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行香子「23」
行完見廟與冊封禮以後，傅蘊玉便回到東宮之中，她此刻端坐在交椅上對著鏡匣，看著鏡匣中洵國裝束打扮，微微歪頭，輕蔑地笑了聲。
又摸了摸身上這件深藍綾左衽直裾深衣禮服，再看看夏瓊殿里周遭傢具擺設，傅蘊玉臉上斂起笑容，漠然發起愣來。
靈雨與李易清侍立於左右，兩人見主子凝神，便也跟著閉口不語。等到衛溫突然出現殿中，兩人才抬起眸子，轉過身來趕忙行禮恭迎。
衛溫揚了手走進書房裡來，望見鏡匣中傅蘊玉面無表情，遂問道，「你們怠慢太子妃殿下了？」
「與她們無關，是你惹著了。」
傅蘊玉突然開口，挑眉瞥向鏡中衛溫，毫不留情說著。
衛溫聽言眉頭不禁皺來，緩了半晌才屏退靈雨與李易清，他坐在書案右側靠牆一把交椅上，旋即左手手心張開，右手拿起左手心裡的瓜子磕著，也不管傅蘊玉轉過身子來，正朝他直翻白眼。
見狀，傅蘊玉伸腿一腳蹬上椅腿，搶了瓜子，她咀嚼著說，「你阿媽方才讓我嘗試跟你以心換心，你在旁為何不說話？」
「看你窘迫很有趣，不想打破氛圍。且開口說話，那我是說我們相處不睦，還是我們如膠似漆呢，怎說你都要氣惱吧。」衛溫劍眉輕挑，一點笑意隨之閃過。
「你看我不爽，我怎說你都不爽，既如此，我亦何必多此一舉。」
衛溫作勢翹起二郎腿，面對傅蘊玉依舊處之泰然，只是唇角彷彿有笑意隱現。
「你這人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忒不會說話。」傅蘊玉眉頭緊鎖，狠狠剜了眼衛溫，不甘示弱地說，「不過即便你想入我心扉，我也沒有餘地收容，你不說正隨我願。」
嘴中嚼著瓜子，傅蘊玉又嘟囔道，「等等你莫吃了，這不吭聲是百口難辯了？」
衛溫聽了傅蘊玉一番說辭，三思以後沒有理會，兀自頷首磕著瓜子一笑而過。
過了會兒，衛溫磕完瓜子才抬眼看著傅蘊玉，眼前小女子妝容精緻衣著服飾端莊典雅，這頂白銀簪珠花冠與尋常貴婦桑吉見了總覺得古板嚴肅，然如今傅蘊玉戴著，竟使得衛溫發覺這容顏有一絲嬌俏可愛。
「我已差曲禮同靈雨兩人擇日去市集採辦中原傢具，待從大乾恩寺歸來，到時你便可搬到院中北面的靈兮殿去。」
想著，衛溫立刻揉了揉眼睛，從胡思亂想中醒來，拖著交椅繞到書桌里側正位坐好。
衛溫面對著傅蘊玉視若無睹，一手挪開鏡匣后拿著鎮尺與草紙便鋪在桌面，任眼前小女子如何擠眉弄眼嘟嘟囔囔也不搭理。
這時，靈雨從夏瓊殿前殿走進書房來，入內楞了一楞，方才開口對公主行禮道，「奴婢啟稟二位殿下，中宮來人傳話，王後殿下今晚在其宮中設宴予內外命婦，特召太子妃殿下前去主宴。」
聞言，傅蘊玉止聲回首，她撫頸怔了怔，良久才捋順思路。
「嗯，便去。」
斂起容來，舉目望見那些女官正在書房外，傅蘊玉又瞧了眼衛溫才端正姿態，旋即聲色溫婉內斂道。
正要起身離開，衛溫忽然在背後開口，傅蘊玉只聽他口吻漫不經心，似是隨口一說，「莫輕易低頭，冠子會掉。」
聽罷，傅蘊玉回頭望了眼衛溫，只見人正埋首寫字，下意識抬手摸了摸氈帽，心裡不明覺厲，但臉上笑了笑。
順勢理了理袖子，傅蘊玉依舊噙著笑意，而雙眸燦若星光。
她抬首挺胸向書房外走去，步行中女官們只覺她步履端莊而持重，神態清秀而大氣，一改了方才與桑吉之模樣。
這晚上，中宮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一派人聲鼎沸之景象，傅蘊玉在釵光碧影之間見到了形形色色的洵國貴婦人，眾人閑言碎語之間，她也耳聞了些宮闈趣事。
原來當年洵國初立羽翼未豐，衛俊臣替獨子衛溫譴使至西域各國乞親。
最終驪國皇帝拓拔俊通過阿史那涉歸牽線而將妹妹西平公主拓拔臨仙嫁至洵國，並同意與白國修書結盟。
那是在燕歷長治五年冬，衛溫亦行十五歲成人禮，同月洵國西平公主拓拔臨仙至東京城與衛溫成親，西域幾十國君主聞訊紛紛譴使送禮賀喜，當時可謂是舉世矚目。
可在衛溫大婚之夜，東諒城傳來左賢王烏洛蘭.若洛媯死訊:
左賢王於驪國國都城上驪會盟途中被驪國毒殺，盟書亦付之一炬；另驪兵摸黑出兵洵國北境，隨即燒殺搶掠，意圖南下入侵。
而那西平公主拓拔臨仙當夜攜從屬乘夜縱馬出逃，一路狂奔數日後避開洵國追兵，竟毫髮未損地回到了母國。
衛溫之前對傅蘊玉說驪國有十人入東京城六人病故，其實便是這六人出逃時護主心切，犧牲自我被弩箭射中要害不幸身亡。
當年兩國邊境衝突，最終還是衛溫以安東大將軍之名率軍北出壓境，驪國皇帝拓跋俊久聞衛溫少年英才之名，又遇燕朝不軌，方才作勢撤兵作罷。
而洵國見驪國如此，也只好啞巴吃黃蓮。
在意料之中，兩國也從此交惡且互視仇敵，而衛溫受大婚驚嚇以後，不僅變得寡言少語，性情亦淡漠了許多，還甚少靠近女色。禍事生出后，洵宮上下因此對他的婚事亦很少提及。
在傅蘊玉入宮之前，衛溫從不讓女子入內，人們私下裡議論王儲是否懼女。
故眼下，若非今天時局所示，怕衛溫今日不會再婚，更不會與傅蘊玉這燕朝公主結緣。
立於紅木玻璃宮燈下，一行女眷著禮服正在中宮廂廡游廊中，她們紛紛凝望夜空，而笑容亦如煙花般絢爛無比。
「太子妃殿下吶，王後殿下今日可是給足了您面子情分，他日您如何在宮中自處，該不用老身們提點了吧。」中宮官房女官拉則自人群里走近，她欠身行了胡禮，斂容淺笑舒展，而用詞細膩誠懇。
抬眸仰視煙花，傅蘊玉此刻淺笑安然，隨即她又掠了眼拉則，可轉眼拉著身旁靈雨及李易清，抬手指天笑說，「看，中原來的，真漂亮。」
「札和珠夫人言之有理，太子妃殿下應已虛心納言。」
沉思片刻，李易清轉眸看向女官拉則，又以洵國胡語話解釋說，「稍後您可放心轉話予王後殿下，便說太子妃殿下已受教。」
拉則見狀，看了看太子妃，又轉頭向身後望去，視線飄向中宮之內，目光徘徊了半晌，少傾又回過頭來看向太子妃。
她恭敬地欠了身子回禮，頷首垂眸以對，說道，「太子妃殿下知書識禮，老身告退了。」
「太子妃殿下，煙花好看嗎？」
這時候，從人群中傳來王后央仁開口漢話之聲，大家隨即停下活動尋聲望去，便見王后仁央正自宮殿里迎面款款走來，其笑容在眾人眼中漸漸清晰。
傅蘊玉笑笑，不假思索應聲而答，「哎，很好看。」
此時此刻，傅蘊玉正躬身雙臂撐在木欄杆之上觀賞煙花，聽見王后央仁之聲，她楞了楞轉過身子，恰好同王后央仁四目相望，遲疑片刻才抬腳向宮殿里走去。
想了想傅蘊玉笑容依舊，她緊隨在王后仁央身旁垂眸望地，輕聲回答說，「您對我真好，像家母一般。」
「嗯，太子妃殿下亦是孝親敬長，不愧是燕朝公主。」
央仁捻著佛珠笑了笑，旋即走向廂廡游廊，環視了一圈在場女眷。
央仁又笑說，「我請了自東境來的南曲班子，會唱《牡丹亭》，太子妃賞個臉，隨我一道聽聽？」
「既如此，仰仗您之厚愛，我自當恭敬不如從命。」
傅蘊玉應聲而答，察言觀色后，便迅速攙上王后仁央一臂膀，隨其走出廂廡游廊。
見太子妃一語說罷，眾命婦紛紛讓了去路給王后與太子妃，待王后太子妃乘上肩輿后，眾女眷又依照品級排序魚列為隊緊隨其後，一齊向御花園步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