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月十三,春光明媚。
作為今日訂婚宴的主角,淮縱和蕭行反倒沒有那麽重要。皇家賜婚,雖則倉促了些,該有的禮數一點不缺。如淮縱所想,她隻需麵含微笑當個迷死人不償命的吉祥物就行。
事實證明,吉祥物有時候也不好當。
她臉快笑僵了。
同樣是訂婚,蕭行卻可以悠哉悠哉陪著皇後,再叫上一群小姐妹聊天,以蕭行那不按常理出牌的作風,興致起了沒準還會摸兩把牌九,淮縱羨慕瘋了。
訂婚宴,定的是兩府姻親關係,宴的是世家群臣,賀的是盛世安穩。婚事定下來,於國於民都是件喜事。
父母雙亡,看似無枝可依的小侯爺,何以能娶到龍子鳳孫都難肖想的東陵郡主?這裏麵門道就多了。
一切,得先從凜春侯府說起。
在鸞國,淮家每一代凜春侯都是文武雙全的俊秀人物,文壇榜首,沙場王侯。
遠的不說,就說老侯爺的死,那是鸞國臣民心中至此都沒法釋懷的痛。
武侯手持長戟保衛山河,與侯夫人堅守邊疆十年如一日。
荀國和鸞國主動提起簽訂議和協議的第二日,八萬大軍突襲旱海城,打得邊關將士措手不及。
消息傳回鸞城,文臣武將大罵荀國無恥!
萬裏之外,淮夙已經殺紅了眼,夫妻二人率領五萬兵馬馳援旱海。
荀國君主背信棄義,凜春侯淮夙陣前以詩文痛斥,洋洋灑灑聽得人熱血沸騰!擱下詩文,提起長戟,烈酒入喉,掀起血雨腥風。
七日之後,八萬大軍,連同主將,盡誅!
荀國咬牙臣服,凜春侯淮夙以鐵血手段捍衛淮家武將尊嚴,殺得荀國上下再聽不得淮夙之名!
赫赫威風無上榮耀背後,極少有人看得見,淮夙拖著怎樣一身病骨。
病入膏肓,舉國祈禱下,到底沒留住這位年輕的兵馬大元帥。
同年,遺腹子淮縱降生。
五年後,侯夫人薑氏含笑追隨亡夫而去。
每每回想那年重挫敵國的威風,便沒人敢遺忘老侯爺忍病血戰勇冠三軍的悲愴。
凜春侯府哪怕隻剩一棵獨苗,淮縱不死,侯府的光輝就能延續。
淮家風骨,亦是國之風骨。
淮縱無權,卻民心所向。
淮家世代榮耀集中在她一人身上,誰敢說,今時年輕的凜春侯,不是下一個驚豔世人的奇跡?
十八歲的淮縱已經用一杆筆證明了她在文壇不可磨滅的光輝。若她哪日再提起刀呢?
僅僅凜春侯三字,不需要權勢遮天,已是無冕之王。
淮家與皇室聯姻,才是當今想要的雙贏。
淮縱所料不錯,蕭行果然在摸牌九。不僅她在玩,她還帶著皇後公主滿屋子世家女一起玩。
隔著道珠簾,淮縱揉揉臉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精神點。訂婚不是成婚,有皇室插手,僅僅一個訂婚宴已經讓世人側目。
天大的熱鬧裏最該歡喜鼓舞的淮縱高興不起來,蕭行沉迷宴樂把她丟到一邊兒,蕭懸嫌她總在眼皮子底下晃悠,一腳把人踢到後院。
淮縱委屈的不得了。
今兒個她訂婚,怎麽鬧得比路人還路人?她得找點真實感,好歹見一見蕭行,她心就能踏實兩分。
蕭行忙著‘血戰,’她人聰明,學什麽都快,偏生運氣好,無往不利。
大宮女與皇後耳語一番,餘皇後笑得雍容大氣:“請凜春侯入內一敘。”
拜見過皇後,淮縱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想看蕭行,又不敢看蕭行。隻因今日的蕭行格外豔麗端莊。
蕭行暗暗打量她,掩飾過一晃的驚豔歡喜,她笑道:“侯爺要不也來玩一局?”
放眼鸞城,誰不知凜春小侯爺趣味高雅,看不上牌九。
起先羞澀的貴女們慢慢變得膽大起來,暗歎淮縱生得好,再去看東陵郡主,誰不說兩人是一對璧人。
不過……玩牌九,凜春侯會答應嗎?
想想能和凜春侯圍桌玩牌九,貴女們麵上矜持,可私底下誰不心動?左右有皇後娘娘鎮場子,最好多贏幾局,輸了就罰淮縱吟詩作賦,眾人躍躍欲試,看著淮縱的眼神好似裏麵有火要燒起來。
蕭行一聲清咳。
淮縱回過神來,好脾氣道:“行啊。”
行?見她答應的這麽快,蕭行眯了眼,嗬,以前怎麽不見你如此好說話,倒是見了這鸞城貴女,殷勤的不像話。
醋味冒上來的郡主出手無情,眨眼功夫殺得菜鳥小侯爺片甲不留。
經曆了如夢似幻的五連跪,淮縱漸漸回過味來,心知蕭行又冤枉她了。
這出言留人的是她,暗中生惱的也是她,還講不講道理了?眼下皇室貴女都在,她怎麽好意思拒了蕭行?蕭行就知道冤枉人!
大喜的訂婚宴,兩位當事人毫無壓力的當著甩手掌櫃,湊在一堆兒玩起牌九。玩就玩吧,輸就輸了,反正淮縱輸得起。
然而,半個時辰後淮縱就不這樣想了。
一室冷寂,牌桌上幾乎聽不到其他聲音。一對新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皇後早有先見之明,在事情有苗頭時就帶公主貴女起身往外屋喝茶去了。
哪知還沒過去半刻鍾,就聽到裏麵有人把桌子掀了。
眾人麵麵相覷,猛地想起坊間關乎二人不合的傳聞。
“這哪是不合啊,母後,侯爺和郡主上輩子有仇吧?”沒見過世麵的小公主驚了:“她們不會打起來吧?”
皇後一派鎮定:“無妨。”
真得無妨麽……
牌九灑落一地。
淮縱氣得臉紅脖子粗,壓低著嗓音:“蕭行,今兒個我訂婚的大好日子,你別鬧!”
“淮縱!今兒也是我訂婚日子,我奉勸你老實點!”
“我怎麽不老實了?”
“你偷摸本郡主的手,還想說你很老實嗎?”
“那是意外!”
“淮縱,你是不是男人!你承認又怎樣?”
“不承認,你奈我何?”
蕭行瞪她:“這訂婚宴,我看沒必要辦下去了。”
淮縱腰杆挺直,聲勢不減:“是。你說得對,依本侯看,趁早各回各家!”
兩人氣鼓鼓坐回原位,誰也不肯退讓半步。
一刻鍾後。
蕭行問淮縱: “你怎麽還不走?”
淮縱叉腰: “這話該我來問你。”
“好。”蕭行點點頭:“我走。”
正欲邁動步子,她扭頭冷冰冰道:“凜春侯,麻煩把手鬆開!”
淮縱攥著她衣袖不放,輕佻又無賴:“有本事,你把本侯手砍下來啊。”
蕭行緩緩轉身:“你當我不敢?”
森涼強勢的口吻聽得淮縱指尖微顫。
她煩躁地扯了扯衣領:“好了好了,鬧什麽?今兒個咱們誰也走不了,訂婚宴未結束,想鬧翻天都不成,別忘了皇後娘娘還堵在外麵呢。你想走,走得了嗎?”
話是大實話,可從淮縱嘴裏說出來,蕭行怎麽就覺得那麽刺耳呢:“誰在和你鬧,別亂說!”
“你就當我亂說吧。”淮縱大長腿伸展開,人懶洋洋倚靠雕花椅子,盯著滿地狼籍輕輕皺眉:“蕭行,你這動不動就掀桌的脾氣,得改。”
原以為能從她嘴裏聽到順耳的話,訂婚宴沒結束她都敢嫌棄自己脾氣大了。一口氣堵在喉嚨,蕭行冷笑:“你是我的誰,本郡主脾氣大不大,關你何事?”
“怎麽不關我事?親事定下來,咱們就是正當合法的未婚關係,今上賜婚淮蕭兩府,我有說錯嗎?”
“是,侯爺怎麽可能會說錯,可你別忘了,我為何掀桌。”
淮縱心虛的不敢看她。她也不知道為何摸著摸著牌就摸到蕭行那隻溫軟柔嫩的小手。仔細想想那膩滑溫潤的觸感,天大的火氣也沒了。
蕭行剛要開口,就聽外麵傳來高呼萬歲的聲音。
淮縱第一反應是看向落了滿地的牌九:“你……”
話音未落,蕭行勾唇,大聲道:“淮縱!你太過分了!輸牌就輸牌,你輸不起直說便好,掀桌子作甚?”
“你!”你能不能別再冤枉我了!
背鍋好累……
淮縱委屈著一張小臉快哭了,蕭行的名聲是名聲,她的難道就不是了麽?
跟隨皇帝一同踏進門的皇族貴胄,老遠就聽清蕭行那句話了——珠簾挑起,滿地狼籍。
眾人看著淮縱的神色透著隱秘的古怪,淮縱麵無表情頂著張生無可戀的假麵同皇帝行禮。
出了這道門,她大概預料到那些殺死人不償命的流言蜚語了。
凜春侯才高八鬥,斯斯文文,像是會掀桌子的人嗎?
鸞城百姓一致表示:掀桌子的榜首大人也好威風!
威風個屁!
誰人曉得她心裏的苦?
皇家嫁郡主,礙於淮縱背著一口‘掀桌男’的黑鍋,四下無人時,皇帝找她約談,話裏話外點明對東陵郡主的喜愛:
“阿縱啊,娶親後便是大人了,男兒大丈夫在外麵威風才是真威風,對妻子得敬愛,別耍小孩子脾氣啦。”
淮縱無語凝噎,默默點頭。
而後老丈人從外頭進來,冷眼盯了她一盞茶功夫,眼看淮縱快頂不住了,蕭懸大發慈悲道:“別忘了你答應本王的話。”
淮縱應了一聲,迎來送往,照單全收。
蕭家乃皇室,皇室人多,且蕭行受寵,如今婚事已定,淮縱成了皇族重點關注對象。千叮萬囑,唯恐她會委屈蕭行。
被輪番‘關懷’的淮縱走出房門時,感受著明媚春光,驀地想哭。蕭行動不動冤枉她、動不動甩鍋給她,這毛病什麽時候能改?
陽光下,蕭行站在柔軟春光裏,美人嫻靜,搖曳著腰肢從不遠處走過來,淺笑著在她耳畔嗬氣如蘭:“委屈啦?”
不等淮縱發表背鍋感言,她裝模作樣地搖搖頭,“唉,真是個小可憐。”
小可憐·淮縱:“……”
你能裝得再像點嗎?你裝得再像點,我咬咬牙沒準就……信了你的邪。
貓哭耗子,哼。
作者有話要說:
淮縱(驚慌):蕭行!有話好好說,別甩鍋!
蕭行(點頭):反手就是一口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