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白銀照明
康王府後花園,火燭不見,月輝下卻是瑩亮一片,一箱箱敞口白銀,宮燈一般照徹四方。
明昊一箱箱揭開它們並柔柔摸娑著,瞳孔反射著銀華,聲色不無悲慟:「好寶貝們,委屈你們最近在這地底呆著了,等大盜捉住,本王再將你們請出來。」言訖,他收回慈母一般的目光,招手將揮汗如雨的八名近卒並管事叫過來,一人一錠道:「都鉚勁挖鉚勁抬,埋好后,爺再一人賞五錠。」
管事近卒揣牢銀錠,一個個幹勁十足。
四周靜的可怕,除搬運聲鐵鍬聲,再無他音,滿府上下全睡死沉。
可不就是「睡死」。
許是天命註定,害怕奴僕夜覷埋銀的康王爺,在變態的嗜銀欲催動下,為防萬一,竟令管家將府內上下婢僕幾鍋葯暈。丑時剛過,他身體力行,親率管家和近卒,將密室里近乎一千萬兩的白銀,一箱箱搬往後花園窖藏,刨坑正大時,施步正三人羅剎一般從天而降。
以三人身手,按理面前弱卒根本耐他們不得,更不夠他們兩腳踢飛。然他三人,此時偏偏弱到與八個小廝痴纏不下,抽身無能。
當此時,一處火光乍起,門閽呼喊著走水了走水了,卻遲遲不見一人醒來救火。康王爺連自己護院府兵都敢給一鍋葯倒,也是牛人。草莽遲遲不見婢僕兵丁湧出救火,一腳踹翻個卒子,找來個銅鑼跳上房梁,敲得個連天價響:「著火了著火了,來人啊,都別睡了救火啊。」眼見除了兩司閽,再無他人撲救,施步正操蛋地罵了聲娘,「都死絕了嘛?!」
火勢越來越大。
映紅一方天空。
施步正三人紛紛撤出糾纏,撲去救火,尚自發懵的八個卒子和管事,回過神來也急欲去撲救,孰料明昊一聲喝斷:「都給本王站住。」
管事:「爺,著火了,救火。」
明昊睜眉盯著近百箱白銀:「埋,快給老子埋。」
管事雙眉一皺:「爺,著火了,都『睡死』了,再不救火,要出人命的。」
明昊暴怒跳腳:「人命能敵爺的銀子重要?!都給老子埋,快埋!」
管事:「爺,一會火勢燃到內院,王妃世子可還……」
明昊跳起來甩了管事一巴掌:「讓你埋你就埋,不就女人和孩子,本王有了銀子,什麼女人找不到,什麼兒子生不了。」
瘋了瘋了,幾個卒子見勢,瞟眼遠處滔天火光,也只能抬起銀箱望坑裡填埋。
施步正三人正搬水救火,三十個黑影一躍而入,個個闊背短刀,冰刃冷月無情,團團圍住三人,刀刀直取命門。大火無人撲救,敵營突然襲擊,將三人打了個措手不及。若論功夫,三人本不在話下,但因火勢難控造成三人嚴重分心,竟是打鬥的十分吃力。
東城兵馬司,適時被夜雕引來此處,見飛來縱去的影子再次飛入親王府,指揮使再次秉著緝盜本分,一併秉著撲火重任,直接擂開康王府大門,率兵丁蜂擁而入。然他湧入以後,竟也還是無視火情,率眾直追著夜雕身影而去。救人事小,抓賊事大。十王府街乃他東城指揮司管轄範圍,他今日剛從總指揮那領了命,三日內再無能緝捕巨盜,東城兵馬司全員革職。
兵弁湧入時,施步正三人和三十名敵手,默聲一氣,皆不願暴露己身,團團飛出王府再作撕斗。
少頃,都督府趙英也被夜鷹引來此處。火光乍天,趙英攔住急追盜蹤的衛隊,看眼康王府洞開的大門,沉悶一刻朗聲道:「全員聽令,入府救火,康王爺怪罪下來,擅闖王府之罪我擔著。」
兩列賁衛,立時列隊王府。火勢很快控制,趙英見狀,方才鬆開心弦,領著一隊賁衛,急奔另一處燭光照天的後花園。
後花園此刻人頭近百,卻如死水靜潭,除嗶啵作響的火把燃燒聲,連蟲鳴都不見一聲響。所有人屏息凝神、如狼似虎地盯著上百箱熠熠發光的白銀。夜雕飛閃而過,他們也都不再去追蹤。明昊十人,團團圍擋在銀箱前,互不吭聲對峙著。良久,康王爺強行按捺住發軟的雙腿,將指揮使招近身旁,意欲商量什麼,指揮使走近明昊,方方交耳幾句,卻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凜然正氣的趙英,率兵戎裝而來。
都督府并行兵部,乃掌管軍事的最高機構,慣來戎裝禦敵,而五城指揮司不過是緝盜、救火、査市之部門,因而雙方並站一起,都督府氣勢完全碾壓兵馬司。是以,與康王爺正自交耳的指揮使,識相退離明昊。待撲滅火情,大量賁衛刷刷奔赴花園時,窩藏在指揮使心間最後一絲陰暗的慾望,幾近澆滅。
康王爺冷汗一身再一身,扶著銀箱,強行撐住身體,看眼團團密圍的兵丁,再次抬手,意欲將趙英招近身說句話。
視覺暴擊下,從愣怔中回神的趙英,環視著銀箱,拳頭一捏,亢聲吩咐一賁衛:「即刻回我后軍都督府,調三百精銳來此。」
賁衛遵聲而去。
康王趔趄而出,顫道:「你是誰?你要幹什麼?為什麼要去調兵?」
趙英並未吭聲,顯然,情勢已不容他多言一句。而指揮使知道趙英其人,剛正不阿寧死不屈,又礙於他官大幾級,便也未敢吭聲。
又是一陣死寂。
康王爺將方才一箱一箱打開的銀箱狼忙合上,慌亂而失聲的喊著:「這是本王的本王的,不準看,都不準看。都給本王出去,滾出去,滾,走啊。」他一瞬腿軟,跪倒在地,「我的我的」喊了幾聲后,又驚忙站起,從箱子里抱出一摞銀錠來,奔兵弁身前,一人一錠望他們手裡塞。
原本的金餑餑,此刻燙手碳圓,誰人敢接。
明昊雖極盡貪婪,但慫也是真慫,被上百頭狼盯著自己的「肉」,情知事體將要敗露,他寶貝們將離他而去,氣血一涌徑自昏厥。管事近卒慌忙掐其人中,拍其灰臉,生怕他就這麼怕過去了。
兵馬司指揮使,情知攤上了大事,急欲抽退。縱然他方才萌生過什麼想法,又殘存著什麼希冀,明昊這一昏,已然徹底擊碎他最後的希冀。這銀子非但多到他們吞不下,還不幹凈到他們根本吞不成。一吞必亡。然他想抽身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趙英怎會讓他離開,這麼多白銀,「見者有份」,都得守著。守到天亮,守到宮裡來人,才能離開一寸。
都督府三百精銳迅即趕來,將康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擅拿白銀者,斬;擅自離開者,斬。」趙英下死令后,領二十精銳,轉身奔往宮城,候在朝房,卯時一到,即刻遞帖面聖。
另一邊,施步正夜鷹五人,已匯合一處禦敵。專心拳腳后,施步正勁力全出,不消一刻便將三十名敵手打得落花流水。但他五人不欲痴纏,迅疾撤退。
而這三十個黑影,已探明這五人里有施步正和夜鷹夜雕,情知打不過,也不欲追纏,正欲撤退,孰料襄王府數百暗衛橫空游出。暗中協助的狸叔,怎能讓「永夜盟」這些人活著離開。
他主子,已在南境,攜沐雲沐南,開始圍困永夜盟一大分巢。
襄王府和永夜盟——準確說襄王爺和淮王爺的戰爭,正式打響,今夜,乃是襄王府明確亮出的信號。
當三十具屍首,齊齊整整擺抱月樓門口,驚倒大清早掃街民夫時,淮王爺牙根咬緊,強行默聲吞恨,仍舊擺出處變不驚的模樣。
熟料暗線再急急奔來:「稟王爺,康王府,被禁軍包圍了。」
烏蓬詫問:「禁軍?查明是為什麼了嘛?」
暗線垂頭:「康王爺將,將密室白銀埋往後花園時,被都督府和兵馬司的人,撞個現行。」
褚心慮一拳捶裂桌角,憤而站起:「蠢材。」
外流的暴怒將烏蓬和暗線結實嚇了一跳。淮王爺慣來溫和,即使暴怒也多壓制,而今只能說廉衡精準戳到了他痛穴。也就在此刻,他突然想通,近來的盜賊四起,最終目的,是盜向,或者說掘出康王府那一千萬兩的白銀。
要知道,這一千萬兩,雖是永夜盟和康王爺這些年合作從私礦挖來,但大頭基本明昊拿了去,小頭歸永夜盟。按明昊自解,是永夜盟向他這位未來的王表忠心,然真因不過是,褚心慮出於保護盟派,將明昊推到前頭當槍使,萬一私礦事體敗露,明昊率先被祭銀,而背後的他們則可悄聲隱退。且,事實上,就算明昊全拿了也無妨,因其整個康王府,都在他掌控之中,這一千萬兩的真主還是他褚心慮。
然他失算了一個暗樁,即那位跟隨明昊二十年的老管事,竟是狸叔二十年前就安插去的親信。否則,施步正幾人何能踏著地圖般精準盜開密室,康王爺又怎能乖乖將白銀從密室里挪出埋往花園被撞現行;他更想不到想不通,派明昊身邊所有心腹,不論老少村俏,今夜全被幾鍋葯暈,甚至是派去的上百府兵也竟被全數迷倒。
僅是明昊財迷心竅,防人窺探也就罷了,但能做到全數迷暈,我們這位管事沒幾分手段怎麼能行。
府內心腹全部睡倒,府外幾大高手也早被狸叔剪除,還屍送抱月樓門口,淮王府耳目全堵,導致禁衛軍包圍了康王府後,他才得知消息,被打個措手不及。
與其說廉衡好手段,不若說明胤好本事。
天終於亮了。
禁衛軍統領,狄武,親率五百禁軍,將康王府包圍嚴實,將一千萬兩白銀裝車運進大內。
順天府尹親赴抱月樓,察看三十具屍首。隨後將抱月樓兩位大小老闆肖彌意肖彌志,恭請到衙門裡去談心。
施步正五人甩脫三十個影子后,害怕被追蹤,直是滿城晃蕩一夜,最後才安全回到瘦竹園。
廉衡靜守一夜,待幾人回來,方大氣一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