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行香子「17」
太陽直直籠罩在東涼河中游平原之上,陽光耀眼而奪目,眾人紛紛戴上了帷帽來躲避光線;而傅蘊玉跟著眾人從涼京城裡向南部坐了許久的鞍車,最終進入到了王宮,洵國為壯觀之地,亦是她日後居所。
東涼城在國王衛俊臣與燕朝互市后,採納了中原匠人以《考工記》的布局建議,將都城建立在東涼河中游的平原地區,外民內宮的大體布局。
但卻是保留著胡風特色,宮殿民房們在東京城裡錯落有致的而令人覺得凌亂卻意外舒心。
傅蘊玉立足於這青漆宮牆與金黃瓦當宇之間,仰頭睨著湛藍的天際眼底閃過一絲迷茫,掌心跟著目光滲著冷汗,腦海里亦是彷徨。
「這位太子妃似乎年紀不相配?」
「你看她那臉皮子多麼嫩,真是如水一般。」
「聽說這太子妃在燕朝被萬人供奉為天之驕女,如今屈尊到了洵國來,怕不是怨著呢。」
「還有,中原貴胄向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慣了,我想那太子妃日後在宮裡有罪受了,王後殿下可不喜歡嬌生慣養的後生。」
周遭站滿了男男女女,他們將目光彙集在眼前這位太子妃身上,有些人埋頭竊竊私語著,而有些人卻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轉頭目光落向人群背後單檐廡殿頂上的銅質風鈴,傅蘊玉耳畔細細聽到了些許閑言碎語,她雖聽不懂胡語,但從語氣里知道這些人在非議自己。
高階之上,洵國國王衛俊臣正與妻子王后仁央身著華服領著宮中所有人歡迎這位遠道而來的太子妃。二人臉上均是洋溢著笑容,看著台階下的小女子,似乎很合意,但傅蘊玉卻莫名在思忖這是否為虛情假意。
衛俊臣瞥了眼周圍人,目光轉回這位燕朝玉環公主,雙眸之間彷彿閃著光,開口道,「這王宮如何,太子妃殿下可還滿意?」
「其他人向後退一退,莫將太子妃殿下驚著了。」王后央仁也忽然開口。
王后仁央見狀,也轉身看了看侍立於身後的宮廷女官與宮女們,揮揮手便將這些人趕著趨后了幾步。
聽到洵國國王與王后開口講話,傅蘊玉目光擦過身旁的衛溫轉向眼前這兩人,頭略略仰了仰,臉上的獃滯之色漸漸褪去,驀地笑了笑,似乎是一對善人。
傅蘊玉只見眼前的國王衛俊臣禿髮束辮,身上套著圓領直襟窄袖齊膝袍,五官分明,英姿勃發,儘管臉上褶皺橫生,卻也掩蓋不了他這血性氣概。
而那衛俊臣右邊的王后仁央盤著金釵高髻,身穿左邊正紅過左衽直裾長袍,膚色雖然深褐,但螓首蛾眉,鼻翼高挺,一身貴氣油然而生。傅蘊玉瞧著二人,不自覺又瞧了瞧衛溫,
想著,傅蘊玉用了燕朝規矩,不卑不亢地行了燕宮之禮,落落大方道,「小女見過國王陛下與王後殿下。」
隨後半天,衛溫身旁的洵國通譯官跟著同聲翻譯了傅蘊玉與國王衛俊臣的對話,也讓二人交談便利起來。
衛俊臣放下尊駕敞開心扉同人交談著,他從對話中忽然喜歡這個傅蘊玉,如獲至寶般地心底忽然一片驚喜。
「成蘭,太子妃在這兒人生地不熟,你作為太子要多多照顧她。」
突然伸手拉起兒子的手,衛俊臣將其大手猝不及防地放在了傅蘊玉左手背上。
衛俊臣側臉看了眼妻子王后央仁,別回頭抬眸瞧著眼下青年夫婦,正色說,「王後殿下前幾日已聘兩名宮務官員來,待日後傳授太子妃我邦文字典章制度與其他課業,到時太子妃若有不明之處,成蘭你定要為她排憂解惑,莫要無端袖手旁觀,叫太子妃生氣。」
傅蘊玉見狀心下一跳,忙不迭地想掙脫出衛溫手心,暗暗發力了半晌卻沒有半點作用,她睨了一眼衛溫,面色卻是平淡讓人看不出喜怒,但只有衛溫知她心中此刻所想。
衛溫對於父親所言頗感幾分驚愕,僵了僵臉才尷尬莞爾,垂著雙手微微低了頭,似是苦笑地回答,「阿爸如此說,兒子自是不敢怠慢。」
衛溫這番模樣倒是讓其他人以為是在害羞,女官們錦帕掩著輕聲笑著,王后仁央亦隨即忍俊不禁,衛俊臣也和聲哈哈大笑起來,引得眾人儘管開懷笑出聲。
有人用漢語故意打趣了一句,似是說給太子妃聽,傅蘊玉便聽言,「太子殿下,莫不是害羞了。」
「一路上太子殿下對小女很照顧,國王陛下盡可放心,太子殿下很貼心。」
傅蘊玉此時明白這白宮制度並不嚴謹,悄然瞟了眼衛溫臉色,迎合其他人發笑,又坦然側向衛溫,激將似地繼續說道,「那君上之意,打今兒起我便將自己託付給太子殿下了。」
「嗯,好的…啊?」
聽到這般溫言軟語,衛溫腦子裡詭異的一驚。他揣著狐疑看向傅蘊玉,臉上布滿了迷茫之色,暗想著女人果然善變。
可是衛溫卻礙著場合不便說話,只有繼續抿唇苦笑著,任著其他人如何胡思亂想不管了。
這時候,忽然從人群里走出來一個青年男子。
他一眼瞧見洵國新太子妃很眼熟,看了許久才發現是燕朝玉環公主傅蘊玉,便先過來向洵國國王和王後行了禮,又對太子衛溫見禮,而目光不放過傅蘊玉,眼神里有幾分佻薄之意。
語氣同眼神一般含有佻薄,突然開口,語聲音卻是平常,「玉環公主殿下幾載不見,如今搖身一變,倒是成了洵國太子妃了。因為燕朝前線兵敗便如山倒,故也會委曲求全了嗎?」
傅蘊玉便聽話便打量著來者,想了半晌才想起來此人是先後投靠真野汗國三位大汗的將軍,聞名遐邇的三姓家奴真野汗國西納部大領主西納貴霜,如今又叛變了,便光榮成為為四姓家奴了。
「原來你們認識,是聯姻,是聯姻。」衛俊臣看到西納.貴霜與傅蘊玉說話,察覺到氣氛突變,便又說,「這兩日太子大喜,咱們不論國事只論酒事,西納將軍意下如何?」
可傅蘊玉卻被激著了,她知道如今世人都以為燕朝今非昔比,但也不至於這樣憑白受一個下賤走狗來誹謗,貴霜這是擺明了故意給她難堪。
「也是,適逢大喜之日,不當提喪事掃興呢,我多嘴了。」傅蘊玉在旁卻是噗嗤一笑,目不轉睛地看著貴霜,少傾不淡不咸說,看了眼衛溫,突然反握住衛溫的手,沉思著睜大眸子說,「咳,妹妹做了異國儲妃,貴霜哥哥也成了一方霸主,這可真是世事難料。」
傅蘊玉這番話說得出奇地體面,旁邊通譯也是直白翻譯著,其他人雖會說漢話,卻亦看不出問題,只有貴霜對著傅蘊玉神情之間微微慍怒。
如鯁在喉,貴霜半晌無言以對,衛溫在旁突然說了話,「我家太子妃一個小丫頭片子,不通人事的年紀,講話不過腦子,將軍莫介意。」
看到貴霜面色緊繃,欲言又止地看著自己,意味深長的眼神有些異樣,衛溫忽然又一挽起傅蘊玉的胳膊。
衛溫莫名輕笑了一下,又不辨喜怒地接著話說,「西納將軍何必與她說事,且她若是說無心錯了話,將軍豈不是拉了自掃顏面,再扯大了這不便成了邦交詆毀,保不齊甚生出幺蛾子來。」
「對,妹妹年紀小,如果適才所言有不當之處,貴霜哥哥權當笑話聽了,別當真。」
傅蘊玉在旁邊干聽著衛溫說話,等到話音落盡她才後知後覺,也忘了衛溫一手正挽著自己,嬉笑著跟著回應衛溫,對著貴霜發出的溫柔聲音里彷彿有幾分歉意。
衛俊臣在旁邊聽了半天翻譯,也不懂傅蘊玉與貴霜所言有何問題,王后仁央眉頭挑了挑,笑逐顏開地插進了晚輩們之間的對話。
王后仁央抬腳移下一階,伸手從衛溫手裡拉過來傅蘊玉,對其道,「主君與太子既然要招待貴賓,那太子妃便隨本後來轉轉王宮,熟悉熟悉居所吧。」
說著, 王后仁央對著衛俊臣行了禮便將太子妃從人群裡帶了出去。
十幾名女官宮女們跟著王后仁央走了一半去,她們臉上掛著點點笑容,心中明白國王與王后抽中了上上籤,他們對這位中原太子妃很滿意。
衛溫抬眸與貴霜對視著目光交錯,忽然附耳貼過去,說道,「人別輕易把自己當回事兒,指不定當成了狗,這是不給自己面子。」
「太子殿下這個玩笑,說得還真是冷,這兒不愧是冰雪之國,這連玩笑開的都這般寒氣逼人。」
貴霜臉色色霎時變得鐵青,心也跟著跳了一下,一肚子火氣騰然升起,卻說不出狠話來。
衛溫卻也愣了一愣,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話比傅蘊玉說得還不夠得體,但說出去的話,就如潑出去的水,想收亦收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