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輕翻柳陌(二)
李威的制書到了洛陽后,引起了轟動。
吞併,大家心知肚明。
放高利貸,民間也有不少,連朝廷前些年都參預進來。
但武承嗣這個農莊的管事,做得太狠了。這是什麼樣的利息?
道理同樣很簡單,不是為了錢,象這樣利滾利下去,那個農戶一輩子也償還不清,甚至有可能一年後,能拖成幾千緡錢。那個管事這樣做的用意,還是為了人,為了部曲。
這幾年,唐朝發生了許多變化,比如棉花與精耕細作的種植方式,單位效益提高,卻需要更多的勞力。還有航海以及少量的海外移民,也帶走了一些勞動力。賣的東西多,出現了一些作坊。皇帝從青海俘獲回來大量的部曲,可犧牲了許多將士,而且青海也在移民。
因此部曲越來越緊張。
比如那戶人家,即便將田地吞併過去,還可以尋找生路,比如投奔青海,或者到作坊煤礦里尋找一份生路,同樣可以養家糊口。所以變著法子,將利息算高,讓他們背上大量的債務。還不起錢,還是欠的周國公家的錢,往哪裡逃?只好乖乖地做武家的部曲。不然怎麼辦?吞併了田地,也沒有人來耕種。
說白了,又要白得地,又要白得人,也沒有想將他們往死路上逼。若不是遇到了皇帝,也許堅持一兩個月後,這一家老老小小乖乖地成為了武家的部曲。
這種情況各地都在發生,而且皇帝出巡,也似乎刻意沒有去管,也不好管,牽涉的利益太多。
只是武承嗣這個管事做得太狠,這是什麼樣的利息?京城中最黑心的放高利貸商人,也不會有這麼黑法。
而且外戚名聲一直不大好,這份制書一到洛陽,上諫彈劾的疏奏就象雪花片一樣。
武承嗣大為恐懼,立即來到上陽宮,伏在武則天面前,說道:「太后,請救侄兒。」
「嗣兒,我問你,你要這麼多錢做什麼?」
「那是下面人在懷州胡作非為,我一直沒有去過,不知道。」
「當真不知道?本宮還告訴你一件事,你的那位管事,居然殺死兩名僕役逃罪,還有,陛下又留下了韋弘機盤查帳冊,事情越來越大,以韋弘機的經營能力,什麼樣的帳面查不出來?」
武承嗣臉色發白,道:「太后,侄兒知錯了。」
「你會太平無事,難的是本宮,」武則天嘆了一口氣。這個兒是有意將事情鬧大,不然憑藉武承嗣的那個管事,有什麼本事一年能從四十萬緡錢變成兩百萬緡錢?就是對懷州幾萬戶全部用那種高的利息發放高利貸,也搜刮不到這麼龐大的財富。
算能搜刮成功,朝廷也不會真的將四十萬緡交給一個管事去漁肉百姓。
兩百萬緡是一個笑話,但自己必須做出一些退讓,此事才能甘休。
這才是自己這個兒的真正用意。
「太后,侄兒不懂。」
「去吧,好好想一想,」武則天不悅地說道。
武承嗣知趣的立即起身告辭。
出了這檔子事,武則天心煩意躁,連批閱奏摺都沒有了心思,看著李首成說道:「李內侍,你說我這個兒子,倒底想要做什麼?」
李首成俯身答道:「依奴婢之意,非是他故,大約陛下想藉機調幾個人回京。」
這個老太監跟隨武則天身後已經很長時間了,居然一語中的。
「他想這幾人回京,明說就是,何必讓本宮臉上難看?」
李首成不敢回答了。當真明說,就能容易回到京城?
武則天在室內踱來踱去,就是自己做出讓步,畢竟是外戚身上發生的事,給自己還是帶來負面影響。
踱了一會兒,說道:「上次弘兒對本宮說,有一件大事,要本宮協助,你看是不是水利?」
懷州離洛陽並不遠,李威這一行說是察看旱情,然而旱情早就過去,要麼察看一下民間的疾苦,看百姓需要什麼,意義並不大。當時下詔出巡,是以進為退,作出妥協之舉。當了皇帝,這一行完全沒有必要。
李威堅持要出巡,大家也拿他沒有辦法。
但這一行消息卻源源不斷地返回了洛陽。要麼安慰一下百姓,這沒有什麼人注意,可另外一路所行,皆在詢問水利,卻瞞不過有心人的。對此,大臣也沒有排斥,不是不修水利,是在朝廷有限的費用下,如何不勞民的興修水利才是關健。又不知李威葫蘆里賣的什麼葯,連裴炎都不敢表態。離開懷州,又讓李義琰巡撫准南與山南道,劉仁軌巡撫江南道,韋弘機巡撫河東與河北道。更是針對了水利。
可無論賣的什麼葯,想要動全國性的水利,必須自己配合。
其實無需此問,也證明了她此時的不快。
李首成只好答道:「大約是。」
武則天又轉了轉,說道:「你將朱敬則喊來謹見。」
……
李威此時也在做著兩難的選擇。
這不是在懷州城外帳蓬里彈奏一曲,而是在滎陽城外,是當著這麼多老百姓的面,公開與鄭家這位小娘子出遊。又不是其他人家的女兒,自己是皇帝,一舉一動,必須三思而後行,鄭家的門風嚴謹,真嚴謹或是假嚴謹不去計較。至少表面是如此。
若是同意,也是一種默契的承諾。
還有一個辦法,裝傻賣乖,我不懂你們鄭家的用意。該怎麼談還怎麼談,又能怎的?
但如今他名聲如日中天,普通老百姓將他的智慧誇大了十倍有餘,即便是鄭家與劉仁軌他們,也將他能力誇大了一倍多。能不能這樣做?
鄭宮楚不知道眼前這個皇帝陛下在與自己爺爺鬥智鬥法,認為只是一個簡單的出遊,說完后,害羞地垂下頭。
狄蕙看到李威遲疑的神情,第一個反應過來,低聲在李威耳邊說道:「陛下,答應比不答應好。」
「如你言,」李威只好答應下來。不答應,這幾天自己用的功夫有可能全白費了。然後看著鄭宮楚說道:「那麼有勞鄭小娘子。」
「臣妾不敢。」
首先來到鴻溝,也就是楚漢的分界線,在滎陽的東南面,是春秋戰國時魏國開挖的一條運河,並不是一條很深的大溝,這是為了運輸與灌溉的,後來歷朝歷代陸續地擴建,從滎陽東南的黃河引水,一直向南溝通了濟水、汝水、淮水與泗水,是河南道一條重要的運河。但因為滎陽的地理位置,楚漢之爭時,多次是在滎陽這段鴻溝發生的戰鬥。
因此,後人為了弔唁,在運河兩邊修了一些亭子,塔樓以作紀念,作為旅遊區,滎陽這一段鴻溝最有觀賞價值。
登上了一個亭子,眺望遠方,運河裡有一些帆船在行駛,河堤兩邊更種植了一排排河柳,綠蔭低垂,半黃半綠時刻,綠蔭下滿是蒼黃的野菊。水色澄明清寒,天上浮雲翻滾。
伏在欄杆上,鄭宮楚說道:「陛下,此時觀賞鴻溝,乃是最佳時節,能讓人感到那種古戰場肅殺。」
李威笑笑不語。
無論背景如何肅殺,這裡是中原,到處是人煙。真正想看肅殺,去青海,或者漠北,這裡是看不到的。但這個大小姐沒有出過遠門,不能算是無病呻吟。
鄭宮楚又說道:「看到此時此景,臣妾不由地想到了陛下的一些事迹,特別是萬里馳騁,居然從幾十萬大軍中殺出重圍,臣妾悠然神往。」
李令月道:「是啊,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大哥做不到的。」
「小妹,不得胡說,那一次我能逃出來是僥倖。比起祖父,我什麼都不是,走,我們去看看虎牢關。」
這才是李威悠然嚮往的,也是真正的本事,當年,竇建德率十幾萬大軍,號稱三十萬,氣勢洶洶而來,李世民只率領三千五百名將士,於虎牢關前一戰,擊斃竇軍數千人,生俘五萬,活捉竇建德,此一役,也標誌著李唐真正走向一統天下的開始。
來到虎牢關前,昇平已久,虎牢關看不到幾個士兵,有的關牆都因為年久失修出現了塌陷,看到這情形,李威隱隱有些擔心。為什麼後來安史一亂,沒有多久就攻克了洛陽,也與中原這種不設防備有關的。
但沒有作聲,就是修葺,也要錢的,沒有錢,什麼事都辦不起來。然而國庫里空蕩蕩的,即使知道,說了也等於沒有說。登上了關樓,四下里看了看,北近黃河,南連嵩岳,山嶺交錯,只有這一條大道溝通東西。這一關橫欄於此,無疑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道:「好惡的地形。」
「大哥,哪裡惡了?」李顯問道。
「地勢險惡。」
當然,李顯的眼力是看不出來的,又指了指遠處一片山道,說道:「哪裡大約就是當年李績、程知節與秦叔寶伏兵的地方。」
是指李世民與竇建德第一戰的,竇建德大軍前來,李世民命令大軍繼續圍困洛陽王世充,自己率三千五百名精兵前來虎牢關,據險而守。但為了奪其氣,率領五百士兵出虎牢關東,讓李程秦三人伏於虎牢關東二十里山道上設圍。自己只帶著尉遲敬德四人前往竇建德大營,在竇營三里前遭遇竇建德大軍的斥候,於馬上執弓射斃一將,乃大呼:「吾乃秦王也。」
竇建德不知是真是假,只好派出五六千人追趕。幾人失色,李世民讓余者徐而退之,與尉遲敬德殿後,追兵至,立即用弓斃其將,追了沒有多久,讓李世民射斃十幾名大將,尉遲敬德也擊殺了十幾個追兵,追兵不敢逼,李世民又誘之,於是進入埋伏圈,大破追兵,獲其勇將石瓚與殷秋。為後面的虎牢關大捷布下了伏筆。
轉過頭,對鄭宮楚說道:「與祖父相比,我相差遠矣。」
「但陛下是守成之君,如此勇猛,卻是千古難有。」
婉兒拽了拽李威的衣袖,那意思是說這個鄭小娘子還是不錯的,對你十分仰慕,就不要再排斥了。
李威依然是一笑。鄭家這個小娘子算可的,長相清麗出眾,舉措得當,十分婉約文靜。就連身上搽抹的香脂都是那種清淡的脂粉,隨著八月高涼起的風吹拂,若有若無地送入自己鼻子中。一身白裙,隨風裙袂飄飄,無論長相氣質或者談吐,皆是上等。但李威不以為意,長相自己數位妻妾中,楊敏、婉兒、狄氏姐妹,以及幾年後的韋月皆是國色天香,談吐,幾個女子大多不弱,才情,有幾個女子能及婉兒?本來可有可無的,也不是很情願,但昨天晚上鄭家這個掌門人對鄭家女子出嫁的隱隱高傲態度,還是讓他極其的不舒服。對這門親事,比當初對裴雨荷進入東宮,內心還要排斥。
但沒有說。
正在此時,遠處一人騎著一匹快馬,向虎牢關飛奔而來,來到關前,翻身下馬,伏在地上大聲對城牆上的李威喊道:「臣民參見陛下,臣民是朱少卿府上的僕役,有事要見陛下。」
朱少卿,肯定是朱敬則了,李威狐疑地下了閭牆,心中想到,洛陽難道發生了什麼事?(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小說閱讀(readnovel。)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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