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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黑色生活

  浩浩乾坤上,黑雲飄蕩,白日透不出光。

  蕩蕩玄黃下,走獸四散,萬里長嶺掩不住秋葉蕭蕭。

  沈若獨自立在大殿下,不言不語。

  待群臣走光,內侍才下來,對他低語道:「陛下有旨,宣慈清王上南書房商議治水事宜。」

  「是。」沈若應承。

  幾縷南風過境,略過敞開的窗扉吹亂了案上的幾捲紙,捲紙紛飛,江辭見狀趕緊閉上窗扉,撿起四散的捲紙。

  撿至最後一張時,見紙上內容,江辭微驚。正欲細看,卻聽得身後有人出聲道:「你在作什麼?」

  是沈若的聲音。

  江辭一驚,趕緊將那張紙掩在一沓紙下,轉過身來福了個禮,笑道:「方才風大了些,吹散了几案上的捲紙,我才剛拾起,您便進來了。」

  沈若隨意掃了一眼她手中的一沓捲紙,道:「下次找個硯台壓著便好。」

  沈若朝裡屋走去,睨了江辭一眼,道:「替我寬衣。」

  「是。」江辭走過去,替沈若褪去朝服,隨意撿了件以玄色為底色用金絲線綉著的複合菱形紋的長袍要為沈若穿上。

  見江辭選了件玄色底的衣裳,沈若微微不悅,蹙眉道:「這件太顏色太暗了些,選那件黛螺色的,雅麗一些。」沈若伸手一指。

  江辭只得將手中衣服放下,選了那件黛螺色的衣服。

  江辭將衣服抻開,只見上方用銀色絲線沿衣襟、袖口、下擺處綉著朵朵大小不一的祥雲,祥雲上方有白鶴振翅欲飛,看起來確實是雅緻了不少。

  江辭略微讚許地點了點頭,轉過身來替沈若穿上。穿戴完畢后,江辭便靜立一旁,等待著沈若的差遣。

  沈若見她良久沒有動靜,不禁蹙眉,道:「你一直站著作什麼?」

  江辭微怔,她不是已經替他更完衣裳了嗎。

  還未等江辭回答,沈若便道:「替我褪了這冕弁,重新綰個髮髻。」

  唔,江辭走至沈若跟前,犯起了難。

  她未曾替男子綰過髮髻,便是自己的髮髻都是隨意綰的,說來到底多虧了宛春教她如何綰髮,可宛春只教她綰女子髮髻,未曾教她綰過男子髮髻啊。

  見江辭遲遲不到,沈若頗有些不耐,沉聲道:「你這又是作何?」

  「唔……回王爺,奴婢,奴婢並不會綰男子髮髻.……」

  沈若啞然,失笑道:「既是作了我的貼身婢女,便該知曉遲早要替我綰髮的。還有,你應當了解我的喜好,我向來不愛那些暗沉沉的顏色。」沈若微微一瞥,看了一眼那件玄色衣袍,道:「這件衣服是朝服,尋常場合穿不得,太過莊重了。」

  江辭應承著點點頭,沈若尋了個凳子坐下,輕嘆道:「你先替我將這冕弁褪了,壓得我生疼。這你該是會的吧?」

  江辭點頭,小心翼翼將冕弁取下。

  冕弁一經取下,沈若的頭髮便隨之散落,一縷髮絲輕輕掃過江辭手心,竟有鵝毛拂面之感,又似三月春風,輕撫湖面,柔姿百態。

  竟教她的心莫名痒痒。

  江辭竟不知,一個男子的頭髮既然可以這麼柔軟,教她一個女子都要遜色三分。

  沈若不知從哪拿出個白玉冠遞給江辭,道:「隨意盤個髮髻便可。」

  唔,看來是推脫不得了。

  江辭接過白玉冠,心中仔細思量著先前所看的電視劇里那些男子的髮髻,許是有些緊張,江辭一下子竟全都想不起來了。

  腦海中只有那日在客棧吃酒時那店小二蹦蹦跳跳的身影,還有那隨之上上下下的「丸子」。唔,杜衡綰的似乎也是這種髮髻,不管了,隨意綰吧。

  出於美觀之意,江辭替他分了些頭髮垂下來,其餘的則綰作「丸子」,再將白玉冠覆其上,用發笄簪住。大功告成!

  江辭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心下甚是滿足。

  真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雖瞧不見他正臉,卻莫名覺得,他定是又「美」上了幾分。

  頭髮綰畢,沈若起身,朝几案走去,喚來江辭,道:「研磨。」

  「是。」

  江辭承道,默默研起了磨。

  沈若埋首不知在寫些什麼,江辭方想瞅上一兩眼,沈若忽地便抬頭了,看著江辭認真道:「你今日綰這髮髻著實讓我受了些皮肉之苦,下去你再好生琢磨琢磨。」

  說著沈若便將手中捲紙遞給江辭,道:「這是我的喜好,記著。」

  江辭接過來看,微微蹙眉,倒不是沈若的喜好有多刁,而是太過模糊了,上面只兩字:雅緻。

  雅緻這詞說廣不廣,說窄,卻著實不窄啊,這教她該如何下手,從何處下手啊。

  看出她眉間幾縷鬱郁之色,沈若失笑道:「我平常偏愛淡雅之色,也喜素凈一些的裝扮,朝這方面下手便可。」

  沈若端起一杯茶吃了起來,茶方才入口,沈若便眉頭一皺,道:「這茶涼了些,你得注意些,我吃茶向來喜歡熱的,不喜歡涼的。」

  沈若將茶放下,頓了頓,接著道:「我不愛吃肉,膳食多備些素菜。我也不愛用香料,往後莫要在我房中點香,唔,就連你的身上也不可以塗抹香料,我聞不得,還有.……」

  沈若滔滔不絕地講著,江辭聽得兩眼發直,一心只想找個地縫鑽著,等他什麼時候說完,自己再鑽出來。

  可顯然,沈若意猶未盡。

  這到底是個什麼怪人?怎麼這麼多怪癖!

  不愛吃肉便罷了,連她塗抹香料都要管,這未免管得太寬泛了些!

  這到底是作丫鬟還是作囚奴!

  沈若滔滔不絕講了半天,忽覺口乾,剛拿起茶杯欲飲茶,卻突然頓住了,抬頭看著江辭道:「重新換杯熱茶來。還有,端些素食來,我有些餓了,下次記得早些備膳食,這些理應在辰初時分就該備好的。」

  媽婆子!

  啰嗦老太爺!

  江辭在心中腹誹,並暗暗恨了他一眼,面上卻還是維持著一貫溫和的笑容,連連應著「是」。

  待沈若全部交代完畢后,江辭才退了出去,這一退,當真讓江辭得到了些許喘息的機會。

  江辭長長排了一口濁氣,耳根子總歸算是清靜了。以前只當沈若是個假正經的偽君子,不想竟還是啰里啰唆的媽婆子!

  作他的丫鬟可真夠受氣的!

  江辭朝廚房走去,廚房的小夥計見江辭過來,忙走過來道:「**這回需要些什麼?」

  承了沈若的勢,周遭的人總是莫名恭維她,親近她,還親切地喚她「**」,雖說喚得是有些俗氣,但架不住他們喚得好聽啊。

  一聲「**」硬教他們喊得抑揚頓挫,不過短短兩字竟教江辭硬生生聽出了小曲的感覺。這讓江辭很是受用,不禁也享受起了狐假虎威之勢。

  江辭似領導下鄉查崗般,朝那小夥計微微點頭,道:「王爺平常愛吃些什麼,都給我上一份。」

  小夥計面露難色,有些為難道:「王爺平常對膳食沒什麼要求,要說有什麼喜愛的,那大概就是喜愛吃素食了……」小夥計撓撓耳朵,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好像,好像是喜歡吃涼拌藕丁。可是現在才六月,距采藕還差些時日。」

  江辭蹙眉,接著問道:「除了這個就沒有了嗎?」

  「還有、還有小米粥……」小夥計微微一頓,旋即又道:王爺、王爺身份尊貴,喜好、喜好是不能隨意透露的.……」

  小夥計被疾言厲色的江辭嚇得泫然欲泣,說出口的話不免沾了几絲顫音。

  眼見著小夥計就要哭出來了,江辭於心不忍,終是說道:「誒呀,好了,好了,那就隨意上一碗小米粥吧。」

  聞言,小夥計一喜,連忙應道:「好叻!」

  不過片刻,小夥計便將一碗熱氣騰騰地小米粥端至江辭面前,江辭接過,順帶拿起方才放在小火爐旁溫熱的茶朝書房走去。

  江辭騰不出手叩響房門,便在門外站定,喚道:「王爺。」

  「進。」沈若懶懶應道。

  江辭用腳將門踢開,將食盤放下,取下粥和茶,起身問道:「王爺是要現在吃嗎?」

  沈若懶懶抬眸,望了一眼江辭手中的粥食,微微蹙眉,不悅道:「換掉,我不愛吃粥。」

  嗯?

  江辭不可思議瞪眼!

  見她沒有動作,沈若又道:「馬上就到巳時了,我卻到現在連一滴水都沒有沾到。」

  「可方才你不是飲了一口茶了嗎?!」江辭終於忍無可忍,出口辯駁。

  沈若微微挑眉,嘴角勾起淺淺地笑,戲謔道:「我說的是水,可不是茶。」沈若將案卷一合,起身道:「好了,既然你不願侍我,那我便自己動手好了,不過~明日你就不要來了。」

  江辭握拳,忽地展顏一笑道:「王爺說的哪裡話,奴婢樂意至極!樂意至極!」江辭說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他就地撕碎,卻偏偏只能維持一副樂意至極的模樣。

  沈若睨了江辭一眼,忽然咧嘴笑道:「我要吃那『竹葉香菇蒸飯』。」

  「是。」江辭勉力笑著。

  「去吧。」沈若坐下,打開案卷,又埋首其中了。

  江辭應了聲便退出門去,哪曉得才將將走至門口卻聽得沈若道:「慢著。先將茶端予我。」

  江辭再次緊了緊拳頭,回首嬌嬌一笑,甜甜應道:「是~」

  江辭將茶端了過去,便趕緊退下了,生怕沈若再喚她一句。

  好在沈若還算有些人性,沒有再使弄她。

  終於將那所謂的「竹葉香菇蒸飯」端了上來,江辭滿心以為這下算是安寧了,不想沈若眉頭又是一皺,冷冷道:「這香菇太過黑了些,我不喜歡,重新換份白凈的來。」

  江辭的拳頭鬆了緊,緊了松,牙關也是要緊了又放鬆,放鬆了又要緊。

  一切都是為了大計,忍字頭上一把刀,我忍便是了! ……

  「這飯怎麼有些糊了?換掉!」

  「唔……這飯也太咸了些,換掉。」 ……

  「唔……」沈若眉頭微皺。

  江辭眼巴巴地瞅著,生怕他再說出那兩個字。

  終於,沈若眉頭一展,笑道:「此番倒是沒有什麼怪味了,不過……」沈若眉頭一挑,江辭直覺大事不妙。

  果然……

  「茶水喝完了,再去為我溫一壺來。」

  沈若勾唇懶懶一笑,有說不盡的妖嬈.……與道不盡的狡黠。

  這一天,是江辭迄今為止,最黑暗的一天。

  猶記得那一天天空一碧如洗,陽光普照萬里。可當江辭將將踏出房門時,天空便霎時烏雲蓋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江辭喚那一天叫做「黑色生活開始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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