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風起雲布
秦狩離開后,廉衡直接轉去萬卷屋。
懶夥計畢恭畢敬告訴他,狸叔在惠泉書局等他。廉衡微微詫異,狸叔猜他會來詢三問四,不足為奇,畢竟這兩日躥上跳下惹出許多事非,不斥他這面到處生風的六月大蒲扇兩句,也不符白鬍子堅挺操守。
然為何約在惠泉書局?此地不好?有多少大小『勾當』,都是在此昏昏暗暗地閣里密謀而出。
少年兀自想著,轉身邁外。
施步正揚臂一攔,嘿嘿嘿道:「有暗道哦。」
又,又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廉衡側吸涼氣,只覺明胤其人,也許他永難勘破。
懶夥計開啟暗道后,五人次第入內,爾後他向廉衡揖禮,囑託小心,便緩緩退出關上暗門。
廉衡微揚眉毛,語氣似有玩味:「這上上下下,個個忠心事主,絲毫不懼反水,殿下總歸有什麼獨到手腕?」
施步正未注意他語氣,顧自解釋:「你可當呢。除了我和追影追月幾個,他們基本都出自九宮門。家眷老少都養在黔靈山呢,主子自然放心他們啦。」
手握舉家性命,豈無放心之理。
廉衡微微一笑,不予置評。隨幾人,游目打量暗道,四壁堅實,燭火十米一盞,想來烏叔是經常出入此間了。
施步正忽然大嗓門慨嘆:「這麼多年,俺還是第一次走暗道呢。」
追月嘁了聲:「我看你就是想被主子關暗房了。」
草莽如簧一彈,擺手抗拒:「不要不要。」
廉衡徐徐問著夜鷹:「這些暗道,可是初建之時修築?」
夜鷹點頭
廉衡:「得有三十米深吧?」
施步正:「據說離地面足有四十米呢。皇妃當年修建時,估計是出於安全考慮,才將地道挖得極深。」
廉衡失笑:「總不能叫地面打個水井,就鑽到我們。」言畢他靦腆一笑,「皇妃聰慧,才能處處留有後路。」話畢,他又一瞬黯淡,「可惜她未給自己,留好後路。」
四傑沉默,神色蕭肅。
廉衡卻是駐足轉問:「當年,皇妃為何,出逃宮外?」
施步正瞥眼夜鷹,瞥眼追月:「俺覺得這事,沒必要瞞著豆苗。」見他們默聲,草莽望回廉衡,神色愈發莊肅,「太后佛堂——寶相樓,當年大火聽說過吧?你不是還借用香稅錢,翻修了它嘛。」
廉衡陡然攪眉:「那把火,跟洛妃有關?」
施步正:「皇妃肯定是被陷害的,俺肯定。」
廉衡聞言,已知他四人也是一知半解。畢竟如秋豪者,萬事心裡明鏡,實屬不多,是以不再徒問,心事重重夾行四人中間,足足走了小半時辰,才抵達惠泉書局。
狸叔端坐三樓一明窗淨几前,靜待少年。
廉衡踱近白鬍子正要入席,卻一眼瞥見窗外不遠處的飛檐反宇、樹木繁盛,兩座親王府躍然眼前。少年怔神而望,片刻,嘴角再次泛出一絲若有若無的苦笑,今日這絲苦笑,已幾度爬上他嘴角眉梢。沉默少頃方道:「好手段啊,這棋盤街的萬卷屋,大後門竟開在了十王府街的惠泉書局。」
狸叔:「知道毗鄰的這兩座王府,分別是誰家么?」
廉衡:「之前未必知道,今日知道了。」
狸叔:「你想問,昨晚善後一事?」
廉衡回歸落座:「昨晚,您老不會在此,目睹了一切?」
狸叔笑而不語,只遞他一杯茶道:「這是紅茶,暖胃,宜體寒人群飲用。你在瘦竹園,見客時,把那涼茶還是戒了。」
廉衡拖腔:「知道了。」
「剛才去見太子了?」
「哇,您老聰明已極。」
「也就你敢拍老朽馬屁。」
廉衡嘿嘿一笑,倏然正色:「方才在書館,碰到了一個叫秦獵夫的。據他甄判,那三十具屍首,屍源並非永夜盟。」
「確實不是。守在王府外圍的永夜盟暗樁,前日就被我們拔除了。」
「那他們什麼人啊?」施步正追問。
「一個存在了很多年,極其神秘的刺客組織。」
「和『無間門』一樣?」廉衡問。
「『無間門』低調隱秘,殺人講求章法善惡。但該組織,是只認銀子的死士亡命徒。」
「死士?」廉衡蹙眉沉吟,「是任務未成或執行任務時被捕,便選擇吞葯自盡?比如那些七竅流血的屍體?」
狸叔點頭。
「這些人,跟淳王有關?」
「尚無確鑿證據。」
「那您將他們屍體,擺抱月樓順天府,是為了利用永夜盟和敖黨,激出這幕後黑手?」
狸叔微笑:「你現在啊,未點就透。」
廉衡面色沉重,顧自鎖眉:「方才,秦獵夫說,閩浙一帶,海貿巨賈有好些家遭綁票勒財,不但畢生家產被洗劫一空,甚至慘至全家被屠。如果,他們確為求財,那,昨夜闖入康王府圍殺我們,也是想順手牽去康王府密室巨銀了?」
狸叔忖道:「為何這麼認為?」
廉衡:「梁道乾抓來有三個月了。如果,我是說如果,他被綁架一事,被什麼人知道了,其人效法之,以聚財,事後又欲將所有髒水潑向我們,那,我向朝廷交出梁道乾,就得萬分小心了。」
狸叔和四豪經他一說,心頭皆起了層皮。
狸叔神色亦變得怔忡,他只想他們為銀而來,卻沒想到這嫁禍一說。
九宮門活捉梁道乾,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擒拿之際或明或暗,還是有人注意到的。萬一遭査,抽絲剝繭遲早會查到九宮門頭上,相當於查到了襄王府頭上,那最近沿海殺人劫財所有大案,難保不被順勢扣鍋。
「狸叔,永夜盟,最近可是有什麼大動靜?」
「他們在山東和雲南,急速擴充人馬。」
「哦。」少年綿長一聲,失笑,「怪不得。」
「什麼?」
「怪不得烏叔等不及我查知段明之存在,就主動將他引我跟前,原來是金銀出缺,想讓我找出金銀冢,然後截胡。」
施步正問:「金銀冢,什麼玩意?」
夜鷹瞅他一眼:「不該問的別問。」
施步正悻悻閉嘴。
廉衡沉默很久,也不知在琢磨什麼。
狸叔還真怕他琢磨太透,正欲轉開話題,卻聞廉衡道:「雲譎波詭,我一開始就大斧剃掉綿綿悶悶的淳王,是我疏忽。」
「我們發現有異,也才不過一年。」
「烏叔……」少年覺此稱謂不再妥當,立時改口,「淮王將康王當傀儡,一他碌碌低能最後易收拾,二,估計礙於藺貴妃在宮勢力;而他不選榮王,是因榮王殘疾,毫無御極資格;可他不選淳王,僅因淳王生母為宮女,出生卑微,這說服不了我。因為淳王比之康王,好用多了。譬如今日之事,若是溫溫糯糯毫不起眼的淳王,淮王爺怎會丟掉這一千萬兩的白銀。此外,康王草包之下,絕非省油小燈,這在謀划大事之時是極不靠譜人選。所以,淮王爺選他,只能是別無選擇。如果說,他遭了淳王拒絕,淳王以平安一生為借口,這我還是不信。身為皇子哪個不曾肖想過那至上寶座,若淮王爺這麼強大的橄欖枝拋來,他還有不接之理,只能是,他自有更高綢繆,或者背後有更強靠山。」
四傑傍坐一側,屏息驚聽,竭力跟著二人思路。
狸叔面色愈發深沉:「但這一年,我們確實,什麼都未查出。」
廉衡搓摩著手指螺紋,道:「這足以說明,淳王爺,或者說他身後那人,藏得極深。比褚心慮或者唐卧仙,還藏得深。」他抿口茶,緩緩再道,「這種人,最害怕完全沒有影子,現今被我們聞到灰影,就不怕了。」
狸叔:「照你方才分析,也就是說,淮王爺的永夜盟,在山東和南境大肆招兵買馬,除了我們,淳王這邊也知道。因而,永夜盟這邊一動,他們也就水隨波動。甲兵出政權,都怕兵力不及對方,屈居下風。」
「暗流突涌,和陛下身體有關,是嘛?」
「哎。」狸叔油然嘆氣,「聖躬已是極遭,卻還要吃那些道士進貢的大補丹,誰能奈何?」
「這些道士,是國舅爺側面送進去的?」
狸叔點頭。
廉衡扶額:「年底進送宮裡的那兩異域胡姬,也出自國舅爺手筆?」
狸叔點頭
廉衡揉揉眉心:「陛下虧都吃在了女人身上,今已一把年紀,還看不透?」
一眾尬默。
廉衡:「殿下,就沒去找國舅爺商量商量?」
狸叔嘆氣:「唐敬德、唐夫人擺在那呢,叫殿下如何開口?何況,國舅爺不送,淮王爺也會設法貢送。」
廉衡亦微微嘆氣:「陛下,我們是管不著的了。還是顧好我們自己。」
狸叔點頭:「如今勢力交錯,暗礁背後再現險灘,就怕冷箭難防,今後務必處處留心。」說時轉向四傑,「你們四個,今後最好貼身跟護。」
四傑點頭。
廉衡:「如此形勢,很難獨善其身,因而殿下離開,是想留我和太子合作之機,暫時同心禦敵。」
狸叔點頭:「不過,也不全是。雲南那邊,風雲乍起,永夜盟四處騷動,前袁跳梁滋事,殿下主動請纓,會同雲南王鎮壓去了。」
廉衡四傑聞言驚怔。
施步正豁然站直:「主子去剿匪平亂,那麼危險,為啥不帶著俺?」
追月亦冷然霜問:「還有我。」
狸叔望著二人,反問:「你們都去了,在京安危,誰來負責?」
在京安危自然直指廉衡。
施步正悻悻撓頭,看回少年:「也是,俺走了,豆苗和鵲兒就危險了。」
若論分量,廉衡比之明胤,在追月心間可差著一顆秤砣呢,是以姑娘必然刀目相向,語氣如針:「又是因為你。」
廉衡憂思重重,哪顧她話如針還是似蜜。兀自深責自己小人之心,只當他如廉老爹們一般,生氣之下不告而別,罔顧三年前約定。虧他一直在怨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