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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行香子「24」

  啟元元年三月下旬,東涼城,大昭寺。

  ——

  「這座寺院為何叫大乾恩寺,聽起來彷彿是我們中原寺院一般,巴彥多達宮是胡語,夏瓊也是胡語,這做寺院之名,乾恩是胡語嗎?」

  一排馬車停東涼城大乾恩寺外的長街上,傅蘊玉自鞍車上被靈雨攙扶下車,風吹動了混脫帽上的絨毛,她望著眼前的寺院,眼神充滿了迷惑,但臉上還是故作淺笑。

  周圍的女官們熟悉中原話,聽到太子妃此言,左顧右盼后低低輕笑了一陣,傅蘊玉回首望去,又不明覺厲。

  衛溫卻是嘆了一聲,歪頭瞥向傅蘊玉,他略含笑意,對其說道,「在燕宮裡,你們中原學究沒教過你讀《洵記》?」

  聽衛溫此話一出,傅蘊玉腦筋一時不靈光,呆立在眾人面前。

  「啟稟太子妃殿下,這座寺院乃原仇池國王司音為愛妻衛綺所建造,城內還有仇池王後衛綺下令所建小坤德寺,或許那位同您一樣是中原公主下嫁之因,故而仇池國王以漢名命名這兩座寺院,以表他與愛妻伉儷情深。」

  瞧見太子妃似乎目光獃滯,李易清上前湊近,悄悄解釋著,然而這一通話讓太子妃直接怔住。

  衛溫摘了混脫帽兀自起步向寺院走去,又一手拉住傅蘊玉,笑了笑說,「仇池王司音的愛妻是洵朝雍陽公主。」

  大乾恩寺的全體僧侶侯在寺院大門外,慈眉善目的主持站在門檻前同眾人雙手合十恭迎太子與太子妃,其他僧侶也分隊站在側面朝前方的貴人。

  「拜見太子殿下與太子妃殿下,眾僧有禮了。」主持身著暗紅僧袍站在桑吉與傅蘊玉面前,而這一開口的漢話又讓傅蘊玉驚詫。

  這一個躬身回禮,在場其他女官宮女等人也都肅立,隨同太子雙手合十回敬大昭寺眾僧侶,傅蘊玉聽人說,「見過師傅,弟子們有禮了。」

  眾人所言皆是漢話,傅蘊玉心裡明白她們乃故意為之,是說給她這位太子妃聽的。

  心中如此想來,傅蘊玉先是一愣,卻隨即甩開衛溫之手,面對眼前眾僧侶,稽首莞爾一笑。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請入寺。」

  主持從容應對,將兩位王室貴人迎進了大乾恩里,妥善安排了一眾王室貴族住行。

  而傅蘊玉入住大乾恩寺以後,她才明白王后仁央所做一切都是刻意為之,為她刻意為之。

  舉頭三尺有神明,傅蘊玉過去在燕朝宮廷如何頑劣不收規矩可不記,而據聞她自小入坤道,如此佛家聖地她也定會敬畏神靈而規矩,也好讓她日後適應處境。

  她在大乾恩寺這座皇家寺院學習洵國風俗,移風易俗,再適合不過。

  煞費苦心的衛俊臣為這位難以馴服的太子妃請來一位學究,據聞這位格西曾到中原入洵朝司成館監生研學,涉獵中原典籍廣闊,並於司成館肄業后,留任司成館儒學教習三年,且洵朝滅亡才自中原返回這裡。

  故此,他歸國后被稱為洵國上下以漢名稱為博士,國王衛俊臣特授格西之官。

  這位格西面對燕裔太子妃殿下,從容自若,也不管她臉色如何,終日兀自道,「不講書中陳規,不過是在我洵國境內,待人接物都視為重禮,故而在向旁人遞接物件時,須雙手相迎…不過民風不同爾中原,在中原晚輩於長輩面前不得隨意,但在我洵國可酌情……」

  「格西,您見過衛紹王否,他真真是昏聵無能之君?」傅蘊玉精神不振,抬眸望了眼格西,忽然有心問道。

  然而這位格西並非當年那位燕朝太傅,他與太子妃殿下相顧,張口卻是答非所問。

  格西駐足於書桌前,轉眼看了看遠處正陪讀者,對太子妃殿下說,「這並非太子妃殿下應道之事,殿下應道前洵雍陽公主入此後,何以為王后。」

  傅蘊玉聽這位格西出口不凡,不由得抿唇一笑,她回首望了眼在遠處觀望的桑吉,又回過頭來,神情里似是有備而來。

  「我們中原女子不讀史書,雍陽公主軼事,亦不必為我道也,我乃燕朝公主。」

  一語說完,傅蘊玉眉頭舒展,唇角亦隨之一揚,心中甚至有幾分得意洋洋。

  不過格西卻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坐於專屬書桌前,也笑道,「太子妃殿下,雍陽公主為我國一位王后,但不僅名留史冊,她也在您身邊,大乾恩中有她壁畫御像,而洵國處處傳頌雍陽之德,您便是未曾閱覽史冊,也可通過耳濡目染熟悉這些,您天資卓越,定可不負眾望。」

  聽言,傅蘊玉眉頭當即聳立,她眯眼瞧著這位曾在中原任過司成館教書先生的大格西,一肚子壞水噎住,如食骨在喉,而不知所以然。

  「哈哈哈,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吶。」衛溫坐在後面聽這二人對話,實在忍俊不禁,他起身又道,「想不到玉環公主也有落馬之時,天之驕女,名不副實吶。」

  「哼,衛溫,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面對眼下棋逢對手,確實讓傅蘊玉語塞,然而遠處那個身長八尺的大男人,居然乘機笑話,更叫她感到措手不及。

  而就在此刻,傅蘊玉做了一個決定,她要讓眾人刮目相看,拜服於她…

  清風徐來,綠柳成蔭,一麻雀在佛塔上跳著,許是佛祖顯靈,它們倒也不叫喚。

  傅蘊玉隨同衛溫一干人等在大乾恩寺待了一月有餘,或許是因為那位格西教學有方,又或許是因為桑吉所言激了她,自打那天起,傅蘊玉忽然變了個人似的,好學上進起來。

  「洵英宗建寧三年,雍陽公主與仇池王司音聯姻;洵哀宗文治十年錦城公主入東涼,哀宗文治廿九年廬陵郡主入東涼仇池司成王子妃;洵末衛紹王太平元年舞陽公主亦至…」

  傅蘊玉低頭捧著厚厚的摺子書本在寺院里來回踱步,她身著一襲米黃綾制左衽窄袖直裾袍,而微涼春風吹的她額頭前劉海也飛揚起來。

  這般模樣,旁人舉目望來,見她這體態飄逸,專心致志背書的樣子,倒是別有一番風情。

  「國朝由蚩尤後裔建立伊始,部民羌者,三苗之後。自仇池王朝而立,以氏羌、党項、栗特,少數漢人納入而為成國之始;衛紹王太平年間,天人烏洛蘭·那羅延自漠北而來,一統各四面,繼仇池位,易國號洵…」

  傅蘊玉一手撫上眉毛撓癢,另一手單手捧著書本繼續背誦,步履不停。

  「爾時佛放眉間白毫相光,照東方萬八千世界,靡不周遍,下至阿鼻地獄,上至阿迦尼吒天…」

  大乾恩寺眾僧侶在彌勒佛殿里誦經,衛溫坐在大殿靠近門口之處耳邊聽著兩邊聲音,不由得回眸看了看院中的小女子,撇撇嘴笑了笑。

  一個旋轉抬腿起身,衛溫走到大殿外,向靈雨招了招手,將人喚來后,負手而立道,「你去跟你家公主說,這強扭的瓜不甜,記背不住不必強求。」

  「啊這…」

  聽了衛溫太子所言,靈雨臉色頓時有些尷尬,她撾耳撓腮,眉目困窘地回了回頭。

  這衛溫太子說話不好聽,可自家公主的脾氣也一言難盡,她打定主意的事情,即便是上天這樣出格之事,她也要去嘗試。

  並且不會隨便半途而廢,沒人勸得了,因為她會暴跳如雷。

  「靈雨!」

  不經意停下腳步,傅蘊玉抬眸望見靈雨在和衛溫交談著,腦筋一轉,便猜到了談話內容。

  「太子殿下我說過,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傅蘊玉合上書本拔腿小跑到大殿走廊里。

  瞥了眼殿中,她又壓低聲音,轉臉強顏歡笑說,「這些對於我來說,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做太子妃並不難,王後殿下及格西都說我很好,你就不必杞人憂天了,瞧著吧,我可是燕朝玉環公主啊。」

  端正身姿后,衛溫垂眸,他不由得挑眉,乾笑說,「那便拭目以待,祝你學業有成。」

  二人言辭犀利,互不相欠的氣勢驚了靈雨還有見狀而來的李易清。

  「太子妃殿下,格西在禪房裡等您,課業已準備好。」

  李易清站在一側頓了頓,方才向鞠躬二人行了禮,小心翼翼地說著,生怕點了炸藥。

  「那,公主殿下,咱們快去吧,而太子殿下也要在聽僧侶講經說法,都誤了事啊。」靈雨也跟著李易清打岔,試圖中止對峙。

  「好。」

  傅蘊玉聽兩人勸說之辭,向衛溫點了點頭,轉身抱著書本向台階下走去。

  「不過呢,太子殿下這中原話要糾錯,以免貽笑大方,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太難堪了。」忽然駐足,傅蘊玉又回眸一笑,拋了個眼神轉瞬而過。

  「好個小女子,有趣,那我便瞧著吧。」

  衛溫望著傅蘊玉漸行漸遠的背影,眉頭緊蹙,他穿著淡粉細布圓領袍站在走廊里,孤影倒有些許蕭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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