苦笑,心裡稍感絕望。他現在深知,這是自己毫無辦法的一件事。太子不同於秦王,不同於任何人,自己搜羅一些罪證遞交聖上就能對付。
先不說皇帝對太子的寵愛,就說信任,自己雖說跟隨皇帝多年,替他掃除了很多猜忌的大臣,但也未必比太子更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蔣瓛搖搖頭,這是死局。擺在自己面前的路,似乎只有聽天由命這一條。
這名手段百變,城府極深的錦衣衛指揮使,現在也已經抑制不住心底想要長嘆的衝動。
蔣瓛跟隨朱元璋多年,他大概是除了陳景之外,最了解朱元璋的人。他心裡十分的清楚,當今的這位皇上,絕不是什麼心胸寬廣的君主。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靠著對朱元璋一絲不敢違逆的絕對忠誠。
蔣瓛也十分清楚,如今皇帝陛下心頭最大的隱患是什麼,藍玉和藍家軍一日為削,這位皇帝絕不可能真正的放心。
但若是自己一味的替陛下分憂,那麼萬一有朝一日迎來新朝,以太子如今對自己和錦衣衛的厭惡,自己決不可能得到善果。
這樣寂靜的黑夜,這位縱橫朝堂、手腕狠辣的錦衣提督,終於也有解決不了的心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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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平緩的過著,這一年除了北境和南境的叛亂之外,朝局看上去風平浪靜,再沒有其他的大事發生。
太子朱標的病一天天的好轉,看上去氣色恢復了許多,也能出席早朝參與朝政,朱元璋對此放心了不少。那件事之後,父子二人都十分默契的不再提起,朱元璋照例將一些朝政交給太子處理,太子也兢兢業業的完成所有的差事。
九公主憐香於中秋節之前返回了京城,但駙馬葉羽卻沒有同她一起回來。原因是朱元璋突然任命葉羽為遼東總兵,在寧王朱權就藩之前暫理遼東所有軍務,並主理與朵顏三衛之間開啟互市的事宜。
聖旨傳到北平時憐香還未回京,聽到這消息后很不高興。
「父皇也真是的,哪有讓自己女婿戍邊的?」憐香嘟嘟囔囔的十分不高興。
葉羽只得苦笑著哄她:「好在只是暫理,小王爺大概明年就可以就藩,想來年前我也就能回京了。」
在葉羽的哄勸下,憐香終於不情不願的踏上了回京的路程。而葉羽則動身去了寧城,開始處理遼東的一些事務。
葉羽剛到寧城就見著了嵐琴,那傢伙一臉得意的笑容,站在城門口等著。
雖然覺得嵐琴不好應付,但看她特意在城門等自己,葉羽心裡也不禁有一些感動。
「你幹嘛特意跑來等我?」
嵐琴笑吟吟的帶著他進城,說道:「寧城本就屬於朵顏,我身為朵顏郡主,理應來迎接你這位大明派來的總兵大人。」
她雖然說了這樣的解釋,但葉羽心中也還是明白的。嵐琴對自己的情意,自己雖然註定辜負,但有時卻也難免動容。
「我之前接到了皇帝陛下的聖旨,便把寧城原本空置的將軍府修葺了下,用來做你的總兵府。只希望駙馬大人不要嫌棄地方太小才好,臨時整理出來的,跟你的駙馬府肯定是沒得比。」
葉羽微微一笑,道:「那倒沒事兒,只要乾淨整潔就好。」
嵐琴聽著他一貫柔和的聲音,心中就不自覺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沉默了下,她嘆了口氣,說道:「皇帝陛下倒真是把我的性情拿的挺准,他任命你為遼東總兵,恐怕也只是怕別人輕易拿不住我吧……而你……」
她雖然沒有說下去,但葉羽也知道她想表達的意思。
笑了一下,葉羽並不否認,但卻說道:「父皇恐怕,還有些別的用意。」
「嗯?」嵐琴倒是沒有想到別的,她不免詫異的看了看葉羽。
葉羽卻並不打算深談,只是將話鋒轉到了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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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坐在皇城內的朱元璋,確實如葉羽所料,是有著更深層的用意的。
南境的叛亂徹底平復,藍玉已經回京面聖,朱元璋對這位赫赫戰功的名帥,依舊是深懷忌憚的。
多疑的老皇帝,已經不可能再讓藍玉立下更多的軍功。不僅如此,朱元璋需要培植新的軍事力量,年輕而又絕對可靠的軍事力量。
葉羽,則成為了目前最好的人選。
朱元璋看人很准,目前朝中的年輕人中,李景隆是個小人又沒有什麼才華,徐家兄弟幾個倒是有些才華,只是太過拘泥形式。
而葉羽,卻是個洒脫不羈的性子,總是另闢蹊徑有些奇思妙想。只要經歷打磨,假以時日必定可以成為可堪大用之人。
再加上,他是自己的女婿,而且經過這小一年的觀察,他發現葉羽對憐香確實是一片真心。雖然朱元璋很不願意這樣說,但只要憐香在一日,葉羽便會心甘情願的為大明的江山盡心竭力。
所以,讓葉羽去做遼東總兵,暫理遼東所有軍務,可以讓他建立更多的威望和功勛。
朱元璋現在有著這些心思,但經過上次和太子衝突之後,他倒是暫時停止了拔除藍家的想法。
如今太子身體漸漸好轉,朱元璋倒是想著怎麼安撫一下他,父子兩個還是不要因為這件事生出嫌隙才好。
於是,朱元璋決定再給藍玉一次恩賞。畢竟是在南境平定了叛亂回來,藍玉再建軍功已是不爭的事實,在這個時候加以恩賞,也是希望他能夠知恩感恩,日後無論是在朝堂還是哪裡,都要小心低調才好。
況且,由於太子和藍玉本就一向走得很近,藍玉對太子也不可謂不忠心。朱元璋現在倒覺得,若藍玉能夠從此韜光養晦,懂得自抑,自己也未嘗不可以放過藍家,讓他藍家世世代代尊享爵祿。
打定了主意的皇帝朱元璋,下了一道聖旨,念及涼國公藍玉屢立戰功、恪忠勤勉,特加封太子太傅銜。
這在明朝基本屬於無上的榮譽了,眾所周知,自朱元璋殺掉胡惟庸廢除丞相制之後,朝中基本已經沒有二品以上的官職了,最高的官職便是正二品的六部尚書。
而太子太傅屬於從一品的職銜,雖然只是虛銜並無實權,但也是很多明朝官員窮盡一生也無法得到的殊榮。
藍玉得了這個頭銜,朱元璋對其的厚愛可見一斑。
得到消息的蔣瓛有些無語,他不得不感嘆皇帝的聖心實在難測。幾個月前還為了要把藍玉斬落馬下而刑訊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今突然變臉不再提那件事,反而還加封了太子太傅,恩賞了從一品的職銜。
但是皇帝都已經這麼決定了,鬱悶歸鬱悶,蔣瓛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只是,對於藍玉這次受封,氣的跳腳的還是另有其人,這人就是曹國公李景隆。
李景隆自藍玉被任命為左軍都督府左都督后,就一直被藍玉壓得抬不起頭。他在左軍都督府中的勢力也越來越弱,這種總被人壓著一頭的感覺十分不好。
本來李景隆時不時的給皇帝遞個摺子,彈劾下藍玉的某些驕縱的行為,已經在皇帝心裡埋下了懷疑的種子。但誰知皇帝現在居然不提了,還恩賞了藍玉,這讓李景隆十分氣憤。
於是,這位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決定加大力度對付藍玉。他不知從哪兒聽到了一些消息,跑到朱元璋跟前又告了一狀。
這一次,李景隆沒有遞摺子,而是親自去了坤寧宮,向朱元璋說了這麼一件事兒。
「日前,臣聽聞陛下恩賞了涼國公太子太傅之銜,十分羨慕。見眾多武將都去涼國公府賀喜,臣也就過去湊了個熱鬧。大家都很替涼國公高興,涼國公自己也是春風得意,他還說……」
李景隆故意停頓在這裡,沒有繼續說下去。
朱元璋隨意問了句:「他說什麼啊?」
李景隆張張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訕訕笑道:「也沒什麼,不過是酒後的一些玩笑話罷了。」
朱元璋本就是個疑心重的人,被李景隆這樣一弔,反而更想弄清楚,便追問:「到底說了什麼?」
李景隆沉吟了下,笑道:「涼國公說,以我的功勞,難道不能做太師嗎?」
朱元璋的臉瞬間便陰沉了下來,他沉默不語,臉色越來越難看。
李景隆心中暗喜,又加了句:「臣想著,許是涼國公喝了點兒酒,再加上他素來軍功卓著,想必是一時玩笑話……」
朱元璋眼中閃過一抹陰狠之色,他依舊沉默,看不出心中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