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暮夜訪友
「真沒馬車?」廉衡出府,甫一瞧見七匹大駿,嘴歪道:「假扁鵲真敢撂倒世子府婢僕?」
「俺說的話你竟不信?」
「真敢指望我會騎?」
「看吧,你就不會騎,秋豪不信俺,反正我說啥你們都不信。」
「好馬。」
「那是,不看他們的主人都是誰。俗話說『行天莫如龍行地莫如馬。』我施步正最喜歡的就是我家『大寶』了,俺這輩子就它一匹馬,千金都不換。」
大寶,多麼平凡就是美的名字;一輩子就它一匹馬,多麼從一而終的感情。
廉衡憋笑:「『駿馬如花妾』,你倒挺有曹彰曹子文遺風。」小鬼頓了頓,再道,「我可真想看你為了它,將書房那倆『妲己』換出去。」
草莽自沒聽出來倆「妲己」是誰,更不知他在講後魏曹彰,以愛妾換寶馬的奇聞軼事,磨著石頭嗓子兀自說:「那是,我跟你講,為了它俺啥都願意干,挑馬糞刷馬毛修馬蹄我都會,俺家大寶可是從小就……」
在施步正聒雜訊里,廉衡繞著七匹大駿穿梭一圈,最後站在一匹肌腱壯實、骨骼鋒棱、通體油光放亮似黑緞錦、唯有四蹄賽白雪的馬跟前,問:「它叫什麼?」
施步正:「哦,它是夜雪,它可了不得了我跟你講,當年主……」
在施步正聒雜訊里,廉衡探手摸了摸它馬鬃,它倒乖順地歪了歪頭,廉衡再探手摸摸它馬鬢,其又乖順地歪了歪頭,廉衡嘻眯一笑,喊:「它在對我笑哎。」
「傻了吧你,馬怎麼會笑呢,最多噴鼻子尥蹶子……」施步正突然閉嘴。
「它真的在對我笑哎。」廉衡說時掃掃它睫毛,簇起眉毛撅起嘴,跟它比眼大,「你叫夜雪是吧,來比比看,俺倆誰(sui)眼大。」爾後咯咯咯哈哈哈,邊望向府門口的施步正,邊吹牛道:「二哥,我跟你說(suo),它剛說(suo)它的眼睛沒俺……大……」廉某人猝然收笑,恭站一側。
明胤煙不出火不進,依舊一默如雷。
秋豪不無無奈地自顧上前。廉衡的乖順讓他倍加懷念其隨意扎人的釘子勁,由此可見,真實不裝之重要性,起碼不會置氛圍詭異彼此尷尬。秋細心緩步走近,指著匹棗騮大馬,輕聲問:「可會騎馬?」
廉衡:「小民慚愧。」
秋豪:「……那你坐施步正馬上。」
廉衡婉拒:「恐有不妥!」
秋豪反問:「有何不妥?」
廉衡:「有礙觀瞻。」
秋豪耐著性子再問:「那你想如何?」
廉衡頭垂地極低:「小民豈敢給世子府憑添麻煩。」言訖,他望向明胤背後的施步正,低喊,「施步正,你把我扔馬背上,牽著我走唄。」
「好咧。」草莽剌剌回應。他本就這麼想的,因而答允地十分乾脆,都忘了看他主子臉色了,只狼忙上前,形影如電,拋瓜似得,將廉衡拋馬背上:「俺親自挑的馬,很溫順的,放寬心騎哈。」言訖他攀鞍上馬,拽了拽大寶韁繩,一併接過小僕從手裡的韁繩,吆喝聲,「坐好咧。」
「出發。」廉衡揚起手,氣吞山河剛喊一嗓子,就緊忙伏低身體,找重心。
施步正哈哈哈地笑他慫樣子,打頭先走,后扯著胳膊,牽緊身後的馬和人,在馬蹄鐵噠噠敲更的伽藍里,再后扯著脖子說:「這馬還沒名兒,你給起個唄。」
廉衡思慮片刻,砸了砸嘴:「嗯,就叫,五花,五花吧。」
「五花?」施步正鄙棄道:「五花肉啊?」
「俗!」廉衡亦鄙棄道:「沒聽過『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嘛?」
「沒聽過!哎你坐好了。」
「這可是俺四歲就會背的。」
「沒聽過又怎樣,又不是沒胳膊沒腿,哎你坐好了別掉下去,俺跟你講,我施步正就是沒了胳膊沒了腿,照樣是英雄。」
「哈……你牛你牛你最厲害,嗨喲,不就一葦渡江武功高嘛。你會點石成金嘛?」
「你不也不會么?要不然,你還用得著在涌金巷擺攤攤算卦卦,還什麼八卦九不準,聽上去就是個神棍!」
「騙人我會,可你會嘛?」
「我從不騙人,小時候俺師父常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按我的理解,就是『真誠會讓俺武功增進,削斷金子劈開石頭』,我現在能劈開這麼大顆的石頭,金子嘛倒是沒削開過,太硬了那玩意。」
「哈哈哈哈哈哈……哥啊,這話可真不是你理解的那意思……」
「笑啥么?別以為就你會文人話,我也會!什麼『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千里送鵝毛禮輕情義重、酒香不怕巷子深、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怎樣?」
「佩服佩服。」廉衡佯佯叉手。
「承讓承讓。」草莽擰著身子回禮,「哎你坐好了,說你幾遍了,掉下去摔斷你一條腿。」
「怕啥,假扁鵲不來了嘛。給他個起死人肉白骨機會。」
「俺跟你說,那老傢伙,我都沒法說他,俺曾經……」
「二哥,俺早就想說了,咱能不能『我俺』統一下步調。要麼一句話全是我,要麼一句話全是俺,這樣聽起來更有韻感。」
「是嗎?」
「是啊!」
「哦,那我統一步調好了,俺跟你說那假扁鵲……」
「……」
長長一段路,一路瓜子皮,直聽得後邊的五匹駿馬,都耳朵倒掛。
素愛清凈的世子爺,玉耳也許已經過勞損,也許,並沒有。
至抱月樓,草莽看著眼前的雕樑畫棟,撓撓腦門:「早知道主子要來這,俺還把你背回去幹啥嘛,瞎折騰!」大人物想折騰就折騰,小人物被折騰就折騰,話多。廉衡默然地恭站在抱月樓門口,待明胤推鞍下馬,不聲不吭垂眸跟著直達踏月閣。途中,在游廊陰影處,濃郁的草藥味兒令他驀地駐足,爾後才在明胤微微側視中,急腳跟上。唐敬德喜眉樂眼、吃驚無比地「難得啊難得」的迎上來,廉衡剛想擺與他,自己方才嚴重受人欺侮的表情,人已被施步正罩上一黑披風,再一定睛,已無聲無息地飛遁於天地間。明胤囑託句秋豪「看好這裡」,亦消失在暗夜中。
兩道黑影三個人,宛如夜鷹。
唐敬德撮口茶鄙薄道:「將這兒當幌子打掩護,未免糟蹋了這銷金窟,不,蛤|蟆海。」搖扇子正要出去。
秋豪攔截:「煩請公子,靜呆兩個時辰。」
唐敬德倆眼直翻抱怨句:「將那小子搶走咯,我還沒說什麼呢,這就要拘禁我了?」
秋豪悶聲再道:「公子將他領進春林班,主子很生氣。」
唐敬德扇柄撓撓眉心,心虛道:「我那是帶他觀光民生。」
秋豪悶聲再道:「公子今日,領他擅來抱月樓,亦不妥。」
唐敬德坐回桌面,乖覺道:「本公子不出去總行了吧,但你得將什麼柳心啊自家人啊帶來一個,不然我會瘋。」言畢小聲嘟嘟,「這也不對那也不對,還怕我帶壞他不成?他倆不把彼此往更壞了帶,算燒高香!」
抵達尤府,施步正輕輕巧巧地落院牆外的陰影里,向明胤點個頭,便隱退到暗處監察動靜。廉衡掀掉大黑帽,將身上大袍子抖了抖,心說怪不得某人日日身穿玄袍,月黑風高行蹤難覓啊!轉身四望,大門在何方,剛一抬腳,一聲:「站住。」
廉某人聞聲站定,縮回腳,大氣未吭。
明胤猶疑一句:「還在生氣?」
這是聽到了什麼?幻覺?
明胤:「鼎革鈔法,刷新吏風,絕非兒戲。一味逞能,事終難成。若連譏言,都承不得兩句,遑論他志。」
廉衡一瞬心酸,咬著唇憋悶道:「旁人說一千道一萬,與我何干,您幹嘛譏諷,敖兄長和花師兄,從不。」
明胤輕輕一嘆微微搖頭,滴水成冰的臉色終於滴水是水,峻容上甚至摻著縷心力交瘁的疲憊,掩埋在夜色里無人察覺。他上前兩步,站他面前,看著勾頭不語的少年,抬手拉好他披風帽,叮嚀道:「不得摘下。」廉某人喪喪地「哦」了聲。明胤再緊了緊他適才抖開的披風,靖默片刻,方問:「施步正,拎你何處?」
廉衡:「他那是扛,跟扛白菜似的。」
明胤再沉默幾許,方拎起他後背心,眨眼就巧捷萬端地落尤宅內。鬆開手后,廉某人一邊拽平月袍,一邊欽佩:「想不到殿下,也深藏不露。啥時練的,可否也教我兩招,我是有慧根的。」廉衡藉機下台階,畢竟,跟人上人置氣,委實是活膩了才會幹的事。不過,這樣一來,蠻鵲的事就有戲了。哎,真不枉他吃頓譏諷啊。
明胤:「先莫吵。」
廉衡:「會不會有狗啊?要不要投石問路?」
明胤倏然止步,左顧右盼的廉衡不誠心撞上去,悶咚一聲顴骨一陣疼,明胤轉身,無奈叮嚀:「先莫說話。」廉某人這便扎嘴,點頭默應,乖靜隨後。明胤領著累贅,避開婢僕,直達尤孟頫書房。這才正式現身。他對著一臉驚愕的門生,語氣平穩而有力:「我乃明胤世子,特來拜會,你家大人。」
門生驚慌中未作通稟,就跌跑進去,尤孟頫藹潤的斥責聲隨之飄來:「何事如此驚惶,冒冒失失毫無禮數,曹大人與我,正在商論國是,不是讓你守好房門么。」
門生磕磕巴巴道:「老……老……老爺,世……世子殿下……在門外……」尤、曹聞言赫然站直。二人彼此互視,盡皆錯愕。
曹立本失神一刻,旋即反應:「今日那封密信,原是由世子爺遣人相送。」言訖,他與尤孟頫迅速交換個眼色,雙雙出迎,避退一旁。廉衡尾明胤身後,顛顛跟進,腦海里止不住迴旋「出則輿馬,入則高堂,堂上一呼,階下百喏,見者側定力,側目視』的人上人滋味。殿試逆鱗,因一心盤桓算計,未曾細品山呼萬歲的威儀,今日跟龍種背後,倒匝實體驗了把什麼叫天家威儀人上人!哎,什麼十年寒窗文戰告捷,什麼南征北戰封疆大吏,一與天家比,真真算不了什麼!
尤孟頫囑託門生,謹言,謹行,守好房門,門生自知輕重,添茶添水后便靜護外邊。
尤孟頫躬站下首:「世子深夜造訪,微臣不甚榮幸。」
明胤雖不擅笑,倒也春風和煦:「兩位大人,不必多禮,冒然夜訪,還請擔待。」言訖,示意二人落座,尤、曹這才居下首坐定。「曹大人府邸密信,由我遣人相送。來訪目的,二位想必,也就明晰。」
尤孟頫溫吞一笑,疲頹而不見光芒的深褐色眼睛,忽然綻放光芒:「原來,想對鈔法革故鼎新的,是世子殿下。」
明胤:「我這次來,一則,僅代陛下,詢問困難,不知二位,可有難處。」
尤、曹互看一眼緊忙跪地,三頓其首:「臣等叩謝皇恩,定當不負所托,整飭滇黔亂象,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明胤同廉衡相視一笑,笑完廉某人直覺抹面子,心說他要高冷,他要受他尊重,他要有點骨氣,於是他迭忙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明胤微微一笑,微微搖頭,也無時間理他,自顧起身,將尤、曹扶起,道:「我來此處,並非是要消受二位大禮,二位莫再行此大節。」尤、曹這便坐定,明胤頓了頓再道:「我與大人們素無交集,亦不欲讓人誤會,你們同世子府有染,累帶幾位名聲。」
話到此處,尤孟頫、曹立本又是互看一眼。
尤孟頫率先承情:「世子這話折煞了微臣,皆知殿下潔身自好,從不籠絡朝臣,吾等能蒙您青睞,自然榮幸之至。」
曹立本接過尤孟頫話尾,錚錚道:「吾等一生,一心一意為聖上為百姓辦事,不論世子爺今蒞臨與否,滇黔聖命都義不容辭。」
明胤雖聽出了話中音,但依舊靜水流深不溫不火。廉衡卻將披風帽抬手掀掉。
尤、曹望向他先是狐疑,未幾辨識出他乃那殿試逆鱗少年,皆作大驚。
曹立本:「我當是世子爺護衛,不料是廉衡廉小相公,曹某人有眼無珠沒認出來,失禮了。」
廉衡:「小子一介布衣,焉受得起曹大人這話。」他皮皮一笑,再道:「曹大人好不威風啊,在殿下面前,錚錚然傲骨嶙峋。」曹立本一通臉紅,心知適才的話是有些沖,但他委實不想參與到黨爭之中,方才不過想表明立場。他正想著如何下台,廉衡皮皮再道:「殿下攜小民深夜造訪,還以去抱月樓當幌子避開金翼耳目,二位就無需激濁揚清,忌憚籠絡了。」
曹立本不無慚愧:「世子爺高風亮節,吾等小人之心揣度,還望恕罪。」
尤孟頫雙眼生澀血氣上涌,半晌才悶沉沉道:「我朝還有救啊,有世子心向民生,還有救啊。」樸素的話樸素的心愿,大概是這位年過半百的老臣,擱在心底最深處的言語了。一位曾拔葵去織、黽勉從事的純臣,淹蹇成如今的碌碌無為、無所適從的庸臣,也真是夠讓人唏噓大明。
明胤:「陛下密旨,再無旁人知曉,大人們放心革辦,即可。曹大人因,」他說時看眼廉衡,廉某人自覺地避開他目光,「曹大人因『殿試一案』,結案有功,陛下不日,將升你為雲貴按察使。原本,陛下想將,現任總督潘仕汶撤掉,將你委任為雲貴總督。但我進言,將你職位,攔為了三品按察使,大人還請見諒。」
曹立本聞言會意,拱手稱謝:「世子思慮周全,末臣不無欽佩。突然從小小五品右僉都御史升為二品總督,平步青雲,定遭人耳目,如此一來,掣肘之力自然有多沒少。況且升末臣為按察使,已屬皇恩浩蕩,小人得垂聖眷方委以重任,已感激不盡,勞煩世子,代吾再向陛下謝恩。」
明胤:「說到謝恩,我倒希望,諸位能在,兩年之內做出成效,親到御前,表陳佳績。」
曹立本壯志激蕩、鏗然保證:「苟利國家,不求富貴。不破樓蘭誓不還。」
明胤略略頷首,轉向尤孟頫:「至於尤大人,品銜雖未降未升,但調往滇黔苦地,相當於降。」
尤孟頫溫吞一笑:「殿下有所不知,老夫退隱下位十餘年,眼睜睜看著鈔制、看著稅政拖垮我大明,內心猶如刀割,只因勢單力薄才眼不見為凈,苟全性命。如今陛下,肯銳意改革,萬不說是調往滇黔,就是要老夫上刀山下火海,捐軀濟難,老夫猶自無悔。」
聞言,明胤同廉衡再相視一笑。
明胤:「臨患不忘國,忠也。」他沉寂片刻,再道,「一則已盡,二則,是要知會二位,此番赴職滇黔的,還有錢輅。」
曹立本:「錢輅?可是兩年前,被貶甘州府的那位耿介剛腸?」
明胤頷首,再道:「我已命人,攜陛下密旨親赴西北。」尤曹對視一眼,千言萬語化作忖掌稱快,躬身再聽。「三則,時間。陛下批示的試行時長,本為兩年,但我將時間寬到三年。三年後,不論如何,大人們都要給個結果,倘若滇黔依舊亂象叢生雜幣通行,屆時,諸位自去領罪。」
尤、曹揖手請旨,齊聲:「三年內若無成效,自請死罪。」
明胤:「罪不至死,但,三年後若無效靈,中原絕無試行新政的契機,到時,真乃萬民同哭。」尤、曹面色沉重,肩頭不覺千斤。廉衡亦臉色鐵沉,明胤瞥眼他,再溫穩補充:「上下同欲者勝,諸位,明白?」
尤、曹:「臣等明白。」
明胤:「具體開展,大人們自行布備。但,我有三點叮囑。」
尤、曹:「臣等恭聽。」
明胤:「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二,忌,新官上任三把火;三,天下之大,道藏之深,並無標尺。」
尤、曹:「臣等謹遵世子教誨。」
明胤靖默一刻,抿茶再道:「滇黔之地,襟楚帶粵,猶以安順為滇南通行孔道。作為中原進出雲南的咽喉要道,此地尤為藤雜,諸位,或可以此為據點,施展拳腳。且,最好實地考察、掌握了翔實情況,再行綢繆。一旦實施,務必快、准、狠,不留阻撓之輩,一絲喘歇。」
阻撓之輩指誰,在座心知肚明,無外乎上躥下跳的袁段餘孽、地頭盤結勢力、敖馬兩黨及其背後龐大的巨室。「為政不難,不得罪於巨室」,他們現在恰恰要得罪巨室,焉能容易。尤、曹深知滇黔是最不好啃的硬骨頭,啃不好,甚至會被人反啃得骨頭渣渣都不剩,可,既然選擇就縱然無悔。
明胤見二人沉默,深為理解道:「都說『為政不難,不罪巨室』,我世子府也算一脈巨室,我若妥協,旁人,也難上躥下跳。此外,我的人馬,已在滇黔盤桓兩年,當地豪紳及地頭蛇盡在鼓掌,有些,甚至能為我所用。所以,諸位不必過憂。且,世子府實有八英,在此三年,我會讓六英之外沉默多年的二英,追隨三位。諸位,放手大幹即可。」
尤、曹一時啞然。
而廉衡失口苦笑。所謂「默而成之」,一聲不吭就把大事給辦了,說的,便是便是眼前人物。他忽然發現,自己就是個笑柄,愚不可及,蠢出天際,話說的最多、最響,事卻辦得最少、最挫。
明胤:「至於潘仕汶,諸位無需理他。半年後,我會以他謀殺『崔文植等八條人命』為其定罪,送他入牢,屆時,總督之位再由曹大人補缺。尤、錢二位,待機升遷。」
尤、曹起身領命:「臣等明白。」儘管他們很是好奇,去年轟動一時的、普定新任縣立崔文植懸案是如何被世子府堪破的,但他們明白,不該問的就不問。
明胤言盡,回歸沉默,末了看向廉衡,眼神剛柔並濟,神情公事公辦:「你說說吧。」
廉衡眼瞼低垂,低沉乖巧:「能想到的,沒想到的,都被您說了。」
明胤囅然一笑,收起公事公辦的神情,語調溫和:「總站著,不累嘛?」
廉衡:「您又沒讓我坐。」
尤孟頫連忙站起,道:「老臣失察,竟讓小相公幹站半天。」正要喚門生再搬把椅子擺放下首,明胤攔道:
「不必。」爾後示意下他手邊空座,「他坐此處,即可。」廉衡猶疑一下,便撩袍坐下。
尤孟頫看眼二人,不無慨嘆:「想不到,廉小相公竟是世子府智囊,難怪敢在殿試上陳情請命。世子早欲革故鼎新,老臣們糊塗,竟未能體察您良苦用心。」
上首二位,既未否認也未承認。因這一切,已皆不重要。
曹立本:「小相公也是當真勇猛,這要說不好咯,那可就……」說時他哀嘆一句,「可恨你敢朝堂進言,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廉衡:「長夜難明。我本就不欲拖死他們,目前也拖不死。大人自然使不上力。」
曹立本:「不欲懲治,那你為何?」
廉衡垂眸,軟沉沉道:「不管初衷為何,如今落腳點很好,足矣。不過大人放心,三年後您事成歸來,我保證讓您給他們一個個,按律量刑。」尤、曹皆驚了驚,曹立本想問什麼終究沒問出來。沉寂片刻,尤孟頫同廉衡就鈔法稅政,聊了些許見解,方才散場。
曹立本臨別前,望著飛身而逝的黑影,自顧自道:「這二位,絕非簡物。」
尤孟頫亦自顧自道:「都是絕頂聰明之人。豈可當少年看待。」