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水火不容
杜衡仔細看了看信中內容,其大意如下: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
崇深性劣,心智不穩,無興國之才,無愛民之仁,非賢能者矣,實難堪此大任,為保社稷,幾經揣思,欲廢黜其太子之位,還命於天。
朕深察慈清王崇明之仁善,有擔社稷中興之責耶,則欲立其為太子,承朕宏願,襲聖生德,用陪貳朕躬,以對揚休命,可不慎歟!
布告天下,咸使聞之。
……
「有何不妥?」杜衡忍不住開口問道。
通篇下來,皆是貶沈御贊沈若,且已明確表達了立他為太子的強烈意願,有此一信,可謂萬事成吉。
他實在未曾覺出有什麼不妥。
沈若道:「遣詞用語雖同先……父皇無二般,但我仍是懷疑此信真偽,再連同之前遭伏之事,更是坐實了我心中所想。」
沈御幾番相逼,皆是為了逼他謀反。
此信真偽還未可查,便是真的,他無兵無權,也奈何不了他,一旦謀反,便是死路一條,如此倒遂了沈御的願。
若是假的,不僅喪命,他更是要背負千古罵名,遺臭萬年。怎麼算來,怎麼不妥。
若是還將這封信留著,難保沈御不會突然出個什麼緣由來翻查王府,一旦將此信查出,他便要背負那謀逆之罪,其罪可誅,豈不是又遂了他的心愿。
結合沈御前番萬般逼他,幾次設計伏他,連同出門禮個佛也要設計他來看,沈御已然是容不下他了。
前番他的臂膀李正廷便設計要害他,被他當眾揭穿,已是掃了他的面,更是警醒他莫要再動手了,若是他再動手傷他,有心人一眼便知是他下的手,可他偏要逆水行舟,揪著這個節骨眼動手。
顯然兩人已勢同水火,再難相容了。
沈若鋒芒太盛,也難怪沈御不容。
雖說先前沈御也是萬般容不得他,但也沒有到此瘋狂境地,此番,是勢要除他了。
況這密函只做草擬之用,還未經三省之手,是否有用還未可知。
所以,此信不僅無甚大用,反而還會禍害他,倒不如一把火燒了的好,如此也教他查不出個什麼貓膩,也難安罪名。
他尚可苟且一段時日。
沈若緊了緊拳,頓了頓,接著道:「且……這封信來得太過輕易,恐是個局。」
再者那沈御也並非信中那般不堪,難保不是沈御自己寫的,誆他們入局。仔細思來,確實有這番可能。
杜衡將信收好,道:「燒了雖更保險一些,但我卻覺著還是留著的好。暫且由我保管著,之後再尋個好地方將它好生藏著,我總覺著它會有大用。」
沈若看了眼杜衡,終是點了點頭,一手攀附至他右肩頭,輕輕拍了拍,鄭重道:「好。」
杜衡將信收至懷中,看了看沈若,道:「看你今日臉色不太好,可是朝堂上出了什麼事?」
提及此事,沈若面色不禁沉了沉,提步朝几案走去,拉過杌子坐下,揉了揉眉角,道:「趙施夷要入宮了,就在九日後。」
杜衡一同走過去,聽見沈若的話,不禁顰起了眉頭,不置一詞。
沈御幾次三番為難沈若,知曉趙子年偏幫沈若,在朝堂上也多次為難他,現如今娶他女兒入宮,便是有了鉗制他的籌碼。
趙子年最為疼愛的就是他的大女兒趙施夷,曾為了博她一笑還鬧出過許多烏龍,為了他的女兒,難保他不會奔叛。
唔……雖說趙大人不是此等人,但也還是小心為好。
沈若知曉杜衡在想些什麼,便道:「趙子年不是這樣的人,我擔心的是他會處處顧及趙施夷的安危,顧此失彼。」
雖然趙施夷嫁入皇室是遲早的事,但未免也太快了些,還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倒將他打了個措手不及。
「那你打算怎麼辦?」杜衡又道,「可有應對之策?」
沈若搖了搖頭,道:「暫時沒有,此事需得從長計議。」
「嗯。」杜衡點了點頭,似想到了什麼,忙道:「小辭呢?可還好?」
提及江辭,沈若沒來由一笑,眉頭舒展了不少,道:「好了大半,精氣神足著呢,才剛允許下床就忙著練習走路了。」
「她練習走路作甚?莫不是又不安寧想要外出了?」
沈若抬眼仔細望了望杜衡,幽幽道:「你倒是挺了解她。」
杜衡昂了昂頭,欣欣然道:「自然,我可是她大哥。」
沈若輕笑搖頭,復又伏首案中。
見沈若又忙著批閱案牘了,杜衡便也識時務地退下了,想著反正也無事,倒不如去看看江辭。
杜衡來到沈若卧房前,條件反射地推門而入,推至一半忽覺不妥,趕緊又將門闔上,退了出去。
末了,鄭重其事的輕輕叩響房門。
屋內江辭笑道:「請進。」
杜衡這才欣然推門而入。
自昨日大夫告訴她,她可以嘗試著下床走走後,江辭便激動得整夜無眠。
後來所幸便不睡了,拄著鳩杖在房中來回踱步,練習走路,至現在已走得十分順暢了,若不是仔細看來,倒真覺察不出她腿瘸之事。
江辭累得滿頭大汗,此時正坐在杌子上,拿著蒲扇來回扇風。
杜衡見了,啞然失笑,忙走過來從她手中拿過蒲扇,替她扇了起來,邊扇邊問詢道:「可有覺著不適?」
杜衡替她扇風,江辭倒落得個自在,聽他開口問詢,心情暢快的江辭歡喜地搖了搖頭,欣欣然道:「沒有不適,暢快得很。」
杜衡又是一聲朗笑,道:「我是愈發崇拜你了。」
「哦?何出此言?」江辭興味盎然。
「你同我過往所見過的女子都不同。」
江辭內心雖十分歡喜,面上卻是一副失了興味的樣子,撇了撇嘴,道:「你一直箍在這王府內,你能見著多少個女子。」
「我見過的女子雖不多,但我識人的本領卻是極好的,從一開始見著你時,我就覺著你與常人不同。」杜衡一臉正經地說道。
江辭不禁掩嘴一笑,道:「我們初見如此特別,在你看來我自然是與旁人不同了。」
提及此事杜衡不禁面上一紅。
此事到現在都還是他心裡的一個疙瘩,沈若曾幾次追問過他,他都不願同他細說的,怎的如今反倒主動在江辭面前提起了呢!
真真該死!
「你還是將那事忘了吧……算是給大哥留個臉面。」杜衡抬頭,眼巴巴望著江辭,誠懇至極。
江辭卻是直搖頭,道:「沒門。」
杜衡仍是不氣餒,掐著嗓子央著江辭。
「你就忘了吧,大哥求你了……不然,不然大哥再許你一個願望?」
江辭抬眼看了他兩眼,略一思忖覺得還有利可圖,忙道:「四個!」
「成交!」杜衡立時欣喜應道。
江辭卻陰惻惻一笑,道:「忘是忘不掉的,我只是承諾你不在人前提及此事罷了。」
杜衡幽怨地瞥了眼江辭,撇了撇嘴,道:「那便折中,只許你兩個願望。」
「成交。」江辭喜道。
杜衡忽覺自己中計了,憤而起身,將手中蒲扇順勢一扔,重重一哼。
江辭掰著手指道:「迄今為止,你已欠了我九個願望,唔……太多了,存不下了,需得用掉一個。」
江辭抬頭看著杜衡,詭笑道:「首先,先命你繼續替我扇風,扇到我滿意為止。
「你!」
「嗯?」
「好!」杜衡緊咬著牙,一屁股坐了下來,替江辭扇著風。
面上雖是一臉憤懣,手中的力道卻掌得剛剛好。
江辭滿意地點了點頭,覺著這樣的日子煞是不錯。若是可以,她倒真想一直這樣下去。
「大哥。」江辭忽然開口。
江辭很少主動叫他大哥,此番冷不丁開口,倒是教杜衡駭了一跳,待反應過來后,忙不迭甜甜應了一聲「欸~」
江辭道:「你喜歡逛花樓嗎?」
江辭能清楚感覺到他這話一處,四周空氣便瞬間窒凝了,連同杜衡的皮膚也開始皸裂了,仔細看來,似乎還能看見有碎屑掉落。
良久,杜衡才道:「我不愛去這些煙花之地,你問這作什麼?」
「沒什麼,就是隨意一問。」
良久良久,杜衡才又惴惴開口道:「王府可是……虧待你了?」
「啊?」江辭疑惑,「大哥何出此言?」
見江辭一臉的純善,杜衡兀自撓了撓頭,喃喃道:「我還以為你想不開了呢。」
江辭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杜衡作勢去扶,江辭趕緊擺手道:「王爺好不容易才許我外出,我可不能出什麼幺蛾子,需得再仔細練習一番。」
杜衡默默收回了手,道:「你想外出告訴我一聲便可,何須如此麻煩。」
「大夫說了,多加鍛煉利於身體恢復,我可不能事事倚仗著你。」
「這有什麼的,我又不嫌你。」
江辭轉頭,幽幽地望了眼杜衡,笑道:「可我嫌你。」
在江辭的自立自強下,和杜衡的幫助下,江辭終於得見了久違的陽光,雖然見著的是快要落山的殘陽,但當那抹暖意實實地打在江辭身上時,卻教江辭欣慰無比,心中想著無論是殘陽還是寒月,只要得以外出喘口氣,她都是能夠接受的。
夜幕降臨,杜衡作別了江辭,朝西廂走去。
江辭回到房中靜坐片刻,看了看夜色,低聲道:「張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