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如願站在權勢頂端的淩絮, 端坐帝王寶座隔著十二串旒珠看向金殿上的文武百官,退回半月, 還有臣子苦心竭慮害她身敗名裂。


  成者王侯敗者寇,她從容抬眸,在齊聲的頂禮膜拜中矜持地揮了揮手, 朗聲道:“諸位卿家,平身。”


  這是隻有在高處才能望見的風景, 淩絮遺憾沒人陪她一同享受。


  新帝繼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臣們戰戰兢兢行事不敢逾越,顯而易見, 隻要和她交過手的, 就知道他們看似柔弱可欺的女帝, 是怎樣的心思詭譎,心狠手辣。


  哪怕有太上皇力保, 在淩絮手上折損的臣子也跪滿了斷頭台。


  劊子手刀上的血還沒擦淨,帝王的威勢伴隨著登基大典前的殘酷洗禮深入人心,哪怕是建府封王的幾位皇子,提到這位皇姐, 皆不敢掠其鋒芒。


  和銳利進取的女帝比起來,守成的冶皇的確老了。


  為慶祝女帝登基, 大牢深處牢門違和地係了朵大大的紅花,望著那朵豔麗至極的綢花,華陽唇角勾起嘲諷的弧度, 清酒流入杯子,她舉杯坐在桌前,自言自語:“這一杯,我敬你心想事成。”


  酒水一飲而盡,華陽拎起酒壇狠狠地砸在地麵,看守的獄卒被嚇了一跳,看到這位撿起碎片抵在喉嚨,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姑奶奶饒命!


  小的上有八十歲老母需要贍養,下有一歲小兒嗷嗷待哺,姑奶奶莫要想不開!您這一去,不說小的,所有兄弟都要給您殉葬了!求姑奶奶高抬貴手,想想關在其他牢房的骨肉至親吧!”


  哪怕身處暗無天日的囚牢,華陽此刻竟還笑得出來,她收回捏著粗礪碎片的手,直接丟開:“我沒想尋死。”


  怕他不信,她解釋道:“我就是想試試,被碎片割傷喉嚨是什麽感覺。”


  獄卒臉色蒼白,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根本沒那個餘力去思考敵國長公主關久了腦子是不是出問題了,他嚇得不輕,不敢晾著陛下的小情人,賠笑道:“是,是。”


  究竟是什麽,誰又說得清呢?


  女帝在朝堂殺得所有反對的大臣噤聲不言,這樣殺伐果斷的人來到地牢屢次被這位擠兌地啞口無言,不是小情人又是什麽?

  但這話要被華陽聽到,她估計會厲斥一聲,她與淩絮,愛恨情仇,隻餘恨與仇。


  她愛的是嬌軟無害最是貼心的絮絮,至於淩絮?淩絮是冶國尊貴的三殿下,從今往後,更是名副其實的一國之君。


  她頹然地倒在木椅,五味陳雜。


  怕她一個想不開死在裏頭,獄卒開了牢門,細心的將牢房清掃幹淨。


  淩絮有十三日沒來了。


  今日更不會來。


  蕭淼無所事事地躺在木床,心裏盤算著一腔恨與仇該怎麽回報給那人。她悶得快要發瘋了,隻知道新年快到了,母後如何,回國的皇兄如何,她一概不知。


  自從那天和淩絮吵了一架,她被禁足了。


  被禁止看望她的親人,掐斷了一切探聽外麵消息的來源。


  略顯急切的腳步聲傳來,她歪過頭,看到的是一身玄袍年輕貌美的女帝。


  她沒想到淩絮會來。


  始一踏足此地,聞到空氣散不開的酒氣,淩絮不經意皺了眉,在看到蕭淼凜然望過來的視線,她便覺得這酒氣都透著香甜了,語氣軟下來:“淼淼,我穿這身衣服好看嗎?”


  不過是看她一眼也值得她高興成這樣子,華陽笑容滿了譏諷,死死壓著心底蔓延的酸澀與死活不肯承認的驚豔,她輕佻地看著一襲華服的淩絮,淩絮被她看得一愣,慢騰騰紅了臉頰。


  “嗬。”華陽一聲嗤笑。


  臉上的紅暈頃刻褪去,淩絮白著張臉強顏歡笑:“我沒別的意思,就想讓你看看我身穿冠服的模樣。”


  “然後呢?”


  “然後……”她緊張道:“淼淼,我想許你為後。”


  牢房一陣死寂,蕭淼五指握緊,意識到舊情難忘她止不住冷笑:“別做夢了!”


  這話說出來,不知是在說給誰聽。


  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她會有的種種反應,淩絮不以為忤:“你若答應,朕即刻派兵送鸞國太後回國。”


  華陽驟然抬頭!


  “是,你說我卑鄙也好,說我不擇手段也罷,地牢這般肮髒陰暗之地,不適合你住,也不適合鸞太後住。皇後的寢宮朕已經命人為你打掃好了。”她艱難出聲,下了最後通碟:“淼淼,你別無選擇。”


  “無恥!”她嘴唇發抖,揚起的手終究沒扇下去。


  “你看,你連打我一巴掌都舍不得,何必要裝出一副恨我入骨的樣子來?你心裏還有我,對不對?”


  話音未落,一道響亮的掌摑聲回蕩在冷淒的牢房,淩絮捂著臉笑了出來:“來,跟朕回宮吧。”她溫溫柔柔牽了華陽細瘦的手腕,她力道不重,但華陽掙脫不得。


  淩絮拿母後的性命作為要挾,正如她說的那般,她別無選擇。這命運從來沒給過她選擇。她連死都不能,甚至還要入宮為後與這人長相廝守,可是……


  “憑什麽呢?”


  “憑朕是皇帝。”淩絮回頭看她:“凡事朕都可以退步,唯獨娶你,和你在一起,不能妥協。”


  她趕在繼位之前殺得逆臣片甲不留,為的,就是成全封後一事。娶一個女子入宮為後,不用想都能猜到會引起多大風波,但她等不及了。


  她是帝王,可她不要做孤家寡人。若至高的皇權都不能留下她的淼淼,她要這皇權有何用?


  封後的聖旨如晴天霹靂劈開了喜慶祥和,劈碎了臣民對新帝的莫大期待,朝堂吵吵鬧鬧不休,在得知新帝有意放回鸞國太後之後,比起大臣苦口婆心的進言勸導,書院學子們激進地懷著一顆忠心跪在皇城外,新帝大怒!

  接連七日,蒼穹之上本該璀璨的帝星此刻忽明忽暗,淩絮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麵對漠然的華陽似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這人冰封的心重新捂熱。


  她放下帝王的架子,一如年少時熟稔地搖晃她的手臂:“淼淼,你穿鳳袍給我看,可好?”


  “淩絮,你……”


  “喊我絮絮。”


  女帝大婚的國書以最快速度被送往鸞國禦書房,蕭帝氣得兩眼一黑差點暈過去。眾朝臣慷慨激昂的痛罵聲中,身穿紫金朝服的淮縱捏著眉心搖搖頭。


  蕭帝咳嗽兩聲,臉色陰沉:“淩絮欺人太甚!這和強娶有什麽區別?她要做蔑視禮法的一國女帝,偏帶著淼淼受萬人唾罵,女子與女子成婚,豈不滑天下之大稽?!”


  “咳!”


  “凜春侯有何話講?”


  淮縱兩手一攤:“臣無話可講。”


  “……”總覺得碰了個軟釘子。蕭帝重新拿起國書,火氣發出來擺在麵前的僵局著實讓人無奈。拋開兩國無法回轉的關係,皇室眾人身在冶國,就這一點,淩絮就拿捏他死死地。


  她大可以不放太後回國,然後強迫淼淼甚至隨便冊封後妃,來堵朝臣悠悠眾口,可她沒有這樣做。蕭帝說不清這一刻是怎樣的心情,回想在大牢遭囚的歲月,淼淼對淩絮,怕是也動了情。


  他頭疼欲裂:“皇叔以為呢?”


  徽王爺一針見血:“當下要做的便是迎太後回國,至於長公主……”他冷聲道:“鸞與冶遲早有一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無法一舉攻破冶國蓮都,就隻能徐徐圖之。一國之君都能從敵國換回來,那麽換一位長公主也是應有之義,除非,淩絮愛美人不愛江山,甘心讓將士埋骨他鄉。


  “好!”蕭帝一拳砸在禦案:“今日之恥,來日必當討回!”


  全是糟心事。淮縱煩悶地出了宮門,翻身上馬手握韁繩溜溜噠噠地走在長街。


  天空飄起雪花,三三兩兩的孩子不怕冷地穿著棉襖在路旁堆雪人,她暫且拋去那些家國大事,不去想華陽和淩絮的恩怨情仇,隻將眼目定格在不遠處踩著鹿皮靴的小女孩,心想,阿懿長大了恐怕比這孩子更可愛。


  新年很快就到了。


  女帝大婚,冶國上下氣氛古怪,饒是如此,也無法阻擋淩絮與心上人結合的步伐。她堅定有力的手握著華陽一步步走上高台,哪怕身披鳳袍的華陽從始至終冷著張臉。


  這就像她一個人的盛宴。淩絮嘴裏發苦,洞房花燭,她醉醺醺地坐在龍床,眉目哀求:“淼淼,不要不理我……”


  她醉倒在華陽懷裏,半晌,喜房僅餘一聲輕歎。


  大年初十,飽經風霜的太後回到故國,蕭帝率領眾臣相迎,當著百姓的麵母子倆哭成淚人。彼時養在侯府的阿懿抬頭看著她的玩伴,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咿咿呀呀發出稚嫩音色。


  嬰孩的笑聲,喚醒了這個春天。


  春日生發,新年新氣象。未來猶如一眼望不到頭的濃霧,在一切未顯明前,誰也不知路盡頭等待的是悲是喜,是合是離。


  好在,春天總歸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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