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好事不出門。


  凜春侯府訂婚宴上,淮縱氣極掀桌樂得鸞城百姓議論了好多天。還沒成婚,這對冤家的婚後生活就成了舉城關注的焦點。


  礙於娶的是東陵郡主,嫁的呢,是凜春侯爺,個頂個的矜貴,總不能皇家賜婚非得逼出一段斬不斷的愛恨情仇吧?


  賜婚專業戶在這事上挺較真。


  訂婚宴結束後,兩道聖旨不分先後流入兩府,淮縱素來穩當的手此刻顫顫巍巍接過聖旨,垂眸暗道:多大仇多大怨,皇上怎麽就盯準她了呢?


  大太監眷生笑容真摯道:“皇恩浩蕩,侯爺,瞧瞧,主子這是疼您呢。”


  淮縱點點頭,這話沒錯,皇上的確疼她,疼得她恨不得把燙手山芋扔得要多遠有多遠。


  然而聖旨不能扔,淮縱修長而漂亮的五指緩緩攏起,漸漸找回兩分氣力:“代本侯謝過皇上。”


  “好說,好說。”大太監裹著陣春風出了侯府。


  聖旨被攤放在梨花桌,淮縱盯著那筆‘婚前培訓,’四個大字,感覺頭頂的天都暗了。


  想著徽王府那邊也降下此等旨意,淮縱慢騰騰舒出口長氣,頗有幾分吞雲吐霧的縹緲神秘:“罷了,兵來將擋,區區培訓,本侯難不成還怕了?”


  說大話要遭雷劈,現世報來的比想象中更快。


  大雨滂沱,鸞城上空電閃雷鳴,淮縱從噩夢驚醒,張嘴便問:“阿淨!傅嬤嬤走了沒?”


  阿淨偷偷摸摸從書房門口探出腦袋,小聲道:“沒呢,傅嬤嬤和柳嬤嬤兩人湊一塊兒商討最新培訓計劃呢……”


  淮縱驚得瞌睡都醒了,起身繞著書桌踱步:“這不行,本侯都好多天不飲酒了,不讓飲酒不讓吟詩,連出門看朵花都不行,這哪是在培訓,這是要本侯的命!”


  她快步往書桌前站定,拿起嶄新的《女訓》,小臉登時垮下來,皺眉道:“本侯是娶妻又不是嫁人,皇上送這來做什麽?”


  “自然是為了侯爺婚後夫妻生活和諧。”傅嬤嬤神出鬼沒地出現在門口,驚得淮縱一哆嗦,手裏的《女訓》差點朝她臉拍過去!

  資曆深厚的傅嬤嬤不客氣地賞了她道白眼:“淮侯當年也是這般過來的。夫妻和諧大過天,帝後為侯爺郡主的婚事操碎了心,侯爺怎就不知體諒為君的心?”


  傅嬤嬤眸光掠過《女訓》,語重心長道:“當世女子不易,嫁人生子操持家務更不易,侯爺若不親身體會一番,怎曉得心疼人呢?東陵郡主溫柔矜貴,總不至於嫁進侯府來受委屈吧?”


  她看了眼窗外傾盆大雨,長話短說:“半個時辰後老奴再來檢查,在此之前侯爺要將女訓倒背如流,錯一個字,今晚莫想消停了。”


  淮縱嘴角一抽:“聽傅嬤嬤這話,我爹當年也這麽過來的?”


  傅嬤嬤年紀大了,臉皮沒年輕時候厚了,不好意思欺騙小侯爺,耿直道:“淮侯當年可沒您這麽慘。”


  淮侯再溫柔不過的性子,哪會一言不合就掀桌?

  帝後疼郡主入骨,哪會不管不顧把人嫁給隱約有暴力傾向的凜春侯?不調.教好了,婚事縱成了,以後也有得鬧。


  皇室未雨綢繆,苦了淮縱和蕭行兩人。


  大雨天淮縱忙著啃書,蕭行……蕭行嫻靜端莊的嬌嬌女此刻正被教導怎麽做男人,啊,還是做個辛辛苦苦養家的絕世好男人。


  外麵風雨大作,風嬤嬤手裏拿著戒尺,一臉溫和道:“男人不易,外要總攬全局賺名聲賺地位,內要哄得嬌妻頂天立地,你道那凜春侯年紀輕輕是從和風細雨裏走出來的?不容易啊。夫妻之間要互相體諒互相包容……”


  蕭行強忍著打了哈欠,眼淚快出來了。


  帝後怕是瘋了。


  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聖旨降臨兩府,鐵了心要教兩人身份互換,感同身受。


  淮縱忙著感受女子不易,蕭行白日與權貴名流周旋,入夜還得受風嬤嬤教誨,和人狠話不多的傅嬤嬤不同,風嬤嬤是個話嘮,話匣子打開沒半個時辰根本覺不到累。


  不到半月,蕭行本就纖細的腿更細了!且還總覺耳根子嗡嗡的,嫻靜的性子越發靜了,更受不得丁點吵。


  淮縱累得快要吐血了,渾如死狗地趴在書桌,被折磨的沒了人形:“本侯…本侯怕是撐不到成婚那日了。阿淨……去,去把娘親給本侯備好的棺…棺材抬出來,我要躺裏麵靜靜。”


  “啊?”阿淨傻了眼,心慌慌:“那…那傅嬤嬤和柳嬤嬤問起來怎麽辦?”


  淮縱喘著粗氣,額頭淌汗:“就說我死了。我這會滿腦子三從四德端莊賢淑,我…我再也不嫌棄蕭行做的糕點難吃了,洗手作羹湯好難……”


  傅嬤嬤拔苗助長,讓她在短時間內做個賢良婦人,要老命了。


  躺進棺材,淮縱受驚的小心髒還在撲通撲通亂跳。


  她被折磨地死去活來,也不知蕭行那邊怎麽樣。才高八鬥放蕩不羈的凜春侯被教做女人,溫柔端莊柔弱嬌美的東陵郡主學做男人,真真滑天下之大稽!

  淮縱氣得閉上眼,躲在棺材裏躺屍。


  唉。看來有必要和蕭行商量商量了。不教帝後放心,她根本活不到成婚,小命就提前交待了。身心俱疲,無花無酒,規規矩矩做賢妻,比殺了她還難受。


  另一頭,蕭行應酬結束拖著疲憊的身軀往家走。


  沒有軟轎,沒有前呼後擁的貼心婢子,蕭行瞥了眼左右麵貌清秀的小廝,心塞的差點不顧風儀地翻出道白眼。


  想到回家後還得習武練劍,她咬著唇,頂著張慘白的俏臉望著灰蒙蒙的天,矜持優雅地歎了口氣。


  美人歎息,總教人心存不忍。


  但風嬤嬤不是人,她是地府裏勾魂的黑白無常。


  “郡主,這樣子可不行啊,殺人的劍哪能和玩似的?以後上了戰場,凜春侯若像您這般,將門威名早被人踩地上了。男人保家衛國,您這樣,別說衛國,保家都不成啊。大男人連自個媳婦都護不住,多淒慘,多窩囊。再來!”


  蕭行教養好,除了對淮縱橫眉冷指,一般人根本沒法迫她失態。


  此刻她笑得甚為勉強,美則美矣,多了那麽兩分憂愁。父王疼她,可這次怎麽也不願插手,風嬤嬤奉旨培訓,她咬咬牙,忍淚揮劍!

  心情差到極點,冷麵寒霜,揮出去的劍依舊軟綿綿,但那一身能凍死人的氣勢,駭得見過大風大浪的風嬤嬤也有點消受不住,攥在掌心的葵瓜子何時掉了都不知道。


  嘖,看樣子培訓結束,她得收拾行囊叫上老姐妹出門避禍了。東陵郡主這一副想拿劍宰了她的模樣,哼,可愛極了,也可怕極了!

  淮縱不要臉尚能躲進棺材不出來,任憑傅嬤嬤和柳嬤嬤怎麽敲棺材也不見她吱聲,她笑得眉眼彎彎:有本事你還能掀了棺材蓋?


  傅嬤嬤沒本事,柳嬤嬤有。


  弱柳扶風,柳嬤嬤雖姓柳,可一點都不弱。


  帝後防著淮縱耍賴,特意將藏在深宮日常教導大內侍衛的練家子請出來,淮縱不是能打嗎?你打啊,你有膽子打嗎?


  打了柳嬤嬤就是打了帝後的臉,帝後的臉麵當然打不得。


  所以柳嬤嬤二話不說掀了棺材蓋,伸手將淮縱請出來時,淮縱能做的,就隻有……忍。


  忍字心頭一把刀,哦,她現在連刀都不能摸了。她得含淚學做賢妻良母……


  帝後坑起人來真往死裏坑。


  她後悔死要麵子活受罪了,早知今日,說什麽她也要奮起反抗拒絕背那口‘掀桌男’的黑鍋啊!

  與此同時,遭受殘酷打擊的蕭行也後悔了,千金難買早知道,早知道,她就不甩鍋了。


  歎歎歎,難難難啊。


  淮縱滿腹才情憋得臉都綠了,不讓飲酒寫詩,不讓登高樓,不讓呼朋喚友唱盡風流,她活著還有什麽勁兒?

  日光明媚,蕭行摸著精瘦不複往日柔嫩的手臂,欲哭無淚。不讓摸牌九,不讓辦賞花會,日日和一群凡夫俗子打交道,她圖什麽?

  “不行,我一定要出門和蕭行商量商量。這日子,誰愛過誰過,本侯不伺候了!”淮縱扔了鍋鏟,極盡肆意的大袖一甩出了廚房。


  “阿薛,去把我衣櫃左邊那身新裙子取出來。”蕭行扔了三尺青鋒,長劍哐當砸在地上發出清越聲響。


  婢女阿薛防賊似的摸出水藍色裙衫,給主子遞過去。


  穿上女兒家的華服,蕭行眉梢泄出一點風情,抬眸望向窗外明月:“你說,明日……把淮縱約出來如何?”


  長夜漫漫,青梅竹馬的兩人極有默契的決定認慫。


  蒼穹隱約被點亮,整座侯府陷在靜謐的沉睡中,淮縱一身白袍身姿秀美地翻出自家高牆。


  街上空蕩蕩,蒙著層淡淡薄霧,穿過錦繡大街,繞過東弦道那座白玉牌坊,淮縱足尖一點,幹脆飛到屋頂,眼睛微眯,擇了條直線往徽王府行去。


  啪嗒。


  小石子砸在窗欞。


  閨房內,本該熟睡的人衣衫齊整精神煥發,蕭行勾了勾唇,從容拐出門,漫不經心道:“走吧。”


  看在蕭行饒有興趣看了她兩眼的份上,作為回禮,淮縱也大著膽子看她兩眼,看過之後,發現這人瘦得弱不禁風,心裏歎了聲作孽。


  光明正大攬了美人腰肢,趁著王府護衛還在熟睡,凜春侯踏著輕功拐跑了未婚妻。


  月色皎潔,清輝遍滿大地。


  片刻後,徽王爺從掩映的花枝後麵走出來,露出一雙老狐狸般的眼,哼了聲,負手走開。


  年輕氣盛不要緊,再重的情分埋心裏,不知道珍惜,有什麽用?兩隻死要麵子活受罪的小崽子,還妄想翻天?做夢去吧!這不,受些人間疾苦,可不就老實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頭痛哭·淮縱:本侯躲棺材裏都被人撈出來了!


  蕭行淡淡瞥了眼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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