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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行香子「22」

  走出巴彥多達宮,傅蘊玉站在廊下聽著宮殿一角下的銅鈴聲,此刻她心裡頭也如山河涌泄而過。

  抬眸望向旭日,逆光之中彷彿看見了父親,傅蘊玉心裡一陣風起。

  五指伸開遮在眼前,傅蘊玉側低著頭微微眯著雙眸,心底沒由來的些慌了神。

  彼時,傅蘊玉猛然想起今時不同往日:如今阿娘韋薏已和那李成敏同流合污,自己這般擅自搬出燕朝來自作主張,阿娘知情后是否會出手善後。而李成敏又是否會從中作梗,或者將自己變作棄子。

  傅蘊玉莫名惶惶不安,阿娘冷血之時連大哥都可以趕盡殺絕,何況自己這外嫁之女,又有多少情分可追;且洵國與燕朝並非真心聯姻,怕是早晚要有一戰,叫她該如何自處,這怕是真要在此地安身立命。

  過了半晌,正當傅蘊玉在憂慮之中愁眉不展時,吳用悄然出現在她背後,一揖作畢,輕聲開口道,「臣吳用見過公主殿下,給公主殿下請安。」

  「免禮,你來做甚?」

  傅蘊玉回了神,她轉身看向吳用,已草木皆兵的她瞧見吳用,當即生出提防之心。

  向來公主外嫁陪嫁宮女,哪有陪嫁太醫之理,傅蘊玉快速復加思考再三,便先心裡做了準備,靜觀其變。

  吳用直起腰板,與公主對視一剎那后,他垂眸移開視線,仍然恭敬說道,「臣來請教,殿下方才在殿里那般信誓旦旦,可有十足把握燕朝會藉此出兵?」

  「沒有,這不過是下下之策。」

  一個不經心,傅蘊玉轉眼瞧見衛溫也在遠處站立著,她抬腳往巴彥多達宮側門走去,至無人處,才平常聲中卻見縫插針挑眉笑道,「吳醫丞,您是太後點下派來監視我舉止之人吧,太後殿下她意欲何為,可否明言?」

  吳用心中一震,但也從容應對。

  「臣啟殿下,您慧眼如炬,臣確是太后特派之人,但太后愛女心切,才讓臣陪嫁此國以維護殿下,太後殿下國母風範,足以感天動地。」

  聽言,傅蘊玉鬆了口氣,心中猶如一塊沉石落下,得到安慰許多;阿娘到底還是疼自己,總歸是母女之間,哪有許多荒唐事。

  然而吳用不僅僅是醫官,更肩負重任。

  吳用神色疑惑,也替燕朝向公主詢問道,「臣啟殿下,還有一事想請殿下指點迷津,殿下何故抬出衛吉太子,要他入燕軍之伍,出兵阿克丹,這是為否明智之舉,何故如此。」

  「不論如何,我擅殺洵國盟友之屬,雖是無心之舉,洵國雖不敢明言,但終歸於洵國有錯與罪。如此是贖罪,也是給我日後自處留份情面吧。但此若是於燕朝不明智,太後殿下會拒絕此事,吳醫丞寬心,您不必專門上書太后。」

  傅蘊玉面對吳用莞爾一笑,吳用卻忽然覺得公主有另外一個人的氣息——先帝。

  唇角微微揚起來,傅蘊玉和吳用邊對話邊於心中考量,到底覺得吳用還是阿娘派來暗中監視自己之人,亦或許他還可能會向阿娘密報她之言行舉止。

  吳用賠笑道,「您此言委實折煞下臣,不過太后口諭叮囑您在洵國要恪守規矩安分守己不耍性子,尤其在衛溫太子左右,事關兩國,望殿下且行且慎重。」

  傅蘊玉沉吟,轉首一望而去,目光落在衛溫身上,衛溫狹長的影子落在地磚上若隱若現,模糊的臉龐亦正向她看來。

  定眸瞧了會,傅蘊玉才眨眼回過首來來,她面向吳用輕輕莞爾,而笑容似是另有他意,讓吳用尋味萬分。

  雙眸微眨,傅蘊玉又回過身去,邊走邊兀自說道,「勞吳醫丞關切,但您行醫懸壺濟世,犯不著與我杞人憂天,您可放心同太后稟報此地安好。」

  吳用緊隨其後,傅蘊玉陡然回眸一笑,她面露嫣然淺,道,「且我已有自知之明,清楚既嫁此國,身負重任,以燕朝公主之名,不當無故歸國,亦不當以洵國儲妃身份出逃,我之責任,定恪守到底。而,現在吳醫丞您,我覺著您當下宜司本職,回御醫坊吧,我午後還要行廟見禮,受冊封,便不攪擾您了。」

  「謝公主殿下指點迷津,臣告退。」

  吳用話音未落,抬眸便見公主已領著一眾白國女官宮女緩步走至那衛溫太子處,公主似還同衛溫太子主動交談起來。

  吳用見此,目測兩人似乎相處還挺融洽,公主竟也沒有發作什麼,想是公主真真落落大方,知書識禮了。

  陽光照在裙擺,微風吹亂了劉海,許是計上心頭擺平禍端,傅蘊玉忽覺東涼城與中原冬日有所不同,這暖陽意外讓她怡然自得,就連衛溫於她而見,亦變得順眼些,儘管打心眼裡還是覺得有些不爽。

  衛溫抬眸望見傅蘊玉迎面而來,神色如常地盯了盯,忽地抽出手臂挽住傅蘊玉胳膊肘。

  「太子殿下您又欲意何為,如此不避男女大防。」

  傅蘊玉被猛然連胳膊肘帶人都叫衛溫扯過去,先是嚇了一跳,但落腳后也定下了心,莫名覺得見怪不怪。

  「阿媽要見你,估摸著是你昨晚那蠢事驚動她老人家了。」

  一開口衛溫便慣例不說好話,傅蘊笑容略顯尷尬又似不屑,少傾側頭俯在桑吉臉龐一寸距離,臂彎狠狠抵著衛溫腰間。

  傅蘊玉笑笑抬起眸子,她俯耳低聲道,「再蠢這傅蘊玉也是洵國太子妃,再說洵國太子怕也其蠢如豬,一道丟人現眼。」

  聽這一席話,衛溫同傅蘊玉並肩走在禁軍目光里,兩人身後跟了一群女眷寸步不離;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做出怎樣的神情舉止,只好一笑而過。

  洵王宮同燕朝長安京都紫微宮比較,它佔地僅僅是紫微宮一半,用不了一柱香,故而傅蘊玉同衛溫隨眾侍者門用時不到一柱香,便從前朝來到了內庭後宮里。

  這洵國王后耶律仁央雖為一介女流,卻因是出自苒朝樂浪郡月氏移民耶律氏,且自小傍著貴族身份出入苒朝宮廷,故而耳聞得不少世間瑣事,憑智慧又能以女子身份而洞察秋毫。

  昨夜,王后仁央得知這新進門的兒媳婦傅蘊玉傷人以後便夜不能眠,於心胡思亂想起來。

  「見過阿媽。」

  「見過王後殿下。」

  衛溫與傅蘊玉二人並肩站立在王后仁央面前先後開口。

  王后仁央抬起眸子,目光望向傅蘊玉,她一口奶茶品了半晌,方才露出慈眉善目的笑容。

  「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免禮,來人,予二位殿下賜座。」一抹柔和的笑意從雙眸里顯現,王后仁央卻又對兩旁宮女道,「不對,給太子妃殿下看座。」

  少傾,仁央盤腿坐在床邊伏在矮腳桌邊閱讀《法華經》,她餘光瞥傅蘊玉,見其姿態端莊,不禁欣然一笑。

  片刻后,王后仁央端正身姿,身子面向新婚夫婦,她一手放下《法華經》,另一手捻起翡翠佛珠,悄然念念有詞,「輩罪根深重及增上慢,未得謂得、未證謂證,有如此失,是以不住。世尊默然而不制止。爾時佛告舍利弗,我今此眾,無復枝葉,純有貞實,舍利弗,如是增上慢人,退亦佳矣……」

  中原皆傳洵國全境上下尊崇佛法,部民對釋迦牟尼之虔誠可越國王之忠誠,故又別稱為佛國。

  傅蘊玉此刻見堂堂王后隨口便能誦出經文,便曉中原傳聞確為實據,而傅蘊玉此刻心中聯想她擅殺貴霜,而擔憂王后仁央是否會因此來刁難。

  「阿媽召見,可有要事叮囑於我二人。」衛溫打破寧靜,突然起身行了個禮,明知故問道。

  王后仁央揚手示意兒子坐下,轉頭看著傅蘊玉笑而不語。

  「嗯?我聽聞中原雖是漢傳佛教,可僧侶信徒亦誦《妙法蓮華經》,且太子妃殿下之父燕朝聖祖明皇帝也曾廣興佛法,傳頌此經文,那太子妃殿下想必也知我方才所誦段落之意了?」

  哪知王后仁央同兒媳婦傅蘊玉對視了許久,開口卻沒有談到貴霜之死,一臉和藹可親倒驚得傅蘊玉坐而不安。

  「我,我不懂佛法。」傅蘊玉直楞楞瞧著王后仁央,不知所措起來,手心竟然還有汗水莫名滲出。

  「換句話說吧,原本貴霜雖是惡人,卻不至於入阿鼻地獄,而太子妃殿下將他推入,對此可有何感想。」

  王后仁央見狀不再白費口舌,鄭重其事地對兒媳婦直接點名,頷首垂眸又抿了抿奶茶,莞爾著看向這小女子如何作答。

  見母親此話一出,衛溫也為之一振,其餘侍立的貴族女官們亦是眾目紛紛驚愕,心中浮想聯翩。

  傅蘊玉從小到大,見慣了宮女女官及老少命婦們對她慈眉善目,因是她貴為玉環公主,是天子唯一獨女,即便公主無意胡鬧,這些貴婦人也必須笑顏以對,不得表露怒意,故傅蘊玉也從未察覺出什麼來。

  包括母親韋薏,也總是笑容滿面對著她。

  然而傅蘊玉現在,卻覺得眼前這笑容毛骨悚然,且對這位洵國王后心生畏懼之心。

  心裡想著,傅蘊玉鬼使神差地從凳子上起身站起,微微垂頭看著地面,許久才仰起頭,不知何故,她不由得戰戰兢兢道,「無心之舉,可濫殺無辜,於佛法,於人世間,都是有罪吧,我是不是,要治罪呢。」

  「我日後不論有心無心,萬不會行兇了。」傅蘊玉目光閃爍不定,不能與王后仁央對視。

  聽著這話,再看傅蘊玉這般姿態,王后仁央笑著點頭稱是,她起身下床走過來,想想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過太子妃殿下尚有許多洵國學問不知,就擇日隨同太子殿下去大承天寺修身養性吧。」

  「阿媽怎的突然如此,太子妃她已然知罪。且,兒子也不必要去大承天寺吧。」

  衛溫聽言當即愁眉苦臉,眉頭緊鎖起來,黯然失色說著,語氣里儘是埋怨。

  見傅蘊玉嬌容異色漸退,王后仁央伸手拉了手來,又轉頭看向兒子衛溫,將兩人的左右手放置在手心中握住。

  過了半晌后,王后仁央似是感慨地笑了笑,看著眼前二人,鬆手以後又張開雙臂攬住兩人在懷。

  仁央目光溺愛,她笑容依舊道,「不論在哪裡,夫妻間都該是夫唱婦隨,不是嗎。且即便不是夫妻,兄妹也該互幫互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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