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行香子「16」
「奴婢們見過太子妃殿下,恭請太子妃殿下更衣。」
四名洵國宮女捧著衣褲靴帽走到鞍車前,對著傅蘊玉屈膝一禮。
躺在被褥里一旬有餘,傅蘊玉不負眾望地撐過了水土不服這道坎。她現在容光煥,完全可以在洵國長居久安了。而洵國國王衛俊臣王后央仁接到密信后,當即動員東涼城上下,以國禮迎接這位自中原而來的兒媳婦。
領頭這宮女見太子妃不出聲,片刻后又道,「奴婢啟稟,已入洵國,誠請太子妃殿下更衣。」
站在鞍車的駕駛座位上,傅蘊玉環視了一番眼前情景,一群穿著深藍或淺紅底的翻領小袖長袍佩戴兔絨邊牛皮渾脫帽的男男女女站立在東涼城牆正門下與她對立。
這些人,將目光都集中在了傅蘊玉身上,似乎眼底流露出善意與崇敬。
傅蘊玉轉頭看向隔壁鞍車的衛溫,卻又瞧見一臉冷漠,想了想她只好將要說出口的話噎回了肚子。
不再多問也不再多想,傅蘊玉點頭示意這些宮女們跟著她上車替她更衣,剛回車裡她又見這些宮女們給靈雨又遞來一套洵國胡服更換。
「你們是誰派來的?」傅蘊玉先穿好長袍后又被安排盤腿坐在方几邊,任由這些異域宮女們擺弄自己。
替太子妃修剪額前劉海的宮女聞言看了看其他人,她才小聲說,「是王後殿下贈給太子妃殿下的衣裳。」
「你也會說漢話呀?」
傅蘊玉聽見這小宮女一口地道的漢話,還有些燕朝京兆府口音,目光不由得一亮,滿臉喜悅。
小宮女立刻回答,「啟稟太子妃殿下,奴婢原是東境漢民,全家是戰亂時自中原被俘虜到了這裡,洵國建立后前幾年家父便舉家遷居東涼城,隨後奴婢便應徵入了宮中,如今在王後殿下處當差。」
感到小宮女聲音親切,傅蘊玉又好奇地將目光落在替她穿長靴的宮女身上,問道,「那其他人呢,都會說漢話嗎?」
「太子妃殿下所言不錯,奴婢們都會,且宮裡亦是胡漢通行。」
或許是傅蘊玉的笑容,其他宮女們都放心地跟著她莞爾笑著,為靈雨穿衣打扮的宮女亦大膽搭話起來。
傅蘊玉只聽這醇厚的聲音,滿懷著敬意道,「太子妃殿下,東涼城上下都對您翹首以盼呢,您真好看,臣民們如能有幸瞧見玉容,一定會對您心悅誠服的。」
「我家公主殿下乃出水芙蓉,自然是天下獨一無二的。」靈雨聽到別人對自家公主讚不絕口,當即拍起胸脯,臉上笑容可掬。
原以為這洵國是個平淡無趣之國,可現在傅蘊玉看著這些小宮女熱情而樸實純真又想起車外那一群人,她當即推翻了原本心目中對這裡惡意的偏見。
可是那個衛溫為何天天一副誰欠了他一百兩黃金的冰霜臉,傅蘊玉想著心裡又是一陣疑惑。
「太子妃殿下當真是天女,這扮上我們胡裝不僅氣質依舊,而且更添幾分風情在其中,這一比,怕將東涼城的貴婦人們也比了下來。」
這些宮女們見更衣完畢,髮式亦已胡人化,便又去車外向其他人取來一面玻璃鏡子拿進車裡照恭請太子妃過目衣著妝容。
鏡中少女漆黑如墨以辮髮垂在兩肩前,熊裘渾脫帽嵌著翠玉,帽沿上鑲著的白羽毛正輕微搖晃著,媚而不妖的玉容未施半點脂粉,但這天生麗質也足以令常人望塵莫及。
再一看這鏡中少女穿著紅緞左衽小袖翻領印花長袍,腰妝蹀躞帶綴著幾隻香囊長及膝蓋,腳上一雙軟底長筒靴,這靴面綉著花草小人,很是精巧。而這刺繡栩栩如生,又讓傅蘊玉驚奇,這洵國之地竟也這般精緻。
而這胡服也不過是自中原右衽改為左衽,其他與中原並無區別,穿法也是同樣,傅蘊玉因此稍稍心安。
她原看到衛溫的穿著,以為洵國服裝都是難以想象的奇裝異服。
思忖片刻,傅蘊玉淡淡點了點頭莞爾笑著,她忽然不知如何開口,便以淺笑化尷尬。
「還行。」
尋聲望來,眾人只見衛溫站在車門前,傅蘊玉一看他又是那隨意的姿勢與冷漠的臉龐。
跟傅蘊玉同款長袍,貼身合體的更襯得他儀錶堂堂,傅蘊玉悄悄打量著衛溫這身白綢袍子打扮,忽然覺得他若拋開這張臉,其實挺順眼。
衛溫也在悄悄觀察傅蘊玉,兩人沉默了許久才打破氣氛。
衛溫雙手抱胸,又將目光轉向車外,不動聲色的說道,「跟我到這兒坐著,不許拒絕。」
這話說得不留餘地,傅蘊玉原本也沒想再去無理取鬧因為她認命了,但現在這話還是讓她氣惱。她走了兩步到衛溫身旁,看了眼周遭眾人,又側臉看著衛溫,白眼一閃而過。
「你們入伍步行。」
衛溫心中風平浪靜,揮手把車裡其他五人叫下了車。
「是。」靈雨看了看自家公主,傅蘊玉眼神示意她也跟著下了車。
見宮人們都已下車,衛溫立馬伸手將傅蘊玉猝不及防地拉著手臂坐了下來,嚇得傅蘊玉抬頭看著他目瞪口呆。
「你—」
挪了挪位置,傅蘊玉小聲指責桑吉方才舉止,結果卻被衛溫抬手攬著腰拉了回去,又將她嚇得把話憋回了腹中。
悄悄伸手到背後,傅蘊玉笑著一手掐住了這糙手,將怒火都集中在這一點上,狠狠掐著。
突然收回了手,衛溫面不改色,但語氣稍稍有所變化,沉聲對傅蘊玉說道,「其他人不應當看出我倆關係惡劣,為了燕朝你亦要負責。」
神情平穩之後,傅蘊玉於心里一陣怒罵但她到底沒有將心裡話說出口,她靠著旁邊的人坐著抿唇不語,神色淡淡但眉目間比身旁之人有些感情
兩人肩並肩坐在鞍車駕座上,車夫們在地上扯著韁繩拉起馬匹使車動起來,站在城門下的眾人跟著調轉身子,率先變為前隊向城裡開道。
結果剛進東涼城,所見所聞便震驚了傅蘊玉,她從未見過如此情形。
寬闊的街道兩邊人如潮湧,統一身著翻領袍戴渾脫帽的男女老少們目光里毫不掩飾的洋溢著著由衷地仰慕與喜悅,臉上也漸漸彎起唇瓣展開笑容。還有些少女看著行駛中的王室隊伍激動地手足無措,宛如純真的稚童。
抬眼看著這些圍觀者,傅蘊玉臉上久久驚詫著,心裡莫名有些動容,「唔…」
「吾等恭喜二位殿下!」
見隊伍漸漸深入街道來,這些圍觀者又安靜下來,左手摘帽右手抬起至胸前躬下身子,全場人整齊劃一地向儲君與儲妃行了敬禮,隨後又快速戴帽子,摘帽行禮只在片刻之間卻能夠如此同步默契,為此這又讓傅蘊玉驚訝。
衛溫也意外地地看著眼前這些臣民笑容滿面,還跟著點頭回應,他又側了點臉向著傅蘊玉,娓娓說道,「洵國人如此仰慕於你,你該放下偏見,與宮中和平相處。」
「我對任何人均無偏見之意,唯爾。」
彎起唇來向眾人拋去梨渦淺笑,傅蘊玉回頭睨著衛溫側顏淡然回應。其實她也清楚她並無緣由對衛溫偏見,全是沖著這場變故,她不能與母親和李成敏發作,也不能與洵國國王夫婦發作,也只有對衛溫好發作了。她尋思著,衛溫總不敢當真冒犯自己。
而旁人不知情,以為二人在互訴衷情,且看著關係十分融洽。
衛溫也側過臉直視傅蘊玉笑了笑,笑容里充斥著詭異,但眸光卻溫柔以待,他將臉貼近傅蘊玉臉龐,頗具挑釁與嘲諷地說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真是所言不錯。」
怕人察覺到異樣,傅蘊玉見這近在咫尺的臉,卻是又靠近了去,儘管她內心深處對此委實很不適應,卻又掐上衛溫一側大腿,似笑非笑著與人對視著。
傅蘊玉挑眉說,「王八羔子不讀書便罷了,還到處滿口胡言丟人現眼,虧是洵國儲君,否則真真是令人擔憂將來仕途。」
目光里包含了不屑與嘲諷,亦有挑釁,若非人前,傅蘊玉只怕便不止動手還要動腳了。
「但你同我也是半斤對八兩,你如此又何以做洵國儲妃呢。」這話說的傅蘊玉生氣,可卻又心癢不能發作。
聽著衛溫這話,臉上笑容卻是更加和善,她漸漸同衛溫一樣會逢場作戲,指尖更是深深入戲。
衛溫對此不為所動,只是咬了咬唇安然自若,揚起唇角又是一臉別樣的笑容對著傅蘊玉綻放。
他暗自覺得堂堂燕朝天之驕女被慣壞了脾氣,單憑容貌卻可籠絡人心,這是個蛇蠍美人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