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臘月時節鸞城下起了大雪, 厚重的雪花堆在地麵,人踩著上麵往往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凜春侯府, 梅林, 貓和狐狸結伴穿過林前用鵝卵石鋪成的小路, 風輕輕吹來搖曳開積在梅枝的晶瑩碎雪, 雪簌簌而下落了兩隻小可愛一身寒涼。


  有點癢, 貓搖晃著頭抖去雪粒子, 連帶著肥嘟嘟的身子也跟著晃, 又蠢又萌。


  大雪天, 天氣很冷。推開書房窗子, 風雪忽至迷了蕭行的眼。她忍著沒去碰,顧自眨眨眼, 轉身, 手裏蘸了墨汁的紫金狼毫筆散漫疏朗地遊走在宣紙之上。


  那是一首冬日小詩,講述的是女子冬雪日靜候心上人歸來的心情。甜蜜溫馨, 才情比天高。


  信手擱筆, 蕭行招了招手, 阿韭極有眼力地為她披上雪色裘衣:“郡主要到院裏走走嗎?”


  “嗯。”


  穿戴妥當, 裹得看起來就暖和,房裏還燒著地龍, 暖融融的, 蕭行身段纖細,哪怕穿得再多都不顯臃腫,她揚了揚眉:“去把窗子關了吧。”


  阿韭應聲上前, 關了窗子阻隔了外麵的風雪,蕭行邁著優雅從容的步子出了房門。


  今年難得一見的瑞雪,本該能玩出好多花樣。她不禁後悔為何要多嘴當著某人的麵提一句桂元齋的灌湯包好吃。


  思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隻能無奈地將緣由歸在這段日子淮縱過於嬌縱她。尋常的小事但凡她說好,堂堂的凜春侯就會不辭辛苦地去做。


  大清早還沒用過飯,剛喝了杯清茶,淮縱騎馬出府為她買桂元齋新鮮出爐的灌湯包。此時仍未歸。


  府裏下人們羨慕的不得了,就連阿韭都不止一次用豔羨的口吻誇讚侯爺用心。蕭行漫步到梅林,從一團白雪裏‘刨’出了玩瘋了的小狐狸。


  貓轉著滴溜溜的一對貓眼,諂媚地跳到女主人肩膀,蕭行右肩膀倏爾下沉,強忍著沒把貓擼下來。


  阿韭在一旁負責撐傘,被可愛的小動物勾得眼睛都亮了不少。其實她不明白大冷的天郡主不在房裏好好呆著為何要出來閑逛,深想過後她總結出了兩點。


  郡主骨子裏存著文人的浪漫雅致,其次嘛,是郡主想侯爺了。


  如膠似漆,如影隨形,侯爺出了門的功夫郡主都想的不得了,她眸光黯淡下來,忍不住憂心:若侯爺哪天上了戰場,突然的分離,郡主又怎麽承受的了?


  隨時到來的相思之苦如同一把利劍懸在頭上,不知何時就會毫不留情地落下來。這道理怕是侯爺與郡主比她理解的要深刻。


  阿韭暗暗歎了口氣,她是真的沒見過比侯爺和郡主更恩愛纏綿的了。


  “恭迎侯爺回府!”


  門子揚聲高喊,淮縱隨手將馬交給他,懷裏捧著被油紙包好的灌湯包,足尖輕點,人已經在雪地飛出很遠。


  這等本事旁人見了唯有驚豔羨慕的份。


  風吹亂了她長長的發絲,比起蕭行的認真保暖,凜春侯這瀟灑俊秀的打扮就顯得著實輕薄了。


  蕭行自打得知有機會孕育出兩人的孩子,又深知自己是極難受孕的體質,便越發顧惜身子,反觀淮縱,仗著內功深厚,茫茫大雪都敢舍了大氅著一身錦衣長袍往外麵溜達。


  早先她跑太快蕭行沒留住人,這會見她眉毛染雪麵帶笑意地走來,顧不得關心她捂在懷裏熱乎的灌湯包,伸手替她拂去落在雙肩的雪花。


  實在喜歡的厲害,沒忍住攀著她肩頭半抱了一瞬,驚覺淮縱身子又清減了。


  這樣削瘦單薄的身板,清清朗朗的斯文模樣,她好似沒辦法想象阿縱領兵作戰的風姿。


  腦海驀地閃過她於千軍陣前憑著一柄長刀將她救下的畫麵,不得不說,那樣的淮縱,真得擔得起舉世無雙。


  “好了好了,我你什麽時候都能看,快來嚐嚐你心心念念的灌湯包,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心心念念的是灌湯包嗎?蕭郡主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


  要說偌大的侯府想吃什麽沒有?吩咐下去,大廚們挖空了心思也會讓主子滿意。


  但蕭行一覺醒來偏偏說想吃桂元齋的灌湯包。


  她就那樣軟綿綿地依偎在淮縱懷裏,睡眼惺忪,眼角還帶著初醒時的淡淡濕霧,嗓音勾著一絲絲撩人的啞,抱著淮縱胳膊用生動絕好的文辭形容了好久沒吃過的灌湯包。


  一時間,聽得淮縱自個都饞了。


  她有心撒嬌,嬌起來就是讓淮縱跪下來喊她小祖宗都使得,更別說隻是想吃花錢排隊就能買到的灌湯包。


  躺在榻上美人在懷的小侯爺舍不得起,恰好剛睡醒腦子猶昏沉的蕭郡主也是這般想。兩人膩膩歪歪好一會,差點再勾出火來,至此蕭行才算真的清醒了。


  清醒後的蕭行讓淮縱心生失落的同時多了分敬重,清早起來,喝了杯茶就翻身上馬出府。


  熱乎乎的灌湯包不僅暖了蕭行的胃,也暖了蕭行的心。雪天風寒,她隻是嚐了一口,從她嘴裏得到滿意,淮縱便抱著人回房。


  “慢慢吃,呐,別光自己吃,喂我一口?”她巴巴湊過去,蕭行笑著用長筷夾了兩三嘴能解決一個的小灌湯包喂到她嘴邊。


  淮縱大大地咬了一口,小湯包一下子缺了一半,看起來慘兮兮的。


  “來喝口茶。”怕她噎著,蕭行給她遞了杯茶。


  三兩口茶下肚,五髒廟裏總算填了暖融融的吃食,淮縱眉眼彎彎。她笑起來比尋常女兒家多了分狡黠和俊朗:“阿行你別動,我來喂你。”


  床上床下蕭行都習慣了被她伺候,喂食這件小事她也樂得和淮縱分享,文文雅雅地坐好,挨她近了,近到呼吸能聞到淮縱無意從梅林沾染的清冽梅香。


  娶個媳婦有時候像多了個小祖宗,有時候又像養了個孩子,總之妙處無窮。淮縱做起這事來得心應手,隻恨灌湯包買少了,她都沒喂夠呢!

  一雙清澈純淨的眼睛直接瞪圓了,盯著那空了的竹屜。蕭行笑她孩子氣:“這樣剛剛好,不然少不得要吃撐了。”


  淮縱失望地收回視線,委屈道:“那飽了嗎?”


  “飽了。你呢?”


  淮縱摸了摸肚子:“我也飽了。”


  算起來她這投喂的,比被投喂的吃的還多,俏臉悄悄映出一抹細不可察的紅暈。


  窗外風雪連綿,正所謂暖飽思.淫.欲,淮縱低頭以茶漱口,抬眸間望見早已收拾妥當的某人。


  看她優雅嫻靜地坐在書桌前提筆蘸墨,思緒飄飛,想到了夜裏伴著簌簌風雪聲在書房縱情肆意的一幕。


  她坐在那默然無語,四周靜悄悄,蕭行在宣紙畫完一枝寒梅才意識到她許久沒吱聲,漂亮的眸子緩緩輕抬,正好對上淮縱那雙閃爍著耀眼流光的眼。


  一眼,似乎直接窺見了她的心,蕭行捏著筆杆的手微微用力,心直接亂了:“你、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麽?”


  或許是受了淮縱的影響,她此刻再環顧清雅溫暖的書房,一顆心都在發.燙。匆匆垂眸無意望見手裏細長的筆杆,不知想到什麽,下意識丟開。


  狼毫筆吧嗒一聲落在書桌,她盯著寬大堆滿文辭典章的長桌,眼前閃過羞人的狼藉,臉倏忽紅了。


  清清朗朗的笑聲灑落在書房,淮縱笑得天真燦爛,蕭行羞惱瞪她,哪能想到眼前有著赤子之心的人,夜裏竟能纏著她做出那樣斯文掃地之事?

  淮縱悠悠閑閑地舉步繞到她身後,俯身耳語:“阿行,下雪天最有意境了。”


  蕭行可沒忘記她昨夜也是這樣說的,上身端正地坐在桌前,重新拾起筆杆,三兩筆勾勒出貓兒胖乎乎的輪廓,心思卻好像不受控製地飄遠。


  她暗怪淮縱故意攪亂她的心,這人著實不正經,什麽事都敢亂來。


  端方如玉的小侯爺形象一去不複返,連帶著作為鸞城世家女典範的蕭郡主行事都出了格。


  淮縱最喜歡從她清清淡淡的神色裏窺破她內裏的隱秘,一雙手落在蕭行肩頭,不輕不重地揉.捏起來。


  她伺候人委實有一套。蕭行緊繃的身子聊聊放鬆,擱了筆,頭微仰,越發襯得那截脖頸誘.人而修長,後背完全倚在椅背,慢慢閉了眼。


  “舒服嗎?”


  “嗯……”


  淮縱又是一笑:“今天我什麽都不做,就陪著你可好?”


  鸞國能迅速穩住朝局可以說是所有大臣共同努力的結果。


  凜春侯帶領精兵強將重新捍衛了強國威嚴,抵禦冶蒙二國,大勝。邊關太平,朝堂也跟著平穩,所有人都沒忘記迎回帝後的艱巨任務。


  不說旁的,回城後淮縱肩上的重擔一股腦壓下來,從西山歸來,經常連日忙得不可開交。


  身份地位擺在這,她根本沒有太長的時間呆在家中,是以所謂的夜夜笙歌隻能說是有心無力。


  她這會說要全天陪著蕭行,蕭行睫毛微顫,忍著心動問道:“不忙了嗎?”


  “快要年關了,想多陪陪你。”


  “嗯……”


  淮縱心癢難耐,歪頭親.吻.她側頸。


  軟軟的吻落在肌膚,蕭行身心不可抑製地起了顫.栗,難耐之餘下意識攥住這人柔軟的衣角。


  有一個武功蓋世精力充沛動不動就愛撒嬌討好死纏爛打的伴侶,似乎無法避免這樣那樣的事,到了如今她隻慶幸自己不是一碰就碎的脆弱花瓶。


  承其歡好,予她慰藉,她知道淮縱舍不得她,當然,如果可以的話蕭行也恨不得能隨心所欲地將淮縱裝進小口袋,走到哪兒都帶著,想了就看看,實在想了就親親。


  她仍舊靠在椅背,閉著眼,淮縱意猶未盡地放過她,再開口嗓音軟得厲害:“阿行。”


  蕭行被她喊得失了魂,反應過來淮縱繼續為她按摩肩膀,沒了之前的纏綿失態,她忍不住睜開眼。


  一霎那,年少時的淮縱和如今被血與火催逼著成長的淮縱在她腦海走馬觀花,她將手搭在肩膀,覆在淮縱那隻能提筆能提刀能做盡一切壞事的手上:“實在想嗎?”


  她故作矜持是一回事,但淮縱真的想,她哪會拒絕?她們因為誤會冷戰的那三年淮縱常常為了故意氣她說她假正經,仔細想想似乎也沒錯。


  人人都道她是世家女典範,是再尊貴不過的皇家郡主,可於蕭行而言,她僅僅是一個心有所愛的女人,其次她是淮縱的妻。


  她嘴上斥淮縱荒唐,可哪次不是盡興而歸?


  風雪天的確好意境,她等著淮縱點頭,哪知那人唇角微彎:“阿行,這次,可是你自己胡思亂想了。”


  蕭行一怔,然後被她氣得什麽綺念都沒了,咬咬牙:“那你裝出一副那樣子做甚?”


  “我哪樣子?”


  默默咽下那句‘欲.求不滿’,大好的情.調全被某人破壞了!蕭行執筆大開大合地在紙上寫了一個忍字。看得淮縱在她耳邊欠揍地逗弄:“忍什麽?”


  “忍著不揍你。”


  “哦……”淮縱十五六歲的年紀就非常喜歡這樣逗她,而今二十幾的人了這習慣還沒變。


  她嘴上說不要,偏偏不遺餘力不要命的在蕭行身上點火,‘忍著不揍人’一說,兜兜轉轉還真就成了‘忍.欲。’


  蕭行難受地看她,水潤的眸子看得淮縱心顫:“別鬧了好不好?”她扯了扯淮縱衣袖,扯一下頓兩下,說不出的純真誘.惑。


  見她如此,淮縱才曉得自己失了分寸,端過放在書桌的茶水一飲而盡。


  看她把阿韭為自己準備的茶一口氣喝光,蕭行眨眨眼,把口渴那句話吞回肚子。雪天景好,但若蹉跎在榻間未免可惜。


  她不說淮縱卻敏銳地看出來:“渴了?”


  抬手倒了杯熱茶,手捧杯子奢侈地用寒冰真氣降溫,須臾,熱茶成了溫茶:“阿行,給你喝。”


  武功好原來有這麽多的好處,蕭行一陣羨慕,眸光深處看著淌著一絲絲浸著柔情的崇拜。


  飲了茶水消了體內的燥.熱,她眼睛存著盈盈水光,放下杯子,舉手投足恢複了世家貴女的淡然:“阿縱,我們去踏雪尋梅吧?”


  “踏雪尋梅啊。”淮縱眼睛一亮:“院裏放不開手腳,不如咱們騎馬去梅山賞景?”


  不說青梅竹馬的情意,單在風雅二字上的默契,她二人就稱得上知己,一番準備兩人共乘一騎興衝衝前往梅山。


  風雪遮人眼,蕭行側坐在馬背牢牢抱著淮縱的腰,擔心她冷,淮縱不間斷地用內力暖著她。


  踏雪尋梅實乃文人最愛做的雅事,煮一壺烈酒,尋三兩友人,不懼風雪盡情高歌。梅山多的是這樣的文人墨客。


  但梅山也很大,想完美避過閑雜人等對於淮縱來說不值一提。


  臘月,梅花盛放,空氣裏滿了氤氳撲鼻的香,深山清幽,淮縱一身白袍站在梅樹前,眉眼含笑,蕭行望她一眼,斂袖提筆,專心作畫。


  她早就將淮縱的神與魂印在心中,以至於淮縱悄無聲息地來到她身邊,畫上那人風華絕代,情深意切。


  曾有許許多多成名的大畫師上趕著免費為凜春侯作畫,但那些人筆下的凜春侯是風流倜儻正兒八經的男子,唯有蕭行筆下,畫的才是她的魂。


  剝開那層欺瞞世人的偽裝,能文能武的凜春侯是再真實不過的女子,她無數次觸碰她的身,觸摸她的心,蕭行這位枕邊人當得盡心盡力,盡心地她自己都臉紅。


  “怎樣?”


  “好極了。”作為獎勵,淮縱乖乖地捉了她的手放在心口,眼裏勾弄出作弄人的笑:“阿行,因為你,我的心跳得好快啊。”


  蕭行呼吸一滯,心神被她牽引,喃喃道:“那怎麽辦呢?”


  收好畫像,淮縱牽著她的手來到開得最盛的梅樹下,高山寒梅,風雪交加,她彎了眉,柔聲問道:“你說呢?”


  蕭行輕.咬下唇,自然地用雙臂摟住她脖頸,尾音輕顫:“阿縱…我愛你……”


  寒冬臘月,兩顆心彼此溫暖,忘情擁吻。無人踏足的偏僻之地,風聲傳來,梅花與雪花落了一地。紅得更紅,白得更白。


  她愛她,她知道。她愛她,她也知道。情至深處,甘心譜出最華美的樂章,萬千動人,隻予你聽。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啊太美了!我寫出來的不及她們萬分之一之美(捂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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